一
我最讨厌历史课了，说得刻薄点就是讨厌教历史的那个老太太。
长得一脸凶相，双目微突，满脸的皱纹，简直就是《还珠格格》里翻版的容嬷嬷。
又那么巧，她恰恰姓容。
所以当她给我们上完第一节课后，她踏出教室的那一刻，我们全班三十号人，第一次这么同心地，一致认为容嬷嬷这个名字简直为她而造。
她从夏朝讲到战国，我打牌，把头埋在桌肚里一人分饰三角。
她从秦朝描述到东晋，我翻小说。
她的讲义翻到隋朝时，我困！
所以我很大方的贡献了我的睡姿给全班同学观赏。
可这位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大怒了，她右手重重地拍在讲桌上，说话的语气，那叫一个气吞山河。
“唐小双，你要是再在我的课上睡觉，下节课就不用进教室了！”
我身体猛地一震，整个人从迷糊间完全清醒了过来：“真的吗？”
我擦擦口水，很正经地收拾了下课本，起身就想走。
容嬷嬷的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诧异，大吼道：“你干吗？！”
我抬头，很无辜地看着她：“你不是说再睡觉就出去吗？我看了下时间，加上课后休息，离下节课上课还有十五分钟，不长。我怕您生气，血压一升，或者其他七七八八的毛病都出来探望您，落得个进加护病房的下场，我怕对不住您。所以，我决定提前撤了。我体贴不？”
全班同学的脸色忽然间都成了猪肝色，他们捂着肚子憋着笑。
她没想到我的胆子大到敢当众忤逆她，对她下起战帖，竟然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站在讲台上当着全班人的面说了无数个“你”字。
真是的，她教了我们这么久，我竟然不知道她是个结巴。
教室里那么安静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我叛逆的超常发挥竟然赢得了一块黑板擦，它从嬷嬷的手里开始起飞，准确无误地到达了我的额头，我还没来得及震惊，眼前出现的最后的景象就是很多星星，以及嬷嬷恶狠狠的眼神，然后便毫无知觉地倒了下去。
我竟然弱不禁风到可以被一块黑板擦扔晕，我上辈子一定是夏紫薇！
容嬷嬷，你狠！
二
当史思明紧皱眉头的样子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时，我才确定我穿越了时空。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记得被嬷嬷用黑板擦砸晕了。
要问穿越是什么感觉，那就是全身酸痛。
我强撑着身体，好奇地打量四周，发现我醒来时躺在一张异常舒服的大床上，柔软的棉被盖在我的身上，整个身体都是暖融融的。
可当我抬手想撑起身子的时候，我惊了。
这不是我的手，修长洁白如玉葱好看的让人艳羡。
我摸脸，尖下巴，应该是典型的瓜子脸，并且皮肤光滑细腻，也不是我的！
天啊，我只穿了灵魂没带身体来，这难道是什么新型系统吗？
可是身体没来，那我的身体不就得长眠不醒，亦或者被别的灵魂占据？
不管哪种情况，都不要太开心了！这样警方就有理由怀疑容嬷嬷杀人，至少也是蓄意伤人罪，得关个十年八年吧，说不定等我再穿回去那把老骨头都化成骨灰了。
等我的兴奋度减低，我才意识到要确认我到底穿到了哪里。
虽然我历史不好，容嬷嬷的每节课我不是睡觉就是把头埋在桌肚里大看各种小说，不然就是日本漫画每季度的新番，但是此刻我无比确定我穿到了哪个朝代。
我抬起头眼一扫，不用看屋子的装修风格，也不用等人来开口问话，只要看到这站了一屋子的姑娘，我就能百分之两百的确定，我被扔到唐朝来了！
因为没有哪个朝代的丫鬟，能个个养得珠圆玉润，一脸自豪地站了一屋子。
有人见我有了动静，立马跑了过来。我闭眼装死，谁知道这个身体之前做了什么事，这里是不是她的家？万一是个杀手或者刺客，我一醒不就死定了？
还是闭眼安全。
我听到丫鬟说：“姑娘好像醒了，快去通知少爷。”然后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少爷？难道我是未来的少奶奶？
我闭着眼，脑袋里闪过无数假想片断，没过多久我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凛冽而低沉：“大夫来看过了吗？”
丫鬟回答：“还没。她一有动静便来通知少爷了。”
她。
用这样冷淡的语气和称呼，我一定不是他们府里的人或者相熟的朋友，说不定还是个不速之客。
总之，我继续装死静观其变。
有人走上前，靠得很近，忽然我的眼皮上一阵凉凉的触感，现出一片模糊的视线。原来，他在翻我的眼皮看瞳孔。
