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到死后第四年

    短暂的茫然消散后,眼前的景象都清晰生动起来。朱红门扉映入眼帘,再抬头,阳光照在青绿的琉璃瓦上头,流光熠熠。

    苍时重新发现了自己的心跳声,异样又新奇。距离她死去并没有多久,犹记得上一世结束时,她独自在漆黑的空房里发了一天呆。

    按理说,她现在应该重生回了十三岁时,可眼下怎么站在这里?还有,眼前的宫人是——

    苍时脸色僵住了。这人虽面上添了几道皱纹,也瞧得出是往日服侍苍何的姜由,她资质老,到了出宫的年龄也未曾离开。

    “挑拣你们几个出来服侍陛下,规矩都记清楚了,可千万别动了歪心思。做好本分事,否则慎刑司的板子可不饶人。”

    姜由端端立在台阶上,扫了一眼这下头的宫人,瞧见有一女子竟抬头直视她,蹙眉道:“都听见没有?尤其是你,回答。”

    苍时心下一动,已经猜出七八分究竟,学着往日观察来的模样,规规矩矩行礼,低眉顺眼道:“婢子记住了。”

    “好,你今天留下来在殿外头值班,其他人跟我走。”姜由和身边人交代妥当,领着其他三个走了。

    苍时留在殿前,打量身上的衣裳。这是宫里的服制不错,看来她现在是个宫女。这双手分外年轻,没受过苦头,和她前世不差多少。

    只是,既然姜由年岁已高,那苍何呢?现在他年纪几何?她在这里,是否已经死了多年?

    苍时朝身边的那位宫女打了个招呼,对方轻轻别过头,提醒她不要开口。苍时只好保持沉默,继续推测。

    她的确重生了,却没重生到十三岁时,反而在原来的世界重生,借的是谁的身体?苍时闭着眼回想,隐约记起,她死之后有一段漆黑的混沌期,似乎有杂音,大概出了差错,时空错位将她送到这一年的宫中。

    苍时偶尔听见御书房里传来翻书声,有时是杯盖掀动。她胸中无端涌起恨意,却无可奈何地压下去。里面坐的人是天子,是苍何,最后才是她的皇弟。

    上一世,她已经隐约猜到幕后主使,却始终不敢面对。苍时不信他如此绝情,至少她这个毫无威慑力的长公主,他留了最大限度的荣华富贵。可是,若不是苍何,母后怎么会……!

    苍时想着想着,指甲已经嵌进肉里。夜凉,风灌进袖口。苍时抬头,宫墙边有棵玉兰树,树叶青葱,萧瑟风中。现下大抵才三月,细雨微寒。

    从值班到交班,苍何一直没歇过,奏折批阅一份份,在窗棂上投下模糊的灯影。轮廓如少年时般,岁月不曾改变他的身骨。

    苍时回头望了一眼,沉默着跟随宫女回到宿处。她观察身边人的举止,无师自通,很快适应宫女的住宿。虽简陋,还是大通铺,起码整洁。端来水,往里一照,苍时有些恍惚。

    这张脸格外像她……或者说,像二八年华的她。

    有个同宿的宫女无事做,跟她唠着:“听姜由姑姑说,你今后要去陛下跟前服侍。唉,真担心你,生得像长公主可得比我们更小心些。”

    苍时还没回应,另一个宫女便斥道:“说什么胡话呢,叫人听见还要不要你的小命了!那位殿下,我们怎么能提。连陛下都……”

    “都怎么?”苍时神经一绷。

    她们俩惊奇扭头道:“你竟不知?”

    苍时摇摇头。她们便把窗户都关严实了,端着灯盏凑近来,一言两语讲起来。

    “你是京城外头的人吧?你可知道苍时长公主?”

    点头。

    “那是当今圣上最敬爱的皇姐,三年前死于急症。圣上得了讯后急火攻心,竟口吐鲜血!然而操办丧事后,陛下却绝口不提长公主半个字,后来日日让道士前来搜寻她的魂魄。”

    “……这是为何?”

    “我们要是知道哪里需要提防着。况且,我不是一日两日在陛下身边值班了,有时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可是除了陛下没旁人!下头人都说,陛下他……在和长公主的魂魄说话。我听外头人说呀,长公主生前名望胜过陛下,他怕她死而复生,让道士碎了她的魂,却反被怨魂缠住了。”

    苍时头皮发麻。她本人作证,自己绝对没有阴魂不散。纯粹苍何自己发疯。

    可……他为什么?

    起初搭话的宫女看苍时不语,投来怜悯的目光:“你今日还未见着陛下,但明日、后日,总有一日会相见,到时候可怎么办呢。”

    苍时顶着这张脸,也有些犯怵。她不愿意拿真面目见苍何,要么就重来,要么就消失得干干净净,重生到死了三年后……这算什么事!

