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何时归

    先帝出殡那日,大雪纷飞。

    仪仗十里,锣鼓喧天。黄白纸钱撒了一路,沿路百姓肃穆,哀悼青鸾第四世皇帝——苍庆之。

    随在棺椁之后的是先帝一众妃嫔子嗣,褪去华冠,身着素服。

    为首之人竟是个半大孩童,面容与先帝半分神似,身量清瘦,叫人疑虑如何能将一国之担交付于他。

    人群唏嘘,却不敢多加议论,待皇亲的队伍移过了长街,才低声交谈起来。

    “如今先帝早逝,少帝上任,只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朝廷岂不是落入了谢家的手里?”

    “可不是吗,啧……不过啊,还亏得皇位不是落进那长公主的手中!那江山可真就铁板钉钉归谢家了。”

    白胡子的老者在旁眯着眼睛,沉声道:“那少帝步履稳健,倒是个栋梁之才。想当年先帝从乱斗中继位,何等惊心动魄,我看少帝也颇有先帝风范。”

    原先交谈的二人嗤笑一声,摇摇头。

    “您老呀活得可比皇帝还久了!不过呐,先帝当年不也是靠谢家扶持上位么?这新皇帝,殊途同归咯。”

    ……

    苍时从辰时起,已随队伍走了大半日。她原该有的丧父之悲全被疲累消磨干净,恍惚盯着前面的苍何发呆。

    她和这位“皇弟”认识不过半月。

    苍庆之驾崩后不多日,太后谢曼带回了个八岁的孩子,拥他为新帝,唤做苍何。

    那日登基大典后,他披散乌发,来凌风楼见礼。苍何面色平静,立于殿前,脆生生喊她“皇姐”。

    苍时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个不过到她肩膀的孩子,竟要坐在万人簇拥的皇位上,执掌一国血脉。

    她极为别扭地靠进谢曼的臂弯,只露出半张脸,僵持片刻,生疏地应了一声。

    其实苍时对皇权并不热衷。比起苍何头上的冠冕,身下的龙座,她倒更喜欢院子里的一树广玉兰。

    天色阴沉,有几片雪落在苍何肩头,轻柔地飘下,沾在他发间,融掉了。苍时慢慢收回目光,移到路边的积雪上去。

    她无需担心皇权不稳,这是少帝应担的重责。遑论母后相帮,又岂会让江山改姓。

    作为青鸾唯一的长公主,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如此素白的丧服,仅会在这一年出现于她身上。

    出殡礼毕后,苍时随一众人等回宫。到夜幕时,贴身的宫人毕云星伺候她梳洗,换去了这身丧服。

    苍时漫不经心挑选明日心仪着身的衣裳,五颜六色乱了眼睛。

    她甩开一团衣裳,忽然抬头问道:“云星,你说苍何他有没有新衣服穿?”

    她记得这些天来,在苍何身上的都是一身玄色的礼制冕服。旁人穿不起的规格,他身为个垂髫小儿,却只能反复穿“这一件”。

    毕云星笑道:“殿下无需担忧,小陛下自有宫人伺候起居。”

    苍时没应答,垂首拨弄了一番手上的玉珠串,静静发呆。

    这串玉珠是先帝赐下的。十三年来,宫中皇嗣不过零星两个。苍时作为嫡长女,苍庆之少不了赐各式各样的珠宝绫罗。

    尽管如此,苍时与先帝并无太深感情。直到苍庆之驾崩那日,她也未滴落一颗眼泪。

    出殡前几日,妃嫔皇嗣要到殿前守灵。幽黄的香烛摇曳,她对着白幡黑木,心中死寂如雪夜。

    除母后外,她最亲的莫过于皇弟苍云,可就在先帝驾崩之后,苍云突发急症,也随着去了。

    苍时想着想着,心中莫名地空荡。她跳下高凳,推开殿门去看天。今夜积云不厚,月明如白玉盘,映得地面雪花透明晶莹。

    毕云星连忙跟在后面,为她披上件斗篷。

    “殿下,外边正冷呢。要保重身子。”

    苍时怔怔地说:“云星,我父皇他走了。皇弟也是。”

    毕云星蹙着细眉,将斗篷为苍时拢严实了,斟酌再三,柔声劝道:“太后为殿下寻来了新的皇弟呢。先帝在天之灵,定会护佑殿下。”

    苍时感觉有雪飘在眼睫上,她哈了口热气,那点雪便化成水,滑落下来。风静静吹拂,水滴过脸颊的地方泛起了冷意。

    她垂眸笑问:“护佑我什么呢?将来家财万贯,荣华富贵?可这些我早都有了。”

    毕云星蹲在苍时跟前,以仰视的目光凝望着她。她瞧见月光如雪铺洒在殿下的发上、肩上,心下一动,极为虔诚地开口。

    “殿下,护佑您一生长喜无悲,明月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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