装死法则一：我不能动，眼珠不能转。
关键时刻，余光里只看到了来人模糊的身影，他侧坐在床沿上。
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那么近的距离，指尖的触碰让我觉得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冷漠与肃然的。
丫鬟回报：“张大夫到了。”
我余光里的两个身影互换了一下位置，那个被称作张大夫的人在床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忽然我的眼皮又是一阵凉凉的。
这次又是翻眼皮看瞳孔！
古代人看病除了看瞳孔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我翻死鱼眼，管你大夫能看出什么病症来，但是他够狠，直接从药箱里拿出针来，说：“这位姑娘昏迷了这么久，可能要施一针才会醒……”
妈呀，我唐小双最怕的就是打针，现在穿越了都不放过我，没天理。我猛的睁开眼，看着面前的老头子，说：“不用麻烦了，我醒了。”
三
气氛有那么一刻凝滞了，一屋子的丫鬟依然毕恭毕敬地站着，而我的眼神与面前少爷称呼的男子交战了几百个回合。
他眉目深邃，薄唇，刚毅的脸上是精致的五官。
可我看不懂他眼里复杂的情绪，又是惊诧，又是冷冷的肃杀之气，而我只是在想我该说兄台你好呢，还是公子你好？
我深呼吸的动作做到一半，他倒是先开口了。
“姑娘，你知道我是谁吗？”
语气冷冷，再加上一副傲气的表情，看了就让人讨厌。
所以我脱口而出：“我管你是谁，我现在最想知道，我是谁？”
说完我立马就后悔了，因为眼前这位仁兄的脸色像被扔进冰箱冻过一样结了霜，他挑眉问：“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我点头。
其实我知道我是谁，我只是不知道这身体是谁啊。
所以，当大夫检查我的眼耳口鼻得出结论，说我后脑勺可能有淤血，所以暂时失去了记忆时，我激动得想认他做亲爹，给了我这么一个好理由装傻。
我兴奋了，根据我看小说追剧总结出来的经验，既然我失去记忆，就算我是个刺客，他也不会马上定我罪，因为我身上可能有更重要的线索，而且说不定我是个良民，只是路途上出了事故，被他拣来了。
总之，无论是何种情况，我肯定是个重要的NPC，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是安全的。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这儿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最主要的，你知道我是谁不？
跟随着一连串的问题，我的脸洋溢着笑容，坐在床上望着他。
他的脸色没有多大的变化，可我明明感受到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你不怕我吗？”声音沉沉的。
闻言，我的身体忽然一震，抬头看他，那刚毅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真会装雕塑啊！
“我该怕吗？古代人是不是有病，我一没做亏心事，二没害你，三我第一次见你，难道我怕你不给我糖吃吗？”我躺在床上嗤笑一声。
他凝神，随即吩咐丫鬟跟着大夫去开药，甩下一句“一切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说”，便甩手走了出去。
可是，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时，我的心为什么会出现一阵空落落的感觉呢？
他这一走就是三天，三天内我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确切地说不是我不想出去，而是不能出去，说白了就是姑娘我被软禁了。
但是我并不伤心，以前老太太的课上趴着睡都担心着凉，现在有免费的大床睡，还有一屋子的丫鬟伺候，更重要的是，还白吃白喝。
我直接把这儿当主题度假酒店了！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唐朝以肥为美，但是我穿越的这姑娘的身子倒是瘦得窈窕有致，这对我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毕竟不至于此后的日子，要挪着肥大的身子生活，那属实有点疲惫。