    睡在榻上,苍时翻来翻去没有困意。她死之时晓得自己能重生,燃起重塑人生的宏图大志,却也觉得三十年荒唐而凄凉。可以随意推翻的过去,周而复始的乏味过去。

    她想过报仇,想过将一切扼杀在开端,现在睁眼看着房梁,黑夜慢慢笼来,只觉茫然。苍时现在的身份,别说翻盘,就连盘都没有给她翻的。想救的人死了,想恨的人疯了。

    第二日,苍时两刀把眉毛剃了,又用脂粉把唇形遮一遮,在脸边画了逼真的红胎记,这才安心出门当班。

    白日里当班较为麻烦,难免要见到苍何。只是化成这样,像刻意引人注目,说不上美丑。苍时想了想,拽了两缕鬓发挡在脸边。

    到了殿上,见着姜由,对方很是吃惊:“你的脸怎么搞的?”苍时只说昨日被水烫伤,她也知手法低劣,故而垂着头叫人看不分明。

    待姜由走了,旁有宫女幸灾乐祸:“可惜呀,好不容易和长公主相似几分,脸第一天就烫坏了。”

    苍时站在殿前,格外本分,耳不闻目不见。忽然,眼前两个小丫头像被扼住喉咙,惊惶跪下!苍时察觉身后有人,心下分明,刻意不去看。

    一旁的宫人行礼,她也跟着行礼,垂着头,眼前只能看见锃亮的地板。苍时想,苍何已经二十又八,做帝王还是年轻,做她皇弟已经太过。如果他永远都是八岁时那样,她们能一辈子姐弟相待。

    苍时听见他半晌没说话,下头跪着的姑娘们都要窒息了。苍时从发丝间往上瞥了一眼,却恰恰与他目光相接。

    苍何没变。她一眼得出结论。所幸他应当不认识现在的她,否则,恐怕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扔出去吧?毕竟他的皇姐是个心腹大患,比他声望更高,好不容易死了,可千万不能魂兮归来。

    过了许久,安静,太安静了。苍时总觉得他还在看自己,越发站不住。

    头顶却传来轻飘飘的一声处置:“妄议皇家,拖到慎刑司,处置完流放出京。”

    只不过是提了一句长公主罢了。苍时在宫时,绝不对宫人用刑。更别说流放出京……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出言反驳。

    “陛下仁心,何必同婢子计较。”

    苍何摞下一句话,转身就回了御书房。

    “那好,你替她们受罚?若不愿,替所有宫人把活做完。”

    左右都是罚,她不挑要死的。苍时干脆了当接过所有人要做的活,先从进御书房端茶倒水开始。

    苍何端坐在案前,却不看奏折了,改为监督苍时收整打扫。苍时心道,他怕是认出自己了,却在刻意报复。

    苍时冷笑一声,自己何必受这个委屈。反正是死过一遭的人,也不怕那阿鼻地狱。她这样想着,借打扫门后把大门掩了,转身端起一旁的茶壶,摆在托盘上,朝苍何走。

    一步,两步。苍时故意绊了脚,瓷铸的茶壶砰一声炸开,瓷片飞了一地。外头有人担忧询问,苍何却道无事,让他们退了。

    茶水滚烫,可惜没溅到苍何。苍时佯装收拾残局,藏起一块瓷片。苍何冷眼看她假意赔罪,也不来帮衬几分。

    苍时莫名觉得,苍何拿起帝王做派,学会颐指气使,已不复当年模样。

    儿时苍何为她捡纸鸢、串蚂蚱的情形历历在目,那时苍时担心他长大了也如此稚气,镇不住满朝文武。如今看来,她才单纯。苍何年幼便有谋略,弱冠已执掌大权,岂轮得到她担心。

    一时想岔,手上受瓷片割了道,渗出血珠来。苍时没在意,继续收拾一片狼藉,苍何却蹲在她面前,用衣袖擦过她的指尖。

    苍时错愕抬眸,苍何低垂眼睫,在她衣裳边上撕了一条布,绑在苍时手上。小伤何必如此郑重,况且……怎么不撕你自己的衣服?!

    很简单的包裹,苍何却慢吞吞搞了很久。苍时耐不住这样诡异的氛围,最终开口:“多谢。”

    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任哪一个身份来讲都不合适。

    苍何淡声回道:“多谢?倒是我要谢你饶我一条命。”

    苍时不明就里。他抬起苍时的手,探入衣袖,在袖袋里翻出一块瓷片,亮在苍时眼前。

    瓷片映出苍时呆滞的神情,她笃定苍何早认出自己了,索性破罐破摔。

    “是,我是苍时没错。”

    “我知道。你是皇姐。”

    苍何看着她,眼中氤氲之色同地上一滩茶水没什么区别。没用的温情,多余的、麻烦的、讨厌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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