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寻打了个哈欠:“米有。”
“果真?”陆清让半分不信她的鬼话,没企图拉着他一起入寝?
“果真。”少女的语气半分也不作假。
“果真?”陆清让扬了调子。
“果真。”月寻耐着性子答道。
她南境好男儿千千万,她图一个中原男人啥啊?图他娘家离这儿十万八千里?
那蓝蝴蝶她一时收不回,便落在窗边,翅膀翕合着晒月光。
月寻提前将钥匙藏了起来,自然也不怕他撬锁。
她同阿姐一起睡觉前,总会聊很久的天。
这会儿陆清让陪她睡觉,小姑娘便抛却刚刚的不愉快,调子轻松地同他聊起天来。
“陆清让,你喜欢吃什么呀?”
“饭。”
“还有吗?”
“菜。”
“那你喜欢喝什么呀?”
“水。”
月寻:“……”
少年调子清冷,其实平日他是不喜欢同她聊天的,这会儿回应她,完全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
月寻识趣地冷哼一声,厌弃地撇开脑袋,用后脑勺对着他,赤果果地展示自己的不待见。
两日玩命似的跑马,她早枯萎了,没过一会儿,便呼吸均匀,酣甜入睡。
可陆清让就不像她这般轻松潇洒了。
他不敢睡,生怕那些乱七八糟的桃色梦境再度纠缠上他。
虽说他对她并无半点非分之想,但、但……
何况此时她就在身侧,愈发加深了那恐惧。
少年瞪大双眼,丝毫不敢闭眼,硬是捱着时间等她如梦,煎熬无比。
很快,听闻她呼吸均匀后,方才轻巧起身,坐直在旁。
他不曾在女孩睡觉的时候守在旁过,这会儿身上每个毛孔都写满了抗拒。
别扭地垂眸,将视线压过去,陆清让安静地打量起小姑娘来。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也没见比旁人好看多少,也就多了些山峦林嶂间穿梭的灵动之气罢了。
就这,也能让自己神魂颠倒?
盒盒。
若不是她的破虫子,他绝不会对她有半点旖思。
陆清让心里默念了一遍:她或许戏耍我,但我绝对不会被蛊惑。
苗疆的压领坠有细碎流苏,少年轻手轻脚地撩起一根银流苏,戳进手铐的孔眼,三两下便开了锁。
手铐解开的一瞬,清辉似的双眸都跟着亮了起来,就像身上的大石头终于卸在了地上,整个人轻松无比。
心中估算了一下,这姑娘大概午时才醒,一上午的时间,大概也不急。
他一怔,冷切一声,他凭什么非得赶在她睡醒前回来?自己就是三日不回,要她管?
陆清让硬气无比,就连周遭的气场也变得料峭孤绝。
抬手想给她拉上被子,免得半夜冻醒发现自己不见了,可手刚凑近她,少女腕上那只银镯子忽而一闪,化作一条纤长的银蛇缠绕在她腕上,对着他凑近的手猛地张嘴斯哈,威胁地亮出口中尖尖的毒牙。
陆清让的手僵在半空,默默收了回去。
那银蛇在她腕上绕了一会儿,见对方收敛,方才安静下来,回归银镯形态。
这是苗疆的蛇蛊。
看来是碰她不得了。
陆清让不再耽搁,掩好门窗,提着剑走了。
栖息在窗缘的蓝蝶忽而翩然,追随着陆清让去了。
陆清让并不想带它一起,堵在门口,用眼神示意它回去。
那蓝蝶似乎通人性,立马往月寻身边飞去,陆清让暗叫不好,只好招手唤它过来。
肩上落着只蝴蝶,白衣胜雪的少年踏一路月色,悄悄遁了。
·
翌日赌坊一开,他便前去赌钱。
手上的香印子只消了味道,可仍旧是熏黄的颜色,看起来尤为醒目。
托那老妇的福,这会儿他确实没再漏财,赚的盆满钵满,可谓是满载而归。
陆清让拢住手掌,银眸一派清明。
荷包鼓鼓,他也如愿在赌坊门口遇上了那卖香的老妇。
“怎么样小伙子?”老妇笑眯眯地看着他,“可是转运了?”
陆清让道:“正是,多亏婆婆提点。”
“嗨呀,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不必言谢。”那老妇笑着收下陆清让的上前,指了指东方,神秘兮兮道:“老朽还有个好东西,小兄弟可愿一闻?”
陆清让:“愿闻其详。”
老妇道:“今日我教祈福作法,是玄女大人赐福的吉日,可要同我一道去参会?”
少年微扯唇角,故作推辞:“不了。”
“哎呀,怕什么?老朽能骗你不成?”老妇说着,往他手里塞了个大红请帖,“去不去在你,今日可是一窥前世的重宴。”
“前世?”
