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

    盛夏长夜,天空稠黑如墨,厚重的乌云笼罩在长安城上空。城内巷口空旷,家家房门紧闭,无处不见的白幡随风浅浅飞动,此时的长安宛若一座无人空城。

    绮梦阁内,一道哭喊声划破寂静长空,久久回荡。

    “啧啧,春晓死得真够惨的。”红衣女子靠在窗边,目光落向不远处横躺着的尸体,忍不住皱着眉头。

    坐在一旁的人接过话来,脸上露-出不安,“昨儿夜里去的歌妓全死在陛下手上,今晚又会轮到谁?”

    话音刚落,围在一起的歌妓骤然沉默。

    现如今反贼已将长安团团围住,随时都有可能进城。新帝却躲在宣政殿闭门不出,那些前去劝谏的大臣直接被新帝当场砍死,何况她们这些低贱的歌妓?如今长安白幡飞舞,不知杀了多少人。

    独坐在角落的沈知意默默看了她们一眼,低头沉思,现下时局混乱,不知姐姐是否安好。

    见众人并未注意自己,沈知意侧转身子面向墙壁,偷偷从怀里摸出本小册子。

    册子不大,堪堪一个手掌,纸张应着长期翻合已有些破旧。

    随手翻开,熟悉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姣好的面容终于露-出点点笑意。

    册子是姐姐离宫前留给她的,刚开始她还以为是本书,结果发现里面详细记录了姐姐和她小师弟的琐事。

    她实在不懂姐姐为何把册子交给自己,还让她无事便多翻看。

    沈知意默声叹气,抬手拂上右边眼角的红痣,轻轻磨搓了几下。

    最让她不解的便是姐姐是顶着她的名走的,现如今人人都认为她是沈云裳。

    “阿弥陀佛,你可说点好的吧。”

    其中一位歌妓打破屋内的沉寂,用手轻敲刚才说话人的头。转头斜眼看向角落,下巴努了努,故意提高音量道:“要轮也先是她,罪臣之女苟活在这世上,还不如帮我们挡一刀。”

    说话的几个歌妓哄笑出声,齐齐看向独坐在角落的沈知意。

    昏暗的灯光映照在沈知意的身上,乌发随意披散,低垂着的头让人看不清此时的面容,像是对她们的话毫不在意。

    不在意,不在意。姐姐说过宫里要避开锋芒,谨言慎行,这些她都好好记在心里。

    可是,沈知意眼眶发酸,抿嘴抚平被她捏皱的纸页。爹爹才不是叛国贼,沈家也不是罪臣……

    沈家百年来忠君为民,甚至从不在朝上站队,明明是魏云崇那个狗贼蒙混君上,设计陷害沈家。

    “哟,云裳妹妹看着书呢。”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已走到沈知意面前,语气破带嘲讽,“真不愧是曾经做过贵女的人。”

    装什么清高!天天抱着个破书摆给谁看,她倒要看看这名门贵气还能维持多久。

    沈知意扯出个笑,低声唤了句红芙姐姐,收起册子的手便被人摁住。

    “天天见妹妹拿着这书,怕是什么稀世珍本,姐姐天性愚钝,借姐姐开悟几天。”

    未等沈知意开口,红芙早已紧握住册子一角,暗自用力往后拉。

    沈知意一言不发,不管红芙咬牙切齿的模样,只是双手死死护住册子。她知道如果把书交给红芙,只怕这辈子也别想找到。

    但册子还是渐渐从手中脱离开来,她心下慌张,转头看向一旁,却见众人在旁津津看戏,心中一横,张口便对着面前手臂重重咬下。

    尖叫声响彻屋内,红芙吃痛后退,几个一直看热闹的歌妓笑容凝固,站起身来。

    乌压压的人群将沈知意团团围住,她将册子快速收进怀里,头顶尖利的目光如锋芒一般刺着浑身,惹得她头晕目眩。

    “你竟敢咬我?!”看着手臂上一圈青紫的牙印,红芙眼露红丝,恶狠狠盯着面前垂头的沈知意。

    明明不过一介罪臣之女,连她们这些歌妓都不如,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咬她!

    怒气蕴在胸口,红芙怒极反笑,“沈云裳,你找死!”举起右手便直直朝沈知意脸上甩去。

    “都在干什么!”

    屋门哐珰打开,众人朝门外看去,是掌教顾嬷嬷,一旁还站着个颇为体面的太监,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红芙忙将悬在半空的手收回,和着众歌妓垂头沉默不语。

    那太监眯着眼笑道:“看是咱家来得不巧,扰着她们管训人了。”

    顾嬷嬷陪着笑,连忙说道:“安公公百忙亲自来一趟绮梦阁,碰见这些没规没矩的奴才污了公公的眼,等会儿我便好好给她们立规矩。”

    沈知意隐在众人身后,见大家脸色一凝,就连平时张扬的红芙此时也将头埋得更低。

    安公公?安盛!沈知意转过弯来,心突突一跳,陛下身边的人来这里,难道今天又有人要死了吗?

