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新娘

    阙摇吓得猛地后退,一晃眼,纸人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张妈的大脸盘子。

    “你在干什么?”还是一样严厉不近人情的斥责,但是落在阙摇耳中却无比动听,经历了一晚上灵异事件,总算看见一个活人。

    她走上前,忍不住想向张妈询问宋家的事情,却看见张妈的手上露出白色的纸张一角,那个纸人正被她握在手中。

    阙摇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行动,她闭上了嘴,不再多问。

    多年的生活让她养成了谨慎的习惯,或许有时候会过于敏感,但事实证明,大部分时候阙摇的警惕都是正确的,毕竟她运气从来没有好过,永远在坏与更坏之间起伏。

    “我看见太阳出来了,想起卯时要去佛堂为少爷祈福,所以推窗看看。”

    “算你识趣。”张妈脸上永远没有笑意,板着一张脸,传达田薇的旨意,她就像是田薇的外置监控一样,牢牢把持着宋家。

    昨晚放置的监视纸人已经被损毁,所有消息都提取不出。

    张妈一边摩挲着纸人,一边走近窗子,她需要看见最新情况,以便向田薇汇报。

    纸人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失灵,除非有人动了手脚亦或者昨晚情况特殊。

    窗子半敞开,玻璃呈现蛛网般的纹路。

    这个房间是由张妈亲手布置的,她自然最清楚里面的情况,“昨晚你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我睡得很沉。”阙摇果断摇头,宋家处处都是蹊跷,看上去每个人都有问题,她不会相信里面的任何一个人,自然不会像张妈期待的那样因为惊吓过度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宋家是老宅子,从前一任房主那里买来的时候,就一直有些闹鬼的传闻,不过夫人不信这些,坚持住进来。但我们这些长期住在这里的下人感受就不一样了,如果你遇见脏东西,不要害怕,直接说出来,我会申请帮你调换房间。”

    阙摇依旧摇头,“没有,我昨晚睡得很好,就是早上起来的时候听见外面有声响,刚推开窗就看见了您。”

    “这样啊。”张妈若有所思,相处这几日,阙摇一直表现得乖巧内敛,不像是会说谎的人,况且一个小姑娘大晚上见了奇怪的东西还能这么冷静站在这里吗?

    张妈相信了阙摇的描述。

    她走上前,打算更仔细看看,却一眼瞧见倒塌的床帷,白纱红绸布喜被,全部都卷在一起,而在高高隆起的床铺旁边,宋庆睡得正香。

    张妈瞬间止住脚步,若有所思看着阙摇。

    看起来,昨晚还挺激烈的?

    难道这就是纸人被毁,玻璃破碎的原因?

    她转身往外走,顺带领着阙摇去佛堂。

    大门打开,阙摇从潮湿阴暗泛着霉味的屋子里走向外面的世界。

    清晨的阳光落在身上,冰凉的指尖终于感受到一点温度,阙摇伸出手,看着自己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在地下室呆了太久,以至于她差点忘了被阳光照射的感觉。

    她就像是发霉的蘑菇,生长在阴暗的角落里,哪怕没有土没有营养,依旧要执着生长。

    大门轻轻关上。

    为了避免吵醒宋庆,张妈的手脚难得轻快起来。

    阙摇回头,看见挂在门上的铜锁,忽然想起另外一个问题。

    锁是外置的,没法从里面打开关上,所以昨晚那人是怎么出去又回来的?如果他能不开锁出门,又怎会发出声响?

    除非,他是故意的。

    故意等着自己醒来,故意让自己看见一切。

    一想到这里,阙摇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她隐约能感觉到身边人都有秘密,但是她一个也看不透,她是落入狼群的羔羊,每个人都能来啃一口。

    *

    佛堂距离住处居然不远。

    阙摇被宋家兜兜转转的回廊弄晕了,辨不清方向,等到抬头看见松柏树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佛堂前。

    她讨厌这里。

    乌黑的檐下是宽阔的大门,里面立着上百尊金佛,大大小小,走进屋子顿觉满眼金光,让人睁不开眼。

    佛不低头,直视前方,眼里自然不会有渺小的人类。

    阙摇一走进去就感觉膝盖疼,她在青石板上跪了三天,本以为宋庆醒过来,自己作为冲喜新娘的职责就已经结束,没想到还要继续跪。

    她抬起头,看见金光闪闪的佛像前放着的无字牌位,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被放在这里。

    细看之下,牌位的角度似乎有些高,背后也空,底下的石台里似乎藏着什么,刚好能空出一个人的位置。

    阙摇心里一惊,自己究竟在拜些什么鬼东西,里面不会藏着人吧?

    “你在看什么?”张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没,没什么。”阙摇摇头,“我只是有些好奇这里都是些什么佛,看上去和庙里的有点不一样。”

    “自然不同,这些都是宋家供奉的神灵,平常人哪能看见。”张妈用细竹棍狠狠敲了一下阙摇的小腿,“只要心诚,愿望自然会实现。宋家的生意能做这么大,少不得神灵庇佑。”

    那这神灵也挺没有眼光的。

    世上亿万人,偏偏只渡恶人。

    阙摇利索跪下,开始背经文,心里却照旧在想着昨晚的事情。

    她本来以为宋家只是迷信,走投无路之下才会想到找人冲喜,毕竟这些习俗都是封建糟粕,上不得台面。但是从这些天的见闻来看,好像不止是迷信,自己才是那个搞不清楚状态的局外人。

    如果这世上真有鬼,那……

    阙摇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佛。

    正前方的佛像不是一般见过的那种面相丰润,端庄秀丽造型,反而偏瘦削,眼睛也比一般的佛像更为倒垂,即使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神态,依旧因此看着有凶相,凶佛左手摊开,右手抱着一个小孩。

    阙摇之前没有细看,还以为这佛是送子观音一类的神仙,不然怎么会抱小孩,现在仔细再看,却发现佛手上的小孩是残缺的,少了右手,剩下的那只左手紧紧握着佛掌边缘,不像是被抱着,反而像是在努力逃脱。

    但小孩的脸是模糊的,因此也看不清表情。

    外面有些小寺庙也会有这种佛像,倒不是有什么隐喻,纯粹只是雕刻师傅技术不过关而已。

    阙摇也不觉得奇怪。

    ——唰!

