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野浑身一炸，猛地起身。过会平复呼吸，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自然。
但跪太久，脚麻，她晃晃悠悠的，闫毕适时地递出自己的手。
杨枫野盯了一会，没好意思去扶，转而撑了一下墙壁。
被掐脖子的人还有心情关心意图杀死他的嫌疑人。
闫毕泰然自若地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衣领。
他问：“你没事吧？”
杨枫野默默望向他脖子上被掐出的几道红痕，同样的话回敬：“你没事吧？”
“还行。”闫毕转了转脖子，“多亏你没下死手？”
杨枫野真诚道歉：“对不起。”
闫毕笑了一下：“你不是故意的。”
所以算过失伤人。
短暂的冲击过后，杨枫野回神。她的目光从闫毕和陈霆辰身上扫过，两人背后是迟暮的夕阳。
或许，有些疑惑能从他们身上得到解答。
闫毕注意到她的观察，开口道：“五点了。现在是安全时间。”
“食堂开饭了。”一直充当背景板的陈霆辰忍不住问，“你们两个聊完没？”
杨枫野觉得这句话语气不对，但她没有多想，闫毕已经向广播站门口走去。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你们怎么在这儿？”
“路上遇到了大红蜘蛛。”陈霆辰说，“它把我们赶到了广播站。”
果然。大红蜘蛛没有被杀死。
李思琦没有剥夺它的异能。
据陈霆辰的叙述，他跟闫毕本来想去追失散的人群，没想到在小卖部遇到了徘徊的大红蜘蛛，它见到他们发疯一样驱赶着到了广播站。
那时即将到达五点，它匆匆地来，又匆匆离去。只剩他俩面面相觑，然后看见一地的碎玻璃。
于是他们走进去。门和窗户都是开着的，盛开向日葵的花坛底下有几个新鲜的脚印，像不久前有人才走过。
“好家伙，闫学长一进去你就跟那个……”陈霆辰想说饿虎扑食，好像不大对，随即放弃了比喻，“总之猛地就把他扑倒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你一把就掐住他的脖子。好吓人，眼睛都是带红丝的，发狂了一样。”
杨枫野真诚地向当事人进行第二次道歉：“对不起。”
闫毕笑说：“没关系。”
广播站对面就是食堂。他们来得算晚，里面早已围坐了一圈人，边吃着饭边正讨论着什么。杨枫野数了数，人没少。
食堂窗口陈列着过量的食物，菜勺搁在餐盘的位置，示意自取。
种类很丰富，散发着热气。还有工作人员在基地里吗？
杨枫野不得而知。她盛饭，挑菜，目光最后落到烧烤盘上。
——碳烤鱿鱼须。
触手被烤得微蜷，焦黄色的油汁汇成一滩，和酱料混杂在一起，散发诱人的香气。
杨枫野面无表情地看着它，想起之前不知是异能还是什么幻境里草坪上炸开的自己，里面蹦出的正是这种形状的造物。
她拿了一串，放到食盘上，然后自觉掏出ID卡结账。
闫毕和陈霆辰早已选好，他们坐得离众人远了一些。杨枫野跟过去坐下，旁边吵闹的人群分出一道声音问：“你们不一起吗？”
“吃完就来。”杨枫野敷衍回答。
她把食盘往餐桌上一搁，坐到闫毕和陈霆辰对面。
两人的ID卡没来得及收，暴露在杨枫野眼中。陈霆辰脸色一变，下意识遮住。
然而超忆症患者具有瞬时记忆。
杨枫野缓慢念出打头的两个字母：“A，T。”
A，T。
那位自称防恐部的作战员衣领上就有这两个字母。
既然BD表示生物共生所，那么对应的，AT代表的自然是防恐部。
“所以，你们是防恐部的人？”杨枫野心平气和地问。
陈霆辰从这语气中读出山雨欲来的前兆。他低头，开始非常认真地从番茄炒蛋里挑出鸡蛋。
闫毕知晓这一问迟早要来，他点头承认：“实习生。”
杨枫野便记起测试上所列的第三条奖励。
防恐部实习资格。
她失去表情，一双筷子轻轻敲打餐盘的边沿。一下，两下。
陈霆辰被敲得毛骨悚然，头埋得更低，听着两人平静的对话。
只觉闫学长不仅上能怼翻高层，下能温和体贴，还胸有惊雷而面如静湖。不愧为大将之资。
就见余光里，闫毕舀了第三下青菜汤，仍然没舀起来。
——然后他平静地将握反的汤勺摆正，用餐巾纸擦了擦勺柄。
陈霆辰：……
杨枫野如无事发生，狠狠咬了口鱿鱼须。
闫毕说：“……是这样，但来之前，我跟陈霆辰也只收到通知负责维持蛊虫优选的秩序。没有其它的了，我保证。”
杨枫野重复：“你保证？”
闫毕庄严肃穆地举起手：“我以我的实验数据发誓。”
杨枫野：“……倒也不必。”
她咬着鱿鱼须，它韧性十足，饱满多汁，杨枫野不由得多咀嚼了几下，鲜美的酱汁混合着肉质。她一口气吃完了这一串。
闫毕顿了顿，喝了一口热汤压惊，才看向她：“之前没来得及问，你怎么会去广播站？”