    “沈小姐如今越发明艳动人了。”安盛一眼便看到藏在人后的沈知意,煞白枯瘦的脸笑得诡异。

    那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一般,奇怪的腔调让沈知意浑身难受,忍着不适抬睑轻声问好。

    安盛慢悠悠抬脚走上前,捏着兰花指点明道:“今夜咱家奉陛下的命,来请沈小姐去政安殿叙叙旧。”

    叙旧?沈知意脑袋空白嗡嗡作响,袖中紧攥的手已微微发汗。

    原来今晚死的人是自己。她抿了抿唇,没想到还没为沈家平反便要与爹爹娘亲在泉下重逢。

    “沈小姐,走吧。”安盛收回视线,朝门外走去。

    沈知意呆在原地,耳边响起轻微的讥笑,她皱眉看去,对上红芙得意的目光。

    安盛停住脚步,睇了一眼红芙,“咱家还没走呢,便在眼皮子底下叫唤。”

    “拉出去打二十板子。”身后两个太监领命,抓着红芙往外拖。

    红芙手脚摆动,哭着求饶,“红芙知错,公公饶我这一次。”

    见安盛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红芙脸色惨白双目失神,任由太监将她架起,走到沈知意身边咬牙切齿说道:“很高兴是吧?先看看你能不能活过今晚。”

    沈知意嘴上露-出一抹笑,刺得红芙眼疼,“是啊,我现在高兴得很呢。比起我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反正她也是将死之人,最后说句狠话出出气也好。

    她走出房门,深吸口气,快步追上不远处安盛一行人。

    **

    蝉鸣声声,一阵凉风吹过,泛着冷光的宫灯左-右-摆-动,走在后面的沈知意不禁打了个冷颤。见前面步行的人停住,她抬头一看,政安殿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金色牌匾上。

    “沈小姐,进去可别害怕。”安盛语气阴柔,眯笑着轻拍沈知意的手,“实在害怕,咱家帮你过了这关,只是……”安盛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沈知意身上上下扫动。

    沈知意胃里好似翻江倒海一般,扯着笑将手抽出,“公公,奴婢先进去了。”

    安盛见她不领情,笑容收敛,语气生硬,“刚才绮梦阁还帮了你,现下这么不领情。”推开殿门,退到一旁,催促道:“快点进去,别让陛下怪罪。”

    “劳烦安公公了。”沈知意福身朝里走去。

    刚踏进去,身后房门便咔嚓一关。惊得沈知意踉跄后退几步,摇曳的微光时明时暗,给整个殿内染上一抹神秘色彩,大殿分外寂静,远处金器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到了?过来。”声音温润似涓涓流水,里面还透出几分醉意。

    血腥味在鼻尖时有时无激得沈知意蹙了蹙眉,循着声音走去,散开的床幔边男子衣衫凌乱,衣角还带着几滴发干的血。

    ”陛下万安。”沈知意绕过四周散落的酒壶,恭敬行礼。

    她紧低着头,心一个劲地跳,不敢看对面人一眼。

    “云裳这么怕孤吗?”江槊支着一条腿笑着打趣,眼眸直直盯着她,拿着的酒瓶慢悠悠摇晃,叮咚作响。

    她虽不知姐姐怕不怕,但她怕。

    她斜眼看见躺在江槊脚边的长剑,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倒在血泊中的场景,倒吸一口凉气。

    沈知意强装镇定,“陛下乃天子圣明,怎有会怕的。”

    说完一阵低沉的笑声响起,一只手落进沈知意的视线里,随后两指用力捏住她的下颚将她往上抬起,目光中骤然闯入一双发红的眼,不禁让她呼吸短促。

    “你们这些人惯会拿这些客套话哄孤。”江槊脸色狰狞,一改之前的儒雅,“朝廷内外表面上处处敬着孤,可私底下都认为孤只是一个傀儡皇帝!一个无权的废物罢了!”

    “特别是你爹。”他后槽牙咬紧,“你爹对孤的政策处处挑错,明明孤才是皇帝,他不过是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

    她扭头想要挣脱,却听见江槊口中提到自家爹爹,不自主停住了动作。

    “你知道吗?”他嘴角勾起,自顾自地说着,“沈太傅叛国的事是我和魏相一同策划的。”

    沈知意两只杏圆眼张得贼大,不落睫地看着他的癫狂,身体止不住得颤-抖,垂在两侧的手握紧,难以置信道:“竟然还有你!”

    沈家为国可谓问心无愧,到头来却是在帮一个虚荣不过的恶人。

    望着沈知意脸露愠色,江槊笑了出来,在她耳边低喃,“乖乖的,孤帮你去见沈太傅。”

    说完,抛开酒壶,额角青筋暴起,双手用力掐住沈知意的脖子。

    沈知意秀眉紧锁,面色通红,双脚乱蹬,奋力强拉脖子上的大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出。

    窒息感愈加强烈,身体比思维先行动,她抽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划过江槊的手腕。

    江槊将她甩开,重获自由的沈知意瘫软在地,张嘴大口喘气,握着匕首警惕地看着他。

    江槊别了一眼受伤的手,没有丝毫暴怒的痕迹,反而眼中带着别样的疯狂,“真是和沈太傅一样讨厌。”拿起地上的利剑,径直朝沈知意刺去。

    完了。白光闪过,沈知意紧抓住匕首,指节发白。

    “陛下!陛下!”敲门声一阵高过一阵,安盛的声音在外响起。

    被人打断的江槊不耐烦吼道:“滚!”

    “陛下,敌军进宫了!”

    攻进来了?沈知意支起身,见江槊扔下剑大步将殿门打开,凉风穿堂,宫人的叫喊声、惨叫声混杂一片,不禁想起沈家上下被捕那夜。

    她几近虚脱,知道江槊现在已无力顾她,必须找个地方藏一下。不远处的柜门落进沈知意的眼里,她看了一眼江槊,悄悄钻了进去。

    柜门狭小,沈知意只能蜷缩成一团,漆黑的环境竟让她无比安心。

    “魏相呢?”江槊的暴怒声传进柜内,沈知意凝神细听。

    “还没…”安盛还未说完便垂直倒下,再无任何讯息。

    江槊惊愕地看着被一箭穿心而死的安盛,抬头看向来人,目光一愣,旋即笑出声,“真是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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