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座巨大的鸟笼。
你抬头会发现,这里只有望不见尽头的书柜,里里外外,密不透风。
这里也是书籍的监狱。
女孩被套上了华贵的礼服,摆放在鸟笼中唯一的跳杆上。
她用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百无聊赖地前后晃悠着小腿,凝望着空中无数翻飞的书页,还有那些一刻不停的羽毛笔。
她被知识圈养。
书架上被推出了一本书,外面很礼貌地咚咚咚敲了三声,然后探出了一个小小的、毛绒绒的脑袋。
“HE——LLO?”
慢吞吞拖长语调的声音比人先出现,来人艰难地把自己的身体挤进来,先搬一只手,再搬一只脚……最后噗叽一声,脸着地,摔在了书架上。
它满不在乎地把自己拿起来,拍拍脸和头发,也不在意脸上的妆容被蹭花了,努力抹开不知道从哪里沾上的五颜六色的颜料,露出了眼睛下方用劣质水彩笔涂抹的星星和月亮。
这一整套做完,它又从自己小丑服的内衬口袋里艰难拔出一枚小圆镜,确认脸上的星星月亮完好无损。
它满意地对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小丑和善微笑。
“海伦娜,亲爱的海伦娜,我的小鸟。”
小丑甜蜜地说:“你听见了吗?”
“——朗基努斯之枪被扒出来了。”
“嘘。”
女孩的目光从没有在空中飞舞的那些书页上离开过,她只是轻声警告:“安静看,小丑。”
“……还有,是拔,不是扒。”
海伦娜严谨地纠正。
小丑看了看空中正在飞快书写的书页,又低头探出书架,对比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看上去距离相当遥远。
感觉中间隔着一只长颈鹿的脖子,它有点苦恼地搓了搓自己的脸蛋。
但很快,它灵光一闪,直接从自己的袖子里变出了一整束可爱的儿童气球,上面有猫有狗,花花绿绿的,非常适合在游乐场进行派发。
小丑拽住气球的尾巴,两只脚轻轻一蹬,就被带上了天,它高兴地对着自己芜湖了一声。
海伦娜再次警告:“嘘。”
小丑乖乖地给自己的嘴巴提上了拉链,任由气球带着自己慢悠悠地飘,飘到了海伦娜一直谨慎盯视的那本书前。
羽毛笔蘸了蘸空气中不存在的墨水,潇洒地一扭腰,在书页上写下了新的一行字。
【莱兹】:有兴趣跟着我干吗?在我这里人类有优待哦。
小丑咦了一声,用空着的那只手困惑地抠了下脑壳:“这个玩家没有名字吗?”
Judas【三好学生】:……为什么?为什么选我,我能帮你什么?
小丑唔唔嗯嗯了几声:“这个玩家就是新的犹大吗?他的游戏ID真奇怪,三好学生?这是人类的名字吗?”
Judas的音译就是犹大,小丑有时喜欢说英文,有时喜欢说中文,也有时候不爱说人话,全凭它的心情。
海伦娜终于还是忍不住斜了它一眼:“你屁话真多。”
羽毛笔突然断了墨,咔咔嚓嚓相当艰难地又写了个“莱兹”,最后几笔还没落下,突然飘了起来,在空中无风自燃,悄无声息地化为了灰烬。
海伦娜和小丑都被这动静惊得一怔。
小丑:“呃……你的图书馆是不是该买新的笔了?”
“放你妈的狗屁。”海伦娜震怒,“你被玩家杀死肢解了我的笔都不会坏!”
“好凶啊你。”小丑委委屈屈,“你还说脏话。”
“你现在是个小女孩,是未成年,你怎么可以说脏话呢?”
小丑捂着脸,抽抽搭搭地控诉。
海伦娜冷漠一瞥:“恶心,滚蛋。”
被骂了。
小丑笑嘻嘻地把手移开,它的脸上哪里有眼泪的痕迹?
