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识(十八)

    陆续有姑娘被刺中心脏,神情呆滞,倒地不起。

    对方被刺中心脏的人也不见得比姑娘们少。

    然而不同的是,他们被刺中心脏倒下没多久,整个人消失不见,如同他们来时一样,突然而至,又突然消失,不留一丝痕迹,连从他们身上流出的血也都随着他们的消失而消失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打斗双方的动作越显焦急,战况也越来越激烈。

    一个脑后扎着一条长长辫子的姑娘面对的是一个脸上遍布银色鱼鳞、以鱼鳍为双耳的男子。

    他将手中长刀对准了长辫子姑娘的心脏,在刀尖即将近身之际,长辫子姑娘将身子一侧,虽避开了要害,但长刀仍刺入了她的肩膀。

    这在长辫子姑娘的预料之中,甚或可以说,这样的结果正是她有意为之。经过前两番交手,她已清楚对方的实力在自己之上,若不出奇招,必败无疑。

    她已算计好了一切。

    露出破绽,引得对方刺向自己的心脏,她再躲开要害,将自己的肩膀送入对方的长刀之下。而她于侧身之际,一手将自己的长刀刺向对方的心脏,另一手徒手抓住了他的刀,不让他及时抽出回挡。

    可谓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她的计划之内。她手中的长刀已达至对方的心口,只消再往前递一下,便能刺进对方的心脏,宣告自己的胜利了。

    但她没有往前递这一下。

    不知她发现了什么,竟令她分了神,持刀的手一顿。

    于是她再没有机会往前递这一下了。

    长辫子姑娘仰面倒下时,双目仍在望向那个男子,那双明眸黑瞳中映着的鱼鳍在某一瞬间不见了……

    *

    一把长刀精准地穿心而过,染血的刀尖从对方背后刺出,持刀的那只纤纤素手又迅速往回一抽,这一进一抽,皆下手果决,毫不心软。

    抽出刀之后,神情冷漠的白衣少女拎着刀转身离去,看也未看身后之人一眼。她脚步轻快,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那个性格温和又总是爱笑的人,她冷漠的脸上掠过难得一见的柔情,那是女儿家独属的柔情,是人间春日枝头的杏花。

    刀上带出的血顺着刀身汇聚到刀尖,然后一滴一滴滴落到地,滴答滴答的声响在寂静空旷的空间中回荡,与少女轻快的脚步声交杂,此消彼长。

    白衣少女一步也不曾回头,因此,她也未能看到倒地之人那额头赤肿如鹅的丑陋面孔一点点碎裂,其后露出一张清秀儒雅的面孔。

    他望着少女快步离去的背影,缓缓合上了眼。胸前的衣襟被他攥得皱乱,紧攥的手也因过于用力而发白,手背青筋毕现。

    她毫不留情地出刀刺进自己心脏的那一幕不停地在脑中循环回放,摧心剖肝。

    转眼之间,空阔的长廊上站立的人已所剩无几。

    一位四处逃窜形容狼狈的姑娘终于寻得对方分神的间隙。她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将长刀刺入对方心口,拿不准捅入多少才作数,于是干脆一路捅到了底。

    姑娘满心欢喜地抬起头,得意又挑衅地看向面前这个追到她几欲吐血的黑炭头。对方脸太黑,以至于五官难辨,她找了会儿才找准那两条细眼,抬了抬下巴,轻哼了一声。比我力气大又怎样,本姑娘可是从小躲逃到大,身轻体灵。

    她刚到鬼域不久,法力低微,面上尚存留着人身死去时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穿的也还是身死那日的破旧衣裳。

    想到即将与石头哥哥重逢,她面上一喜,绽开一抹笑,旋即这抹欢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眨了眨眼,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自己将眼睛揉了一遍又一遍,为何看到的还是他?

    她怔愣地看着面前之人,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

    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个黑炭头会变成她石头哥哥的模样?!

