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观察日记

    宫里最近有些忙。

    殿下已经及笄,前来送礼的人排队排到了城门口,米子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搬礼物收到仓库里。

    我从一堆珠宝首饰中挑出一个纸鸢,想了想,单独放到殿下的房里。

    前不久罗谦来问我,殿下喜欢什么东西。

    我认真想了很久,跟他说,风筝吧。殿下倒不稀罕钱财,她小时候就喜欢放纸鸢。

    罗谦还真就去做了个风筝。我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发现罗谦手上扎的星星点点,连我看了都觉得疼。

    然而殿下的心思终究难猜,我以为殿下拿着风筝出去是要放,结果是还给了罗谦。

    她说:“今天刚好风大,你在院子里放风筝给我看吧。”

    我觉得有点好笑,笑完又觉得殿下神情太严肃。她目不转睛盯着罗谦,好像工匠在打磨艺术品一样。

    罗谦不会忤逆殿下的安排,他按照殿下的心思,放线,拉着纸鸢。衣裳飘动,真像春日的柳条。

    然而下一刻,那纸鸢突然脱线,被风吹走。罗谦一瞬间脸色煞白。我心也跟着揪起来,转头看殿下,她却面无表情。

    那可是罗谦亲手为殿下做的……竟然在他自己手里飞了!

    殿下没有罚罗谦,她说:“你以后不要做这些,你看,太劣质,一放就松了。”

    我后来在殿下的屋子里收拾东西,翻到她随手扔在一边的剪子。平常殿下用不到这玩意,为何出现在这里?

    我想起纸鸢断的线,忽然间不懂殿下了。

    我觉得殿下应该不讨厌罗谦。

    平常举办宴会,殿下总会带着罗谦一并出去。我曾看见殿下为谢家的少爷小姐引荐罗谦,这可不是我们这些下人有的待遇。

    你想啊,罗谦认识了谢家人,而殿下就是谢家的,这不等同于向娘家介绍嘛?我以为罗谦也该高兴,但似乎两个人都不太愉快。

    有一次,殿下让罗谦在宴会上弹琴,曲惊四座,引得好些人赞叹,却有个不识相的嘲讽殿下私下不检点。

    这摆明就是骂罗谦的出身,连我也为他愤愤不平。我听过不少他的闲话,罗谦似乎是个私生子,母亲未婚先孕,已经病逝许久。

    我又想起罗谦在乐坊里遭人讥笑时挺直的脊梁,想起殿下要他弯下腰为自己梳妆的模样。

    还没等那人嘲讽完,殿下却突然出言相讥:“我苍时今天在这里说清楚,他是我府上的琴师,我的老师。在座有谁胆敢对我府上的人造次,那便是想和我作对。”

    殿下说完,径直领着罗谦走了,头也不回。我感觉,殿下好像变了一些。

    所以,为何她要故意放飞罗谦给她的纸鸢?分明……

    她应该很喜欢的。

    *

    殿下这几年长高不少,也越发出挑,常有世家公子登门拜访。

    殿下不亏是殿下,见多识广,对此波澜不惊,好像已经厌倦了莺莺燕燕。我想也是,罗谦也是一等一的才俊,除却巫山不是云,殿下眼里还看得进别人吗?

    结果殿下马上打了我的脸,她独自一人去参加灯会,挑了一堆花灯回来,把我和米子扬吓一跳。

    “殿下,你这是——”

    殿下打了个哈欠,问罗谦在哪呢?

    然后把一堆花灯都甩给了罗谦。

    各式各样的花灯莹莹闪光,烛火摇曳,映得罗谦的脸温暖而柔和。我们凑过去瞧,那一堆花灯都写着所送之人的名字。

    殿下慢悠悠回了屋子里去,只留下我们几个姑娘家好奇地翻看花灯。我瞥见罗谦目光落在旁边一个上面,写着个“谢”字。

    哦,我知道是谁。想必是谢家三少爷谢彦休吧。殿下与他时常往来,我想,殿下以后可能会和他成亲。

    但是不知为何,我看见灯火映照下罗谦落寞的神色,心中会如此酸涩。

    难道他就没有资格吗?难道,殿下心中没有他吗?

    那只飞走的纸鸢,我后来又在殿下扔掉的一堆垃圾里见过。那是一张画,画中一人在放纸鸢,而人没画眉目,没有着色。米子扬猜测是谢彦休。

    我拿着这团废纸看了很久,说:“如果是谢少爷,殿下应该不会扔掉。”

    而是亲手送给对方。

    *

    不知不觉中,已经又过好几年。殿下已经到了开府的年纪。那天,我们一起把东西搬到长公主府上去,载了一车又一车。

    当年及笄的礼物连带花灯都保存得很好,我们一件不落地送上车去,松了口气。

    我们正要喊轿夫起轿,殿下突然下了马车,说自己忘了什么东西。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只好在殿下催促下先走。

    殿下一去就是一下午,我想,兴许是去寻太后说话了呢?

