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的风带了一点凉意，拂开耳畔的长发，青葱的指尖惯练地撩开崭新的一页，像极她在图书馆的偷瞄行为，只不过这次，透过书架的那头，他揭开的是沸腾的锅盖。
向念无法去形容这种感觉，似乎有点荒诞，又有些奇妙。
她开始想秦若楠的话。
他喜欢她？好像有了那么一点可能。
但她并不急于求证。
因为即便没有这点可能，她依然会在他挽留时停下脚步。
锅中的热水集聚、蒸腾，和着杂冗的心，剧烈涌动，看似肆意却又压制。
酒后的记忆零碎，在朦胧中逐渐清晰。
他是个有分寸的人，这种分寸包括喝酒，包括她不知道的、那么近的距离之下、他几次极力按捺下的冲动。
面条入锅，压下水的沸腾，渐渐舒散。
他看向她，再一次捕捉到那逃离的眼神，在图书馆，是，在人群中，是，昨晚，也是。
虽然这房子的整体构造和她们那边如出一辙，可风格却是大相径庭。
这边是简约有层次的黑白灰，那边是复古暖意的红砖绿墙，就空间感来说，这边要略胜一筹。
向念合上书本，重新放回原位。
中空隔断的书架上摆了很多书，但她能看懂的并不多，感兴趣的更少。
学霸的世界，果然难懂。
视线落在书架的中层，与其他的机器模型不同，在她肩膀平行处，是一只格格不入的玩具机器狗。
原本的样子有些萌，却因为戴了一层墨镜平添了几分酷拽，外壳上有些年岁的痕迹，却没有灰尘。
她忽然想到一句话：男人至死是少年。
没想到那么沉稳的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就是玩具旧了些。
“面好了。”程响搁下碗，摆上筷子。
点在狗狗鼻尖的手指被紧急撤回。
“想玩吗？”他走近，注意到她的举动，眉间攒着淡淡的笑意。
她点点头：“可以吗？”
他将机器狗拿下来，偏头：“先吃面。”
碗里的面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卖相似乎看起来不错，他特意给她多加了一个蛋。
“尝尝看。”他将手里的机器狗放在桌上。
“嗯。”她有些期待。
昨天的聚会本来就没吃什么，经历了一晚上，还真的有些饿了。
面条劲道，火候刚好，她吃得很开怀。
“挺好吃的，你经常煮吗？”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耳边的发散落下来。
这一次，他伸出了手，将它顺到她的耳后，适时地收回。
刚入口的面条于唇齿间断裂，下意识抬起的手微微停顿住。
他拿起筷子，假若无事：“嗯，一个人的时候方便。”
瞄了眼他低头大口吃面的样子，她有些怯怯地缩回手，嘴角不自觉向上，耳朵却开始泛红。
桌上的机器狗似乎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还好她没有它那样娇翘的尾巴，不然此刻一定会忍不住摇摆。
“它会说话吗？”她问。
“不会，十几年前的技术还不够智能，只能发出拟声词，分辨简单的指令。”他撩起一口面，回答。
“十几年？”她讶异。
难怪看起来陈旧，只是这么久的玩具他竟然能玩到现在？
印象中她似乎有过一个类似的芭比娃娃，只不过早就寿终正寝。
“是6岁那年，我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可以算是我对人工智能的启蒙，还有这面，也是她教给我的。”他松了松眉骨，利落地滑入最后一口，端起碗将汤喝了个干净。
她咬了咬筷子，压着声：“抱歉。”
他微微一笑，放下筷子，摸了摸机器狗：“我始终记得，那天她看我追着它玩的眼神，是那样充满希望，也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么美好……”
她安静地听他慢慢讲述。
“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和她煮的面一样，很难想象吧，在生我之前，她从事着当时为数不多的人工智能研究，她本该在她的领域发光发热的，可为了爱情、家庭，她放弃了梦想，也失去了生命里的光。我总在想，如果她没有遇到那个人，如果她没有嫁给他，或许她还在做着她喜欢的研究，或许就不会那么早地离开，那她可以见证的就不仅仅只是这样一个机器狗，不仅仅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想，而是一项被广泛应用于各个领域的新兴科技，甚至是未来……”