“好吧,说正经的。”
小丑拽了拽气球的绳子,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和女孩同一个高度,轻巧地落了地,儿童气球的拖绳被它卷巴卷巴,缠在了杆子上。
“朗基努斯之枪被扒出来了,你也听到枪尖落地的声音了吧?”小丑问。
“是拔,不是扒。”海伦娜再次纠正它奇怪的口音,然后才将注意力转移到问题上。
“以命运为名的长枪,当它被投掷出去的那一刻,命运就有了轨迹。”
海伦娜仰着头,目光的中心还是停在了那本仍未写完的书页上。
新的故事已经开始了。
只是故事的主角似乎不太乐意。
“会有人拔出枪,获得了常人都梦寐以求的胜利,却选择将其毫不留情地扔开么?”海伦娜淡淡地问。
海伦娜很喜欢书,尤其钟爱有故事的书。
对于这种喜欢自我发挥,妄图跳出书中主线的角色,海伦娜说不太上来是种什么感觉。
大概是有点厌烦,又有点期待?
厌烦,自然是因为角色破坏了故事未来的发展。
期待,则是好奇角色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小丑兴致勃勃地说:“你是在说刚刚书上那个没有名字的玩家吗?”
“我觉得她很有趣!”小丑手舞足蹈地从袖子里变出一支礼花,砰的一下炸开,彩带飞了海伦娜满脸,“我想邀请她来我的动画片里玩,我们一定会很合得来!”
“喜欢人类的哪有坏人呢!”它高兴地说。
海伦娜闭着眼,眉毛艰难地抽动了一下,双手用力地挥开面前飞舞的塑料彩带。
她反复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跟傻子一般见识。
“如果你有脑子,就该开始警惕起来。”
海伦娜极尽嘲讽地说。
“你觉得一个能直接中止图书馆的记录的玩家,能是什么普通人吗?”
“你是指你的笔被烧毁了?”
小丑不甚在意:“游戏本来就有规定,图书馆只能记录玩家在副本中游玩时间段的经历,可能是这位玩家正巧在刚刚退出游戏了?”
“更何况,你的图书馆真的很不尊重别人的隐私耶。”
小丑声音软趴趴的都不像是在抱怨。
“就算玩家是故意的,人家发现自己被监视,生气也是应该的嘛。”
海伦娜气得都想给它一拳:“那名字怎么解释?”
海伦娜的头发是乱蓬蓬的,鬓角的绒毛都竖了起来,眉尾也扬到了耳朵上。
“这个玩家没有给出自己的‘英文名’,她违规了。”海伦娜翻了个白眼,轻轻够动指尖让书本翻页,亲自指给傻子看。
“她违反了员工守则第二条。”
海伦娜指着书上“办公室一谈”这个故事的第三章,当人事询问名字时,玩家的回答是空白的。
“但是她没有受到惩罚。”
“这意味着什么?”海伦娜直视着小丑亮晶晶的双眼。
小丑求知若渴地望着她:“这意味着什么?”
“……复读机啊你!”
海伦娜愤怒地给了它头顶的绿毛一巴掌。
小丑站在跳杆上踉跄了一下,捂着后脑勺眼泪汪汪地抬头。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小丑瘪着嘴巴,在海伦娜“什么叫就算”的愤怒咆哮中一抹脸,又笑嘻嘻地说,“那你打算接下来做什么?”
“杀书?直接杀死这个玩家的故事?”小丑眨巴眨巴眼睛,脸上的星星涂鸦也跟着被拉长——缩短,一闪一闪的,“S会发飙的哦。”
海伦娜沉默了一下,抬头仰望着天空的方向,那里全部都是书,全都是。
这里没有蓝天,所以鸟也无法飞向远方。
小丑也跟着她一起望天。
“游戏副本彼此独立,所以boss们只能在自己的世界中活动,这么一想,咱是不是还怪像被圈养逗乐的小狗?”
小丑捧着自己五颜六色画满了儿童涂鸦的脸,笑眯眯的。
“我会提出一个新的游戏活动。”
海伦娜开口,慢慢地说,她又开始晃悠着小腿。
“一个以玩家的知识储备为主的竞赛活动。”
“让我看看……这个游戏ID是【莱兹】的玩家,能撑到第几轮?”
——
莱兹才在自己玩家空间的椅子上安详地躺下,刚要入睡,就莫名打了个冷颤。
她狐疑地坐起身,扫视了一圈。
玩家空间有开空调吗?
嘶,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冷。
莱兹认命地爬了起来。
让她看看,遥控器搁哪儿呢?
“滴滴滴!”
聊天频道急促地响了几声。
莱兹脑中的那根神经紧绷了一瞬,在看到屏幕上跳出来的人名时又松开了。
“爱丽?”
莱兹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这个之前把自己拉黑过的副本队友找她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