眼见这高门大户家的小公子被吊起了胃口,那老妇也玩起了欲擒故纵,只道不可多言。
松间阁的人曾提醒他,玄阴教善蛊惑人心,玩弄幻术,最是危险。
肩上的蝴蝶忽而翩跹于请帖之上,蜷曲的口器吐露在玄女肖像上,那翅膀几不可觉地红了一瞬。
陆清让垂眸瞧着手里的请帖,指腹摸过画像上瑰丽的颜料,凑近鼻尖闻了闻,瞬间沉了眸色。
这是……
“陆、清、让!”身后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呼唤。
陆清让只觉头皮发麻,僵硬地转身,撞进一双怒火灼灼的琥珀色眸子,不由地嘴角一抽。
少女的小辫子们不见了,脑后的长发只随手挽作团子,凌乱慵懒。
似出门出的太急,她连坠着流苏的银压领都没戴,只在头上套了个吊花银头簪做发箍。
此时起床气尚且没散尽,她整个人软糯中,显出阴森森的凶意来。
她这一副没睡醒的臭脸,陆清让却莫名觉得……觉得有点可爱。
这想法一出,可把冷清世子爷吓了一跳,忙错开视线,撇开了头。
月寻有一堆脏话想用来骂他,可没睡醒脑袋昏沉,又被姻缘蛊撕咬,怨言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她刚睡醒的时候,是不大爱说话的,因而只是举了举手里的请帖,声音酥得跟梦游一样:“一起去。”
陆清让瞧见她手里那张一模一样的请帖,眉梢微抬:“你怎么有这个?”
月寻不但没应,还白了他一眼,在前头困困地走着路,根本不理人。
身后的少年踟蹰片刻,才抬脚跟上。
两人按照请帖上的写的地址,找到了一处寺庙。
寺庙名叫月容神寺。
月寻嗅了嗅,还没进门呢,合欢香的味道已然飘至寺外,真有钱啊。
小姑娘提起裙摆,刚要跨过寺门的门槛,就被陆清让自背后扯了下衣角。
“等等。”他道。
月寻仰头看向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少年平声道:“月容,在天竺书籍里,常作妓.女名讳。”
月寻反应了一会儿,也互通情报:“请帖上有催.情香。”
两人沉默片刻,陆清让垂眸看向她:“你何必来趟这浑水?现在回去睡觉还来得及。”
月寻觉得怪好笑的,“你一个中原人,不通蛊术,也不会用毒,还想来查我们南境的妖魔道?”
陆清让抬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几张黄澄澄的符纸,朝月寻显摆了一眼。
少年冷清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可月寻愣是从他那银色的眸底看出一丝得意和骄傲。
他一身白衣,模样几分狡黠,就好似一只雪白的狐狸翘起了毛茸茸的尾巴。
“啊……”月寻有些晃神,迷迷糊糊问道:“你是个道士啊?”
陆清让甘甜的心情突然变得苦涩。
月寻伸手,捏住蓝蝴蝶的翅膀,嘴角一翘,用颇为玩味的口吻打趣他:“呦,陆哥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陆清让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跳舞,压制着不断下沉的嘴角,撩起膝澜踏入神寺,头也不回。
月寻瞧见他吃瘪的模样,好笑地眨了眨眼睛,对着蓝蝴蝶笑道:“你最好立马回来,否则带你去见我阿兄。”
蓝蝴蝶闻言,抖落几下翅膀,终于不情不愿地飞到她指尖,渐渐缩成一团。
少女这才满意地搓了搓指尖,收了心思去追陆清让。
砰——
踏入神寺,月寻这一路走来,便觉得体内的虫蛊躁动不已。
她一手压住突跳不止的左腕,撩眼看向寺内神殿的众人。
神殿占地极大,信徒入门则关闭殿门,室内不透光,因此昏暗异常,唯有葳蕤烛火稍稍照亮。
可烛火那点微弱的光芒,完全不敌偌大神殿的黑暗。
她站在陆清让身旁,周遭都是那股香线的特殊味道,月寻只觉得愈发难受。
少年身上清清朗朗,雪白的衣衫上香气淡淡,尚且残留一抹初雪消融的味道。
小姑娘蹙了蹙眉头,闭息,顾自隐忍着。
立侍一旁的巫女检查着信徒们的请帖,给每个人递上一杯清凉的圣水。
陆清让也接到一杯,放在面前轻轻一嗅,很清甜的香味。
月寻扯了扯他衣角,小声道:“这是耗麻,有致幻之效。”
少年定定瞧着她,“你识百草?”
月寻点头,俏皮一笑:”怎么样小道士,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那模样,神似一只翘起尾巴的小狐狸。
“喝了。”月寻简言道。
女巫开始收走信徒们的杯子,陆清让猜她这么说,估计是这草药致幻程度不深,于是仰头,将那圣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