“所以，你学人工智能，是为了完成你妈妈的梦想？”她试探着去问。
他停顿，垂眸泯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他不止一次地在心里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尽然，AI可以做很多人做不到或做不好的事，我更希望这项技术可以去创造更多的价值，去帮助更多的人更好地解决问题，比如医疗，比如陪伴……”
他的故事并不算完整，那些没有提及的碎片像是都蕴藏在了眼神里，复杂得扰人心疼。
向念没有去追根溯源，微笑道：“下次，我煮面给你吃。”
“好。”他收起眼底泛起的光泽，浅浅地勾了唇，按下机器狗的开关。
阳光温暖地铺洒进来，映着两人纯真的面庞。
十几岁的机器狗迈着机械迟缓的步子，用那因零件长年磨损而变得沙哑不清的声音叫嚣在清晨的时光……
**
“那，我先回去了。”向念转身，又停住，有些留恋地回身，“谢谢，你的面。”
“嗯。”程响点点头，举了举手里的机器狗，“谢谢，你陪它玩。”
两人相视，各自腼腆。
“那，我走了。”向念抿了抿唇，再次转过身，去开门的手因他的话音收回。
“那个。”喉头有些哽咽，程响清了清嗓子，“我就是想说，昨天没睡好，回去多休息。”
“嗯，你也是。”向念点点头，捻了捻手指，“那我真的走了。”
“嗯。”他应声，其实想挽留的，但有些话似乎还没组织好，无从开口。
向念再度转身，抬手，才触及门把，门一下被打开，迎面撞上了回来的楚南，两人各自受惊地退了一步。
“嗨，这么早？”楚南颇有些意外地打招呼，快速地浏览了一圈屋内，转了转眼珠，“就你们两个？我回来得不是时候？”
清晨，男女，微妙的表情，暧昧的气氛。
他的想法很正常吧！
“不是！”向念咬唇，懊恼皱眉。
前后的两人微微一怔。
楚南尬笑，腹语：知道回来得不是时候，倒也不用这样故意强调吧？
明明想说“不是楚南想得那样”，可急于出口的话却像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
向念一时不知道从何解释，脸涨得通红，慌忙从门缝中溜走。
见向念落荒而逃，楚南进门脱了鞋，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程响：“可以啊，趁我不在，进展挺快嘛！”
程响转身，将机器狗放回原位：“停止你不纯的胡思乱想。”
“啧啧，面都煮给人家吃了，还说我胡思乱想。”楚南扫了一眼桌上的残汤，翻身坐到沙发，眉飞色舞，“展开讲讲，我不在的这一天，你们发生了什么故事？”
“昨天喝多了，她送我回来。”程响收拾掉桌上的碗，打开水龙头。
“然后呢？”楚南追问。
“没有然后。”程响低头洗碗。
“不是吧？就这样？”明显的失望挂在楚南脸上，他皱眉，摇头，实在想不通，“我说你的高智商怎么在谈恋爱这件事上一点没体现呢？”
“你的体现，我倒愿闻其详。”程响揶揄，没有抬头。
楚南抓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倒是莫名自高自傲起来：“别说，就这点上，我绝对比你优秀！”
一秒的冷场，他起身凑过去：“说真的，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表白啊？”
洗碗的手停顿。
“你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主动吧？要是真喜欢人家，多少也得给点暗示吧！”楚南又咬了一口，郑重其事，“别怪哥们没提醒你啊，女人可没什么耐心，人家向念的条件可不错，当心被人捷足先登！”
作为兄弟，程响对向念的心思，楚南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其实这两人的心思，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不过就是当局者迷！
谁让兄弟喜欢的人是自己女人的闺蜜呢，拱的这把火可是张希希亲自交代的，他不过是一字不差地完美复制。
空中一道流畅的抛物线，果核被精准掷入垃圾桶。
楚南拍了拍程响的肩，功成身退地回房。
程响关上水，将碗放入沥水架。
表白？
在昨夜之前，他或许还不确定，在今天之后，他的确是该好好计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