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新娘

    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

    阙摇提前退了出来,站在门外等宋庆出来。

    田薇要和儿子单独说些话。

    不过,这正合阙摇意,她实在不想再进门,只要一想到浓郁的香气下面掩盖的是什么,她就完全吃不下饭。

    即使出了门,站在外面呼吸着新鲜空气,阙摇依旧感到反胃,是一种生理性完全不受控制的恶心感,这是人体为了自我保护而形成的屏障。

    但是阙摇依旧断断续续听见田薇和儿子的谈话。

    她有些好奇,田薇能分辨出儿子的不同吗?能一眼看出来宋庆的皮下其实是另一个鬼魅一般的影子吗?

    “我听张妈说了昨晚的事,你和她睡了?”

    “没有。”

    “她虽然漂亮,但地位卑下,玩玩就好。”

    “我说没有。”宋庆拉长了声音,充满不耐烦。田薇居然没有生气,看来这就是他们日常的相处模式,即使是脾气古怪如田薇,面对儿子却始终是一副溺爱的样子。

    “张妈今晚会为你们换新被子。”田薇拉住宋庆的手,试图继续劝阻儿子,看起来,她并不相信宋庆的话。

    而黑影却将自己的手从宋庆的身体里抽离,看起来他很嫌弃田薇。

    就像是晃动出现重影的相片,一个影子附着在身体之上,却又没有完全重叠,黑影转头看向阙摇。

    下一秒,阙摇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识趣地走到更远处,仰头看着天空,再次试图辨别方向。有太阳的时候应该很容易分清东西,但是阙摇却总觉得太阳离自己很远,因为太远,所以光线散射开来,就像隔着磨砂玻璃。

    而宋家宅院是一片完全的平地,没有高处,无论走到哪里,除了四方天空之外,看见的只有乌黑色的檐角。

    令人绝望的压抑感。

    或许只有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是真实的,除此之外的所有都只是虚幻。

    *

    黑影走出来,却又没有完全走出。

    现在的阳光比早上时又要强上几分,他沿着墙壁阴影移动,身形不急不缓。

    屋檐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形成木版画一样的层次感。

    “你吃饭的时候在害怕什么?”

    难得他注意到了阙摇的情绪变化。

    “我闻见了一股味道,你们都没有察觉吗?”犹豫片刻,阙摇还是告诉了黑影,这应该不属于不能说的事情。

    “臭味吗?我也闻到了。”黑影借助宋庆的脸笑了,这倒是阙摇第一次看见他脸上出现表情,看来他对宋庆的操控越来越熟练,也难怪田薇辨认不出来。

    就像是大佛,谁知道金光闪闪宝相庄严的佛像下潜藏着什么。

    又有谁能想到,宋庆的身体里藏着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那你们还能吃下饭?”

    “田薇都能,我为什么不能?她不是还朝着那人撒娇吗?”

    好奇怪,不是喊妈妈,而是直呼姓名,带着一股嫌弃,就像即使借用宋庆的身体,在田薇握住手的时候,黑影依旧要抽离出来,是毫不掩饰的憎恶。

    围墙没有那么长,就算是再阴暗的地方也不会一直被阴影覆盖。

    黑影停住脚步,看着前面被阳光照射的地面,片刻后,宋庆踉跄一下,扶住头,有些困惑,“我怎么在这里?”

    他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混乱的梦,醒来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像医生说的,间歇性失忆,他的人生不再是连续的线形,而是一截一截的片段。

    宋庆转头看向阙摇,“我们刚刚去了哪里?”

    “见了你妈妈,还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说是你父亲。”阙摇看着宋庆的眼睛,知道黑影再次消失,就像清晨,他消融在阳光下一样。但奇怪的是,自己从佛堂回来后,黑影在阳光下不是挺能走吗?怎么这时候又消失?难道他对于光的抵抗能力是一阵一阵的?随着时间的消耗,抵抗力逐渐下降,最终完全无法承受。

    宋庆按住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阙摇又补充道,“那个男人长得和你好像不太一样……”

    “很年轻是吧?”宋庆知道阙摇的疑惑,每一个见过他父亲的人都会这么评价,“他已经五十多岁,比我妈还大六岁,我父亲平日很少出门,结婚三十年,有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都呆在家里陪着我妈。”

    “是,是吗?”阙摇本来脑补了一段豪门情仇,结果是亲生父亲吗?啊,这,真是一点都不像呢。

    如果宋庆遗传到他父亲的相貌,怎么也该是一个大帅哥。

    “你对他印象如何?”宋庆忽然神色严肃问道,一改平日的散漫。

    阙摇想了想,不知道如何描述内心的错位感,人是帅的,但总让人背后发凉,而且生理性恶心,她只能挑一些不算坏的描述,“他和你妈妈感情真好。”

    吃饭的过程中,男人一直守在田薇身边,细致温和,为田薇夹菜剥虾,讲一些趣事逗田薇开心,不像是多年的夫妻,倒很像拿钱办事哄富婆开心的小白脸。

    毕竟没有谁能以这样一种卑微的姿态与妻子相处多年。

    “还有呢?”