不过正事我也没忘记，经过我旁敲侧击不懈地努力下，终于得知，我是六天前被他们少爷在路上捡回来的。
而他们少爷的名字叫，史思明。
四
三日后，我终于再次见到了史思明。
我站在窗口咬着桂花糕拼命地想，史思明这个名字好像在那里听过见过，可是越想脑袋越是空白，便干脆欣赏起园内的景色来。
屋子的窗口望出去便是一片碧绿的湖，大概是初夏时节，所以湖面上飘着很多荷叶。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我正一边欣赏着湖景，一边为自己会背出一句应景的古诗沾沾自喜，湖边的小径上忽然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子一袭白衣白靴，浓黑的发用黛色的绸带扎起，只是远看如此简单的装束，处处确实透露着无比妥贴、干净、俊朗的气质。而那个女子，上身雪白的衫，下身是绛紫色的长裙，手里竟还提着把剑，应该也是一位绝色佳人。
我正要感叹，这古代的帅哥美女看起来也是十分的赏心悦目，比起那些辣眼睛的古装剧可好看太多了。
毕竟，谁要花钱看资本家的丑孩子啊。
如果可以，真希望那些造型师也穿进来进修一下，你看，就算是穿白色，也是有质感层次之分的。
可他们一走近，我的桂花糕就哽咽在了喉咙口。
我终于看清其中一人的面容，他不是史思明还有谁！
我为什么要夸这个软禁我的家伙帅啊？
丫鬟在屋外喊少爷的时候，我坐回桌子旁假装很认真地欣赏那一对茶壶，他站在身后，问：“姑娘这几日过得可好？”
软禁了我还有脸来问我过得怎么样？
我眼皮都没抬下，道：“能吃能喝，死不了。正要来谢谢你呢！”
可我没等到他的回答，却听到旁边那位女侠的怒喝声，她右手一扬，提着剑，目光生冷：“不准对少爷无理！”
我抬头看她，柳叶眉细长眼，大概是练武的，所以身材倒也不胖，只是以现代人的标准来说，只能算中上等美女。
“她是谁？你媳妇？”我直接忽略她，看着史思明问。
后面那句是我故意加上去的，她叫他少爷又怎么可能是他老婆。你美，但是你彪悍，而且是对我彪悍，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你……”白衣女子生气了，势要拔剑，可被一只手给挡了下来。
“舒容，住手！”
我朝她挑眉，龇牙咧嘴摇头晃脑，耍无赖是我唐小双最擅长的功夫。
等我再看向史思明时，却发现他笑了，笑容不大，只是唇角细微上扬挂了一抹，但是我知道他是真的笑了。
刚毅的脸上因为那一抹笑都生动起来，深邃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我为这一笑恍了神，生生跌了进去。
静谧下来的空气里，我站在他对面，看着他的嘴唇翕动，一字一句说：“明天开始，你可以在史府内自由走动，只是不能出府。张大夫待会儿再来替你复诊……”
我还来不及说好，说：“等一等。”
他又甩手而走，只是那一抹背影里，我生生地看出了几分寂寞。
张大夫又一次对的我眼耳口鼻进行了一阵检查，最后开了张药方吩咐丫鬟去煎熬。丫鬟都出去后，在收拾医药箱的瞬间，他的老脸凑到我的面前，以最快的语速说了一句话，却让我怔忪了半天。
我前后左右看了下，确定他真的是在对我说话。
五
她们骗我！！！
我哪是史思明捡回来的，如果真那么简单，那么眼前的张大夫为何要对我说这么一句话呢？
他说：“他放你自由，不代表信任你。别忘记你的任务。”
那一刻，我蒙了。
我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张大夫又说：“那天下手虽然重了点，不过你失忆装得挺像的，演技也不错。”
谁假装了，谁演戏了！
可我还来不及辩驳，丫鬟就走了进来。张大夫假装寒暄说告辞，走了出去。我依然坐在凳子上不知所措，他刚才的话还在我脑子里盘旋。
信任？任务？假装？
他言语里的意思不旦知道我是谁，而且我还是他派来的。
可这任务又是什么呢？
我背后还潜藏着什么大阴谋和大任务？
怎么听着我都像是在参加古代版的《明星大侦探》，可这卧底做得也太倒霉了，连自己的任务都不知道是啥，而且这身子里也没什么武侠小说里的真气乱窜，或者会点什么古墓派剑法之类的，也就是说根本不懂武功。
他们老大是傻的吧？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知道能成什么大器，派我来简直的是自毁前程。
可我被那大夫说的话弄得神经兮兮的，整日想着他的话，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观察别人看我的眼神，走到哪里我都要在原地转一圈看有没有人监视我。