    张妈的细竹棍狠狠抽在阙摇的胳膊上,“你在发什么呆?以为和少爷睡了一觉就会成为少夫人吗?你们等会可还要去给夫人敬茶。”

    阙摇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经文背诵一百遍之后,阙摇才被准许站起身,但是跪地太久,又没有吃早饭,阙摇只觉得双腿一软,又瘫坐下去,她下意识伸手撑地,结果胳膊也疼,被竹条抽过的胳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口,毫无支撑力。

    她直接摔倒在地。

    张妈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就站不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跪了三天都没事吗?”

    但是阙摇真的腿软,她只觉得自己体力好像大不如前,精力也衰退,连日的头疼从未消退,太阳穴像是有一百根针在扎。只有昨晚见到那个人时,头疼才短暂退场,紧接着到来的却是手脚冰凉。

    阙摇用唯一完好的一只手撑住地面,慢慢爬起来。

    背后却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她又摔在了地上,双腿着地,痛得表情狰狞。

    长裙覆盖之下,膝盖已经是一片模糊的血肉。

    阙摇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离得最近的张妈正站在门口一脸嫌弃地望着她,正在不停地阴阳怪气,“怎么平地也能摔跤?难道还要我来搀扶大小姐吗?”

    张妈的声音之外,阙摇还听见了另外一个声音,小孩子的笑声。

    嘻嘻哈哈,就像恶作剧得逞之后的笑声。

    她以前被同村的小孩子欺负时,那些人就是这么站在泥塘旁边,俯视着在水塘里挣扎爬不起来的阙摇。

    不停地笑着,双手叉腰地笑着,高高在上地笑着。

    小孩子的恶无意识的,也正是因为无意识所以纯粹,仅仅会因为阙摇没家长撑腰,就成为被作弄对象。

    不过没关系,后来,阙摇把那些嘲笑过她的小孩全部按进了泥里。

    但现在的情况和当时又有所不同。

    佛堂里怎么会出现小孩。

    阙摇再次准备起身,她缓缓抬起头,警惕望向四周,然后发现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化。

    本来高高在上金光闪闪的神佛全部变成了黑色的木头雕塑,佛堂内没有光,只有光的影子,佛像的表情也不再是悲悯,也是一副狰狞之相,横眉冷目,血盆大口,右边三只手端着婴儿的头颅、心脏和小腿,左边三之手则放着眼睛、胸膛和双脚。

    而在佛像背后还趴着很多的小孩子,正偷偷探头出来看。

    黑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阙摇。

    但是没有一个小孩是完整的。

    缺胳膊,断腿,少了嘴巴,没有鼻子,胸腔里心脏倒挂在外面。

    他们笑着,跳着,在黑色狰狞的雕像旁上蹿下跳,唱起欢快的歌声,“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泣来,十兔子问它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小孩跳下佛像,跑到阙摇周围,手拉着手,边唱边跳。

    “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两侧的佛像睁开了眼睛,红色的,像血一样,和那晚阙摇看见的颜色一模一样,将她拖入无尽噩梦中,逃不脱挣不开的红色。

    还在笑的小孩被苏醒的雕塑抓住,变成了心脏、眼睛、双脚、小腿……

    他们不再笑,不再唱,成为佛手中安静的肢体碎片。

    佛像再度闭上眼睛,周围恢复正常。

    依旧是一副悲悯姿态,金光闪闪,无人知道佛像里的污秽。

    阙摇被张妈拽起来,“哎哟,你真是大小姐!亏我还觉得你听话。就跪这么一小会就受不了了?你以为你是来享福的?”

    “我……”阙摇终于站起了身,踉跄跟着张妈走出佛堂,“我好像,听见了……”

    “听见了什么?”张妈警觉,按理来说阙摇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一无所知地温顺地走向死亡。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又怎么会了解换命之术的伟大!外面的人脑子都被知识污染了,即使将真相摆在他们面前,也不会发现。

    阙摇闭嘴,她刚刚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同样和自己站在佛堂的张妈看不见这一切?是提示,是隐喻,还是只落在自己一人头上的厄运?

    但作为在宋家几十年的张妈,一定比自己更清楚佛堂的奇怪之处。

    佛堂可怕,人心更可怕。

    阙摇笑着摇摇头,随便找了话题糊弄过去,“我刚刚好像听见了兔子的叫声。”

    “兔子的叫声?我看你真是傻了,兔子怎么会叫?兔子到死都只会沉默。”

    其实不是。

    兔子是会叫的。

    哪怕是最温顺的食草动物,处于食物链底端,无论什么动物都能过来吃一口的弱小物种,依旧会为了活下去奋力挣扎。

    在痛苦时,即使是没有声带依旧会用力嘶吼发出凄厉的叫声。

    但是阙摇不会反驳张妈,她依旧温和笑着,就像一只瑟缩的兔子,天真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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