“广播站的播音员是李思琦。”杨枫野平静抛下一个惊天巨雷。
片刻，她望向对面滞住的两人，挑了挑眉：“你们不知道？”
闫毕和陈霆辰茫然对视一眼。
现在，杨枫野相信这两人是实习生的说辞了。
简单地叙述了自己的经历，杨枫野隐瞒了自己没有觉醒异能。不过催化这件事，王宇知道，她便也说了出来。
但仍然，肉眼可见的，闫毕和陈霆辰两人陷入更为长久的沉默。
没用异能就击退了共生所的研究员？陈霆辰不由得暗自上下打量一番。他听说共生所里全是些疯子，在规定范围内什么都敢干。
她说实话了吗？
“总之，先放一放。”片刻，闫毕出声，“你说你怀疑遇到了复制的李思琦，她对你使用了异能【同罪】？所以你才失控了。”
“嗯。”
闫毕呼出一口气，沉思一会，道：“我听说过共生所里的几名研究员，确实有人的异能是【同罪】这名字。”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同罪】，一定时间范围内，能将指定生物陷入虚实不分的某种特殊场景。一般与恐惧症有关。
杨枫野若有所思。
思考失败。
首先她不理解为什么恐惧症相关的是她掐人脖子的场合。
其次她不知道假李思琦从何得知她初中的细节。
——那个粉蓝色的海螺项链。
如果不是超忆症，她几乎想不起当时身上还有这么一件小饰品。
三人各怀心思，心事重重地吃完了一顿饭。
与其他人汇聚时，众人已从得到奖金的挥霍畅想到不慎身亡后的抚恤金，最后得出“这个垃圾变态世界还是毁灭得了”的结论。
但其中，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
“我就知道，梅瑟之神所绘的世界书，正在一一应验！”
原本浑水摸鱼的杨枫野缓缓地，向那人投去注视。
好家伙，原来本校还藏着神论派的朋友。
那是个看上去斯文安静的女生，她小脸红扑扑的，激动地宣扬观点：“世界书第七页，梅瑟之神降下箴言，第二纪起始，将逐一奉还世人的罪孽，须知恐惧同源，不过以千万张脸。”
她上衣的口袋露出半截塔罗牌，银边勾勒复杂的纹饰，簇拥着一条弯弯的蟒蛇。
她与人群中的杨枫野对上目光。
杨枫野蹙眉：“有谁认识她么？”
有个男生疑惑道：“许汀，她以前不这样的。我跟她是同学，她在班上一直是个很文静的人，我还真没见过……她这模样。”
许汀讲到激动处，甚至一脚踩上了椅子。
不对劲。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杨枫野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许汀脸色潮红，兴奋地望着她：“同行者，你是来加入我们的吗？”
杨枫野随口道：“当然。我对你们的神很有兴趣。”
一边趁着许汀放松，她一压手腕，强行点开她的手环。
这动作她在刘茹茹身上做过，已然十分娴熟。
89％。
眼熟的数字，与刘茹茹一样。
想必过不了多久，她的畸变生物也会出现。
闫毕与她对视，点头做好动手的准备。
她转着许汀手腕，将这数字展示给众人，在凝重的注视中，她道：“我建议大家最好把手环的显示设置成常亮。这个数字，代表我们害怕的程度。”
“有的人害怕到极点会失去行动力。还有的人，面对恐惧时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表现出极度的兴奋。”
许汀转头：“你是在说我现在并不清醒是么？亲爱的小姐。”
杨枫野不言。
许汀猛地抽回手，几下解开手环。
“可我现在感受到这世间前所未有的真实，一字一句皆出自真心。”
杨枫野没来得及制止她。许汀的力气惊人的大。
推搡间，许汀踉跄后退几步，狞笑着将手环砸向地面！
屏幕摔碎，金属零件骨碌碌转了几圈，几滴不知是机械油还是别的什么液体流出。
她向天空张开双手，是拥抱什么的姿势：“我将坦然接受我的罪孽——”
白炽灯闪烁两下，照在她的身躯。她的脚下，影子如春笋般疯狂生长，却没有脱离出来，而是缓慢地，笼罩住了她。
许汀整个人变得非常苍白。
杨枫野扭头，望向身后的两人：“怎么回事？不是第二期才会影响到现实吗？第一期的畸变生物理应毫无威胁才是啊！”
“怎么会毫无威胁？”陈霆辰瞪大眼睛，“怎么会这么认为？”
闫毕同样皱起眉：“谁跟你讲的这些？第一期的确不能与外界产生实体的连接，它们诞生于患者的影子，要汲取恐惧寄生。但正因如此，侵蚀掉患者们的意志变得相当容易——特别是，如果他们本身已经不够坚定的话。”
所有的畸变生物只有一个本能。
——吃掉大脑。
当然包括吞掉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