可是整个史府走下来，除了一些丫鬟仆人外，也没有一个可疑的人物出现。连上次出现的那凶巴巴的女子，都没有了踪影。
我要找史思明，可所有的下人都摇头说不知道。我问得急问得多了，他们面面相觑地问我找他们少爷有什么事？
我心一凉，既然他不肯主动现身，那么我问再多遍都是没有用的。
我走过一座小桥，在一座回廊忽然迷了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可四周一望，却是无一个下人。正不知所措时，却听到了脚步声与对话声。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你明知道她可能是他们派来的。”
那个声音我认得，是舒容。她的语气冷冷的。
“你不是说可能吗？或许不是。我自有打算，你只要做好我交待的事。”
是，少爷。
一句少爷出来，我差点跌坐在地上，那么刚才的她指的是我？她要杀我！！！那她语气里的他们又是谁呢？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这么多疑团，简直在演《明星大侦探》，可最关键的是，我好像不是侦探，我是凶手啊。
不行，第一步还得是收集证据，坐实我的真实身份。
六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声已经走远。
我理了理思路，我来这里最大的目的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张大夫似乎就是监视我并且知我晓我的那个人，简而言之，他是我的上线领导。另一方面，史思明似乎知道我是谁，并且有意要取我性命。
可最关键的是，我到底是谁？
关于这个问题，必须回归到张大夫身上，只有他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为何来这里，任务又是什么？
所以，见他的唯一办法便是装病。
我加快脚步，要装晕倒也得走到人多的地方，这里鬼影都没半个，死在这里或许都没人发现。
当我绕了半天看到原先走过来的那座小桥时，兴奋得手都在抖。脚步刚踏出去，耳边却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我回头，是史思明，正长身玉立地看着我。
不得不说，他真的是少有的，能让颜控顶级的我行注目礼的古装美男。
我承认我定力不够，不足以抵挡他的美□□惑，虽然刚才他还和人商量着怎么杀我，但是我还是可以对着他笑的阳光灿烂。
我说：“我迷路了。”
我假装羞怯。
他皱皱眉，问：“怎么没让下人给你带路？”语气里充满小小的责备，却也透露着一丝宠溺。
他拉起我的手，说：“我带你回去。”
他的掌心宽厚温暖，我看着自己被他牵着的手，心底忽然有一股莫名的悸动，虽然对于来自未来的我来说，牵个手并不代表什么，可他不一样，这里是古代。
这是不是代表，他有一点点喜欢我呢？
我心里暗爽到了极点。
不过我的小动作被他发现了，他侧过脸问我：“怎么了？”
我端着张憋笑憋到扭曲的脸，很认真地说：“我肚子饿了，很饿。”
我的脑袋忽然有一刻停止了运转，等我反应过来时双脚已经离了地，身体悬空并且在匀速前进。
我，飞起来啦？！
这真的不是吊威亚吗？难道我其实是是在做梦？！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痛！
于是，我用我有限的知识储备解释了这个事情，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介于史府太大，史思明同学为了怕我饿死在走回屋子的途中，于是利用他的轻功把我“刷”地一下带了回去。
史思明携着我，下巴微抬，嘴巴抿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微微侧着的脸庞刚毅而又不失柔和。我的双手紧紧抓着他，那一刻，史府所有的景物都在我的眼下，原来这里那么大，建得这么美。
还没等我欣赏完，他的声音落在耳畔：“到了。”
随即旋身，平稳落地。
原来他，也并不是所有的时候都冰冷无情的。
七
我捧着小瓷碗坐在桌子前吃得不亦乐乎，身旁坐着的是看着我吃东西的史思明。
他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戏虐道：“没想到你这么能吃。”
我摆摆手：“放心啦。”