    “还有……”阙摇绞尽脑汁,那男人除了和田薇说话外,和旁人并无交流,哪怕是和亲生儿子依旧显出一种生疏来。

    他和阙摇唯一的交集,就是帮忙捡了筷子。

    这还是在筷子滚到他脚边的情况下。

    阙摇只能捡一些无关紧要的描述来说,“他,他胳膊上好像有胎记,挺大一块。”

    宋庆却忽然发怒,强势岔开话题,推开阙摇,“胎记?你觉得那是胎记吗?难怪你会被卖进宋家,蠢货。”

    宋庆走得很快很急,但是没走多远就停下来,因为他也迷路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下人悄无声息走到宋庆身边,为他引路。

    阙摇连忙追上去。

    宋家所有人都很奇怪,她就像进了一个解密游戏,努力从别人的细枝末节里拼凑答案。

    所有人都是出题者,只有阙摇是解题的人。

    但即便如此,阙摇依旧不知道宋庆为什么忽然生气,因为自己提了他父亲手上的胎记?

    虽然是挺大一块胎记,但是只要穿长袖就完全看不见,况且,又不是长在脸上的东西,有什么忌讳的。

    阙摇一路小跑,努力跟上宋庆。

    她膝盖磨损,又虚弱跑不快,从厅堂到住处这段路,就让她跑得气喘吁吁。

    体力衰退严重。

    阙摇只想赶紧休息。

    但是有人正在房间里,张妈遵从田薇的吩咐正在换新被子,宋庆不耐烦,径直走过去,赶走房间里的人。

    “被子,没,没换完。”房间里的女仆或许是新来的,战战兢兢站在旁边,小声开口,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滚。”宋庆直接将人拽翻在地上,自己躺在床上闭目休息。

    女孩抱着被子小跑出来,不知所措,张妈挥挥手,让她快点离开。

    宋庆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做事全凭情绪,偶尔会温和,却持续不过十分钟。

    和黑影真的完全是两个脾气。

    阙摇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明显的差别,其他人都看不出。

    张妈抬起眉头,看向她胳膊上的伤口,意味深长说道,“如果你真的和少爷睡了,可就不是这么条小伤口的事情。”

    阙摇下意识按住胳膊上的伤口,知道张妈换完被子后,终于相信她和宋庆是纯粹的床搭子关系。

    但她们不觉得这事很好笑吗?

    花钱买新娘冲喜的是田薇,不让新娘和宋庆上床的也是田薇。

    不过这正合阙摇的意,她才不想碰宋庆,谁知道这位大少爷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事。

    “既然我不配和少爷睡在一起,那么不如在房间里多铺一张床。”

    “不行。”张妈直接拒绝,“你必须和少爷睡在一起。”

    但是又不能实质睡在一起。

    阙摇对此只有三个字的评价:神经病。

    大门再次锁上,而窗玻璃是新换的,关的严严实实,从磨砂玻璃变成了透明玻璃,但是带窗帘,可以确保外面不会有人偷看,同时也阻挡了光。

    阙摇看着暗下来的房间,忽地心头一惊,她很担心,自己一转头,看见的又是黑影。

    她不喜欢宋庆,同样不喜欢黑影,两者带给她的感受完全不同。

    宋庆就像以前班上被宠坏的男同学,虽然讨厌,却并不让人恐惧,有足够多应对的方法,但黑影不同,阙摇始终记得阴影中斜支出来的那只青色手掌。

    不露面,却操控着一切。

    但是,还好,睡在床上的依旧是宋庆,嘟嘟囔囔,不停咒骂,却又不敢直接冲去和田薇理论,所以只能无能狂怒。

    阙摇松了一口气,在宽大的床边上找了一个角落闭目养神。

    她真的很累,像是被抽空了身体。

    阙摇睡得并不好,断断续续的睡眠,却又昏昏沉沉无法彻底醒来,她第一次醒来,宋庆在砸东西,第二次醒来刚好赶上饭点半睁着眼吃了点东西,第三次醒来天色已经黑下来,第四次醒来,床的另一边有窸窣响动。

    阙摇拼命睁开眼,想从失控的混沌状态挣扎出来,看清周围发生的事,却被一只手捂住眼睛。

    “睡吧。”

    所以,她又睡过去,一直到被张妈叫醒。

    大脑像是被人蒙头打了一顿一样胀痛,思维卡顿,身体不受控制。

    明明已经睡了很久,却比睡前更疲惫。

    阙摇迟钝地应付着张妈照常的责骂,迷迷糊糊想着,该去祈福,然后伺候宋庆起床,然后吃饭,然后休息……

    又是毫无希望的一天。

    但是今天出现了一点不同。

    阙摇跪在佛堂前,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尖叫声,尖锐凄厉,直接将她飘散的思绪拉回来。

    有人从外面冲进来,拉住张妈,结结巴巴开口,“有,有人死了。”

    张妈准备出去,又不放心,让来人帮忙看着阙摇,自己则出去处理突发情况。

    阙摇好奇转头,试图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可惜佛堂的大门外只看得见高高松柏,倒是瞧见接替张妈看管自己的是个年轻男人,生面孔,一见着阙摇转头就试图走过来逼迫阙摇继续念经文。

    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阙摇俯下身,装作乖巧的样子,思考这突发的意外是否对自己有利。

    沉思中,阙摇看见自己的衣领口有干涸的血迹,因为是深色衣服所以一时没有注意到,只是颜色更深,细看之下才察觉不对。

    她愣了半晌,生锈的大脑忽然抖出来一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

    昨晚,她听见窸窣声响后试图起身,却被一只手捂住眼睛,她听见了黑影的声音,就在耳边,轻柔却不容辩驳。

    “你应该睡觉。”

    “不。”阙摇试图扒开按在眼睛上的手,却感觉有湿漉漉的液体滴在脸上。

    凉的,有些粘稠,顺着脸往下滑,就像蛇一样。

    领口的血迹就是那个时候染上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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