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夜过后,周斯玉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一月有余。

    白日发寒疾,夜里起高热。

    换了十多个郎中,都看不好她这病。

    日夜在床前伺候的银朱心急如焚。

    每次喂给殿下喝的药,殿下好不容易喝掉一碗,要吐半碗出来。

    这夜,银朱又叠好一块在冰水中浸过的帕子,敷在周斯玉额上。

    银朱探过周斯玉的额温,没有前几夜烧得那么厉害,还是宽不下心。

    周斯玉拍了拍银朱的手背,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别守在我床前,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怎么可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去好好睡一觉,我这里有人服侍。”

    孩提时期,银朱便伴着她,二人情同姐妹。

    银朱摇头,眼中含泪。

    “殿下,奴婢不累的。由旁人服侍殿下,奴婢哪儿能睡得着觉啊。”

    阻隔内室与外间的屏风上现出高大的人影。

    “银朱,我来替你。”

    是徐恕的声音。

    周斯玉阖紧自己敞开的寝衣领口,将锦被往上拉,盖住了自己的肩膀。

    “银朱,你去睡你的,驸马在这儿顾我,可以的。”

    就是驸马害得殿下生病。

    银朱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仍站在床旁。

    徐恕进来,一身素净的白衣,眼下两团乌云,可见他最近睡得也不是很好。

    周斯玉挖苦他道:“日夜沉溺温柔乡,也不怕亏了你的身子。到时候你病了,我这个病人是不能为你侍疾的。”

    她病中这些时日,徐恕对他母亲小窦氏称住在公主府,实则他日日夜宿红袖楼。

    白老王妃派身边的竹嬷嬷几次登门来骂,不是明着骂她,是话里有话地暗戳戳骂她,骂她霸占着徐恕,是不知廉耻的浪荡货色,存心拦着徐恕去北朔王府给她这个老祖母请安。

    她枉担着淫.妇的虚名。

    就她这样孱弱的身子,够徐恕折腾几回。

    他是只喂不饱的狼,家里的不能吃,便去红袖楼偷食。

    周斯玉无暇管他,也懒得管他。

    养好她自己的身子,才是头等大事。

    徐恕感受到银朱投向他的鄙夷目光。

    他又不能道出实情,去红袖楼,是为密会派去魏国的探子。

    徐恕岔开话道:“银朱,公主喝过药了吗?”

    “喝了,吐了大半碗。”银朱不情不愿回答,克制住想翻徐恕白眼的冲动。

    “我想吃玉河桥那边的荷花酥,那里还有冰酪碗卖,你知道公主的口味,和离阳一起去买。”徐恕特意选了玉河桥,从公主府到玉河桥,一来一回至少一个时辰,银朱不在的这一个时辰里,他能和周斯玉独处,好好说几句话。

    周斯玉懂徐恕是故意支开银朱,顺着他的话讲道:“银朱,听到冰酪碗,我有些馋了,你和离阳去吧。”

    银朱实在放不下心,离开内室时,一步三回头。

    周斯玉对她笑着说了几句“去吧”,她仍旧放不下心,要望京带来的婢女们时刻注意内室的动静。

    室内阖静无声。

    徐恕不知要不要将窦太后被平宁帝下旨迁往别宫一事告诉周斯玉。

    窦太后在朝中培植的党羽倒台的倒台,向平宁帝投诚的投诚,已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窦氏一族没有失势,毕竟还出了一位北朔王府的太妃,也就是他的母亲小窦氏。

    “你近来收到过望京寄来的家书吗?”徐恕问道。

    周斯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柜子,上头有一个白玉雕花的信匣子。

    “我收的信都在那里,我写过的信寄出去前,你每一封都看过。若还不放心,你取信匣子打开看就是。”

    她错会了自己的意思,徐恕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将你看作细作。”

    “那更好,多谢你体贴我。”周斯玉闭目养神,不想看到徐恕。

    徐恕去到小柜子前,打开信匣子,找出最近宫中寄给周斯玉的家书,窦太后、平宁帝、周阿娇、周小昭都没有说窦太后被迫迁宫的事。

    又找到周斯玉的小舅舅窦如镜寄给她的信,内容也是日常问候。

    他盖上了信匣子,决定还是向周斯玉瞒下窦太后被迫迁宫一事。

    远在北朔的她,知道自己母后失势,除了徒增她的烦忧,对她并没有好处。

    “你是不是想确定我母后被陛下下旨迁宫一事?”周斯玉从自己现在睡的软枕下取出一封信,是母后身边的大太监宗保寄给她的。

    宗保在信中说,母后迁往别宫居住后,不光服侍母后的宫人裁减了一大半,还都换成了陛下的人。当年陛下生母徐氏被母后命人绞杀,陛下记恨在心,母后住进别宫的时日并不好过,吃的冷饭冷菜不说,陛下还命当年服侍徐氏的一个老嬷嬷到母后的寝殿,日日掌掴母后,母后的精神大不如前,时常说些疯言疯语。