我瞥了一眼旁边的侍女，实在是还不适应唐朝以肥为美的审美标准。心中不禁感叹，唉，唐朝人真可怜，这么胖，指定得三高吧，寿命是不是不长啊？
不过所幸，苍天有眼阿，派我来拯救他们，有空可得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什么是科学饮食。
虽然我不学无术，但外在和健康，一直都是我关注的重点，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谁又不想向天再借五百年呢？
他突然问：“你怎么会去那里？”
亏他问得出来。
“你不是说史府随便走吗？那我就随便走了，谁知道你钱那么多，院子建那么大，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你以为我想吗？”
我的语气强硬起来，不能心虚地让他看出我是在刺探军情。
可他却说：“多走走也好，反正这里以后也是你家，是该先熟悉起来。”
我一口茶喷了出来，什么？我家？难道他还准备娶我？
突然，脑海中有什么片段一闪而过，像是两道相依偎的身影，仿若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努力向我传递达着什么讯息。
一激动，这副娇弱的身子居然激动出病来，忽然头晕脑胀口吐干呕浑身不舒服，我趴在桌上，身体没有一丝力气。
史思明慌乱着喊丫鬟请大夫，清亮的声音飘荡在屋子里久久没有散去，他心神慌乱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留存了很久很久。
他扶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没事的，大夫一会儿就到。”
我蹲下身，眼泪忽然落了下来。不管我是谁，不管我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管他是谁，此刻的相遇，便已足矣。
大夫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力气呕吐了，躺在床上等他帮我把脉。有人通报，外有客见。史思明一挥手，不见。
可丫鬟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的脸色忽然变了下，吩咐丫鬟好好照顾我，悄声出去了。
张大夫趁丫鬟不注意给我吃了一颗丹药，没过多久气息都顺了，他朝我使眼色。我知道他有话要说，我起身吩咐丫鬟出去给我倒盆水来说要洗漱，支开了多余的人。
“那么，你可以说了。”
八
就算我再迟钝，也明白刚才我忽然的呕吐不舒服并不是巧合，是有人在糕点上做了手脚。
我知道，若再不解释将没有机会了。这一次，我率先摊牌。
我挑眉，道：“到底是我有任务来这里害人，还是你的任务是来这里害我？”
“你是真的失忆？”张大夫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古怪。
“难道还是装的吗？”我翻白眼，若是演戏，奥斯卡影后也不过这个水平吧。
“没有多少时间，请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我们背后又有什么秘密？还有，史思明又是谁？”
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实在是因为唐小双姑娘是二十一世纪的逃课女王，这就是不学好历史的悲惨教训啊。
那天下午，我终于明白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委。
原来，我是朝廷的人，并且是唐玄宗赐婚与史思明的女子。只是在史思明来接我的时候遇到劫匪，在打斗中受了伤，被他带回府。而我，却正好在这个时候，穿越附在了她的身上。
不用多想，路途中的劫匪定也是朝廷的人，并且是故意将我打伤，好让史思明相信这些人与朝廷无关，并且让他亲自照顾我，而最后信任我。
因为，我被赐婚的原因是，刺杀他。
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词，身体瞬间僵硬。那是我对唐朝历史唯一的一点认识，却是让我认清了这里所有的局面。
安史之乱。
而史，便是代表史思明。
原来他的府邸可以修建得如此豪华，他的身旁有一个如此绝色女子作为护卫，他的行踪如此飘忽。而刚才他出去见的，应该就是安禄山之子，安庆绪。
那么，便是说，他定是不得长命。
安史之乱，是有平定的那一天，而他最后的结局，也将是不得好死。