    到夜里,我突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揉着睡眼起身去看,只见殿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刚从墙上翻下来。

    我吃了一惊,睡意全无:“殿下,你怎么这样晚回来?”

    殿下瞧见我,神色有些不自在,她把手里的东西背在身后,催促我赶紧回去睡觉。我假意应和,偷偷用余光观察。

    殿下手里的,是一个破旧不堪的纸鸢。我依稀辨认出,这是当年罗谦亲手做的花样。

    有那么一瞬间,我挺后悔当年没把殿下扔掉的画收起来给罗谦。如果罗谦也能读懂殿下的心思,会不会不再独自对着明月发呆?

    殿下渐渐长大后,她很少有兴致再去捉弄罗谦。而她的琴技蒸蒸日上,兴许已达到了和罗谦合奏的程度。

    不过,殿下并不愿和他一起弹一曲。

    我觉得殿下还是希望罗谦好的,毕竟她时常以“恨铁不成钢”的态度让罗谦学这学那,有时是棋,有时是马。

    殿下的马术是谢三少爷教的,罗谦的马术也是。殿下非要拉着他去学马,惹得两边都不痛快。

    我不知道殿下是真看不出还是假看不出,分明谢少爷对她有意,可她刻意要带上罗谦是算什么呢?莫非看着两人争吵不休,她的心就不会痛么?

    后来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到了头,也是罗谦退出殿下与谢少爷之间的时候。

    那天,罗谦和谢少爷又吵了一架。罗谦问殿下:“若我非一介琴师,像他一样建功立业,就能得你青眼么?”

    殿下脸色铁青,她狠狠推开罗谦:“别碰我,恶心。”

    殿下开始不着家了,我们谁都不去过问,我只看见米子扬仔细数着账目,皱着眉头说殿下今天是去了清音坊或是去了天香楼。

    我也挺悲伤的,殿下开始不逼罗谦做饭,罗谦即使主动摆出拿手菜点,殿下也不吃了。

    我在想,还有什么理由请太医呢。

    这个理由很快就来了——罗谦不多久,病倒在府上。我见着了贲道端,可我心里却没那么高兴。

    殿下她一次都没来看过罗谦。

    有时我看见罗谦为殿下仔细收拾屋子,坐在院子里等殿下回来,竟有些感到可悲。

    他在等她回来呢,可殿下的眼中竟有如此多的人,多到再看不上罗谦。

    我被自己荒诞的想法逗笑了。我在想,罗谦是不是宁可被殿下针对,也不要她这样冷落自己。

    *

    殿下在秋狩中受伤了。

    我留在长公主府上,听到从外边传回来的消息,心慌得不行。

    直到晚上,我才从别人嘴里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

    殿下的马匹受了惊,竟摔下山崖,不见踪影。大家去寻了许久也没找到,只有罗谦找了一晚上,终于在某棵树下的草丛里发现殿下。

    殿下伤得很重,罗谦在山上刮剐蹭蹭,也伤了不少。他挑着一杆微弱的灯,亲自把殿下背回了府上。

    半夜,那么长的路,那么黑,他就一步一步把殿下送回了家。

    殿下睁开眼时,第一个看到的是太后。没有人告诉殿下谁救了她。我想,那么长的路,殿下竟也没颠簸醒,竟也没看罗谦一眼。

    很快我又抛却了这个想法。

    因为自打殿下受伤归来,她好像又时不时关心起罗谦了。

    “云星,罗谦他伤好了吗?”

    听到我肯定的答复,殿下冷着脸呵斥:“好了也不知道来伺候我?真是胆子肥了。”

    我想提醒殿下,是她之前说过,不许罗谦碰她。不过殿下食言了,她恶狠狠指责罗谦:“我让他别碰我,又不是让他别来看我。”

    可我真想笑啊,殿下她口是心非,却也不知话的轻重吗?恶语伤人六月寒,更何况,那是心上人的恶语,比刀剜心还要痛。

    殿下你根本就不了解自己,比我还不了解。我想我已经明白了很多,我想,殿下你是个胆小鬼。

    你在怕什么呢?

    年初时,殿下没去看花灯。她静静坐在房里,对着琴,半晌没有动作。

    我站在旁边看了很久,殿下突然问我:“云星,人这一生怎样过才是对的?”

    我想了想,最终说道。

    “殿下,依本心而活,才能不后悔。”

    殿下将手放在弦上,低低重复我方才的话,目光落在窗外。她不知在看些什么,出了神,直到夜已深了,才苦笑着吩咐我。

    “云星,你去我库里找出花灯来,替我给罗谦吧。”

    “花灯?何时有花灯……”

    殿下摆摆手,似乎困乏了。她的声音低沉而又渺远:“去年我带回的那些,有一个没写名字的,是我原本打算给罗谦的。”

    所以啊,我说殿下她是个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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