    石头哥哥的眼神她不会认错,她连想骗自己都不能。

    直到从他的口型中看到自己的名字,她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往外拔刀。看到他的身体颤了颤,向后躬了躬,她立即停下手。

    他脸上痛苦的表情令她立马想起了刀身上的那些凹槽。

    啊!是哪个杀千刀的设计出来的这该死的刀!这得多疼啊!

    她又是心疼又是懊悔。

    这下她不敢再往外拔了,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还能做什么,慌得六神无主,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刀不知所措,再次抬起头时泪流满面,只喃喃重复:“对不起,对不起,石头哥哥,我不知道是你,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将手一松,长刀坠地。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温柔地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微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他是从她刚刚躲闪的动作中认出她来的。

    柔软的腰肢向后弯去,借着身体的遮挡,刀瞬间由右手换到左手,旋身暴起。刀忽然变换方向攻来,震惊之下他忘记了防守,于是令她得了手。

    这招是小花从一位救过他们的女侠姐姐那里学来的。那时他们还小,小花偷一位富家公子的钱袋失了手,被打得半死,他扑上去护她,一齐被打,就在他以为自己和小花会被打死的时候,一位手持宝剑的姐姐从天而降,救下了他们。

    女侠走前给他们留下一笔不菲的钱财,但她没有想过,两个年幼的孩子根本护不住这些钱财,仍然深陷饥饿与挨打,在偷与骗中磕磕绊绊地长大。

    ……

    棕衣男人于暗中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他的识海中,依旧是两排长长的画面,但由原来的近百组,变为了现在的四十二组。

    依旧是上下两个画面为一组。上面的画面中出现的是一位男子,下面的画面则对应出现的是他正在苦苦寻找、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

    男人们与女人们本处于不同的两条长廊。某一时刻,两条长廊奇异地交叠,使他们短暂地处于同一空间,男女双方均能看见彼此,却听不见对方的话语。

    白雾结成的结界将他们一对对隔开,结界中只有持刀相向的男女。

    当然,为防止他们认出彼此,二人落在对方眼中,都不是他们的本来面貌。每个人出现在对方面前的那一刻皆被施加了易容咒。在这一方面,濯情宫对待男人与女人公平得很,她看到的他,与他看到的她,一律是同等模样。

    也即是说,对方眼中的他们,皆是丑陋可怖,拿着刀要对自己不利的敌人。

    当一人成功将刀刺进另一人心脏之时,持刀者面上的易容咒随之率先自动解除,被刺者眼睁睁地看着持刀之人那张丑陋可怖的脸碎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自己心心念念的面孔。

    棕衣男人的目光在各个画面上停留了半晌,后把上排里有移舟出现的那幅画面放大。

    对面之人的刀法猝然狠厉起来,仿佛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力道大了数倍不止,将一柄长刀挥得又凶又狠。

    移舟被逼得后退,躲开对方这雷霆万钧的一刀。

    站稳身子,他凝视对面这个右侧脸颊上又长了另一张面孔的女人。对于对方的丑陋可怖,他不以为意。在鬼域呆了五百年,移舟早已见过各种奇形怪状的鬼怪了,有的甚至比起眼前这个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之她的相貌,更令他在意的一点是:他总觉得,她带给他一种难以言说的莫名熟悉之感。

    这一抹熟悉感如影随形,经久不散,但当他想去细究时,却又毫无头绪,不知从何处下手。

    这种直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待自己去发觉、但却遍寻无果的感觉,使他感到些许的不安。

    他想起了烟萝,不知她那边怎样了,可还好吗?

    别是又哭了。他一边横刀截住对方刺向自己心脏的这一刀,一边不免担忧地想。

    一想到她有可能会遇到跟自己此时同样的局面,想到她有可能会受伤,想到她有可能怕得在哭,移舟的脸色在不觉间渐渐沉了下来。

    他不知,自己念兹在兹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亦不见,眼下烟萝的的确确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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