命运都是注定的。
我最后问：“那么，我到底叫什么名字？”
“唐小双。”
脑海中再度浮现一闪而逝的片段，有人在独白：连名字都一样，如同我们逃不过的命运。
我的心脏像被掏空了一样，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让眼泪落下。
九
大红的嫁衣是舒容送来的。
不似上次的冰冷，她的眼神里多了另外一种东西，带着怜悯又似乎是看透一切的目光。我且不管她，只她手里捧着的那一堆鲜红的饰物，看着便一阵发愣。
我还没有问，舒容便开了口。她说：“后天。”
她放下嫁衣时，脸色恢复了冰冷的常态，她说：“若不是为了少爷，我早一剑把你刺死。所以，大婚的日子，最好不要横生枝节。”
我的心一沉，不敢抬眼看她。作为史思明的护卫，有义务保护他的安全，也有理由怀疑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是不是会加害她的主上。
只是舒容，即使你有千万的理由来怀疑我，只要史思明信我，你都不能拿我怎样，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我开心不起来呢？
我以为我可以傲气地朝她笑，可以大声地告诉她，史思明要娶的就是我，唐小双。可为什么，我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呢？
史思明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吩咐丫鬟把所有衣物拿到大堂里去。
他握着我的手，问：“不喜欢吗？”
我强装笑颜，摇摇头：“只是来的太突然。”
他笑着说：“可能你暂时失忆不记得，原本你便是皇上赐予我的新娘。因为你受伤延误了时间，这婚礼已经是延误了的。”
我也知，我本是唐玄宗下的诱饵，这场婚礼迟早要来，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并且带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是，我这诱饵忽然不想当诱饵了，并且我本不是真正的唐小双。即使名字一样，但依然我们错了千年的时空，我可以来到千年以前，那我一定有办法来改变历史的对不对？
我忽然明白了《步步惊心》里若曦的那种无力感。
即使手握剧本，命运却早已写好了结局，一切不过是我的妄念。
可我忽然想到，那天他与舒容的对话。或许他早知道我是他们派来的，而他只是按兵不动而已。
我忽然很想问一问：“若没有这皇命，你是否还愿意娶唐小双？”
可是要怎么问出口呢？
我不也是带着目的接近他吗？
虽不是我自愿，但若我不下手，死的便是我。
只是，他们不知道，派我来从头至尾都是无用功。
史思明的气数并不会在此而尽。
我摸着腰间那包粉末，想起张大夫说的话，只要在指甲里嵌入点洒了交杯酒的酒杯里，不到半刻史思明便会成为亡魂。
我问：“若我不成功呢？”
“自然还有后续的人配合你。至于是谁，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出现。”
原来在史府，朝廷还有其他的眼线。那么他是谁呢？
我又一次效仿上次的做法，在史府内整整走了三天，我看每个人的眼神都觉得是在暗示我什么，可是却依然找不到蛛丝马迹。
只是那几天害得史思明同学觉得我中暑变傻了，怎么每天出门看见个人就往人眼睛里瞧，看得别人都脸红心跳起来，于是，天天命人往我屋子送冰冻绿豆汤让我喝。
大婚的日子，那么快到了。
鲜红的嫁衣穿在身上，却让我觉得它是用鲜血染成的。
门外敲锣打鼓，齐声鸣奏，一派的喜气洋洋。而我的心却冷到了极点，张大夫出现我的面前，我知道这一次他只有一句话要说，那便是完成任务！
我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等待，外面喧声一片。
凤冠压着我的头，喜帕盖着我的脸，夜色沉沉，屋内只有两对烛火的光芒，影子在窗棂上跳动，我的手心都是细密的汗珠。
待会儿要做的事，已经预先演习过无数遍。杯子该如何拿，手指该如何放，笑容该是如何璀璨。
只是怕，这是最后一次再相对彼此的脸吧。
史思明，今日一过，我与你，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十
夜色很沉的时候，他终于推门进来了。
他挑喜帕，脸隐藏在若明若暗的烛光里，我抬头看他，窗外的夜色正浓，昏黄的烛火下脸上的笑容绽开，喜气弥漫，可我的手脚一刻比一刻冰冷，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对着你笑了。