    这封信的最后一页,有几滴干了的血迹,不知是宗保的,还是谁的。

    徐恕接过周斯玉扔给她的信纸,展开读过,上面有些字的墨化开了,应是她读信时流下的眼泪溅到了上面。

    “我怕你病情加重,没有将太后娘娘的事告诉你,你不要急——”

    “我如何能不急?”周斯玉打断了他的话,“当日母后不顾陛下反对,坚持要我嫁来北朔,陛下已对母后生了厌烦之心。而今母后在别宫半死不活,是陛下逼我回望京的手段。我躲在北朔苟活没有意思,我要回望京,杀了那个无道昏君。”

    她呕出一口血,体内的妻蛊离开平宁帝体内的夫蛊已久,开始反噬了。

    徐恕拿帕子替她揩拭下巴上的血,她又呕出两口血来,床上的锦被血红一片。

    徐恕慌张不已。

    她会死吗?

    她不能死!

    “这样煎熬的日子,我过够了。”周斯玉攥住徐恕的右手,“小菩萨,你当可怜我好了,我不能活着回到望京的话,看在两夜夫妻情分上,你救救我母后。”

    她口中不停吐鲜血,寝衣上吸饱了血汁。

    徐恕命人去宣郎中,周斯玉道:“没用的,是我体内蛊虫作祟,郎中治不好我的病。”

    “要怎么做?”

    “我要怎么做?”

    徐恕捏帕子的手在颤抖,声音更是颤抖得厉害,她唇边的血迹擦不干净,他手里的帕子已经完全染红了。

    “小菩萨。”

    “我在。”

    “等我死了,将我的骨灰撒进汨罗江,随江水漂流而下,我很快便能回到家。”

    “我们才成婚不到半年,我正在爱你,你却要死去。”徐恕眼角湿润,哽咽道:“你不能死!你要死了的话,我不会救你母后的,还有你二哥、三哥的骸骨,就丢在兰璧、乌日不管,让野狗吃了好了……”

    为使她有求生的意志,徐恕说了许多狠话。

    “不讲道理。”周斯玉眼神涣散,看到了小时候大哥、二哥、三哥陪她玩闹的场景:大哥拿着绣球逗蹒跚学步的她向前走,二哥举着香香甜甜的桂花糖哄咿咿呀呀说话的她喊哥,三哥背着她爬到树上掏鸟蛋、下到小溪中捉彩虹颜色的小鱼儿……

    她憧憬过三个哥哥没有战死沙场的话,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做大梁最快乐的小公主。

    不用承担天下,不用背负万民,去行万里路,看遍大好山河。

    三个哥哥的身影就在前方,她提起裙摆奔向他们,可是好远啊。

    看着不过相距五六十步路,可不管她怎么跑,还是五六十步路。

    哥哥们笑着对她道:“小玉儿,你回头看。”

    周斯玉回头,看到徐恕向她张开双臂,二人离得很近。

    周斯玉摇头,“我哥哥们来接我回家了,我不和你走。”

    等再回头时,哪里还能见到哥哥们的身影。

    她蹲在地上,伤心地哭着。

    一只大手抚上她的额头,徐恕说话的声音很温柔。

    “我送你回家,带你去找你的哥哥们,好不好?”

    “真的吗?”她仰起小脸,认真地望着他。

    “真的。”他向她伸出右手,翘起小指。

    她右手的小指勾上他的小指。

    眨眼间,她看到挂在床上的月白色帐子,原来刚才的一切,不过一场幻觉。

    徐恕却是那场幻觉中,唯一真实存在的人。

    “你醒了?”他喜极而泣,紧紧抱住了她,心里充满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欢喜。

    “我刚刚看到哥哥们了,他们要我回首顾你,所以我醒了。”周斯玉第一次觉得他的怀抱这么暖。

    她突然有点犯恶心,想要推开搂抱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徐恕。

    徐恕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我想吐,你放开我。”

    听到她这样说,他才放手。

    周斯玉呕出一滩黑血到地上。

    那摊黑血中,还有一只蠕动的软趴趴的小虫。

    因祸得福,她竟将体内的蛊虫呕了出来。

    徐恕端来温温的茶水,递与她漱口,轻轻抚拍着她的背。

    走回床旁时,顺便用脚碾死了那只她呕出来的蛊虫。

    没有了这妻蛊,那她与平宁帝便不是同生共死的命,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诛杀平宁帝。

    徐氏造的孽,终要报在她亲儿身上。

    徐氏欠他母亲小窦氏一条人命,也欠窦太后三条人命。

    “小玉儿,为夫的,送你一颗周怀德的首级,当作我们的新婚礼物,你看可好?”

    周斯玉一怔,“你喊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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