他转过身倒酒，我拿过他手里递过来的酒杯，我的手微颤，小拇指指甲一挥。他的酒杯递到唇边，不过是瞬间的动作，却像是经过了几个世纪那样漫长，我看着他的手越来越靠近唇边，我的心开始一寸寸地死去。
终于，我止住他，我说：“交杯酒是要交换着喝。”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他看着我，却仿佛又不是在看我。
目光相对，我们的手臂交差，烛光晃动在我们身上，那杯酒那么沉端出了一生的力气，放到唇边喝出了一脸的泪水。
我轻声说：“对不起。”
杯子轻轻放在桌上，可我耳边却听到“啪”的一声，酒杯落地摔成碎片的声音。
我猛然抬头，看到史思明的手扬在空气里，他的脚边是一地碎片。
不！我还不及细想，房门却被撞开了，有人冲了进来。来人黑衣劲装，手执长剑，剑气逼人，一招招攻向史思明。而他却化解得游刃有余，身体一点都没有因中毒而变迟缓的迹象。
我知道，黑衣人是最后一张王牌。
因为杯落出牌，是张大夫的最后一招。
我们说好，当喝完交杯酒后，我摔碎杯子作为信号，走最后一步棋，朝廷的最后一张王牌出现刺杀史思明。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摔杯子的人是史思明。
原来，这一切他早就知道。当我把杯子轻轻放回桌子时，他摔了杯子。他所做的那一切，不过是要引出那一张牌。
我看着面前缠斗的两个人，那个身影那个身段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是如此熟悉，明明是女子的脂粉味。
我一步步后退，真相展现在我面前。
原来，王牌是舒容！
那么，她送嫁衣来的那日说的那句，大婚之日不要横生枝节并不是担心史思明，而是提醒我，计划行事里不要出差错。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却没有听到史思明叫我离开，舒容的剑峰忽然一转偏向了我。我可以明显感受到瞳孔的放大，只是我的脚步怎么也挪不开。
史思明旋身一转，护到我身前来，隔开了那一剑。可舒容的剑招急急来，她的目标始终是他，刚才那一剑不过是为了让他露出破绽。
只不过分心一会儿，他便抵挡不住。那一剑山雨欲来，我转身挡在他的面前，剑身刺进我身体的瞬间，我忽然笑了。
他抱住我，呼喊的声音穿透整间屋子，可是再大的悲恸我也感受不到了。我忽然觉得我的灵魂飘了起来，再也不受自己控制，这就是人死了之后的感觉吗？
可是史思明，我有那么多话想要说。想要告诉你，那杯酒里面我根本没有下毒。我的小拇指的指甲是空的。
我从来都知道，这一刻，你不会死。我不下手，只是对自己说我不想改变历史，但是我心底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是我舍不得那一抹身影在我面前凉了温度，失了眼神，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殆尽。
我舍不得，那么现在就让我先离你而去吧。
十一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空气里充斥着消毒药水的味道。
睁开眼的瞬间，看到爸妈熟悉的脸我知道我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只是，抬手的瞬间，脸颊上那么冰凉，分明满是泪水。
那是梦，还是真？
后来，我再也不逃课，不上课睡觉，不捣蛋，每一门课程都认真听讲，尤其是历史。
后来，我知道，758年，朝廷一项暗杀你的计划外泄，你发动兵变。乾元二年三月，你与安庆绪大败唐九节度使之军于邺郡，杀庆绪，还范阳。来年四月，自称大燕皇帝，改元顺天。
史书上，留给你的内容不多，但字字句句我都刻进心底。
在出版社工作的师兄打来电话：“唐朝碟中谍，关于唐玄宗派人暗杀史思明的故事，你写完了吗？”
接到电话时，我刚从图书馆走出去，手里还抱着一沓打印的纸稿。
汽车轰鸣，人声惊惧。
天旋地转间，我仿若又回到了那张异常舒服的大床上，柔软的棉被盖在我的身上，整个身体都是暖融融的。
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俊秀少年，正温柔地握着我的手，温声道：“唐小双，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