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者会议

    艾伦大陆每一年都有一场漫长的冬季。

    细细的雪花无声落下,覆盖在黑色的高塔群上,这一座座高塔深沉如夜幕,远望仿佛一座巨大的碑林,沉默无声,肃穆压抑。

    一道人影出现在雪地上,如沙砾渺小,在洁白平整的地面留下一串脚印。

    走了几步,沙沙的脚步声稍有停顿,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深色的面庞。

    她感觉不到到冷,似乎是因为沉入了某些思绪,想起不久前那座狭窄凶险的峡谷,风霜如刀将山壁削成陡峭的形状,巨人的咆哮如挥在心头的铁拳。

    而后,火光带着强大的威势冲天而起,像是太阳,热烈的暖意和炫目的灼烧感同时存在……

    一阵寒风吹来才让她收敛起了思绪。

    她直起身体,加快了脚步,来到了一座高塔前。

    丽塔顿大部分塔没有“门”,有少部分例外,而这是其中之一。

    眼前这扇巨大的黑铁门有十人高,花纹古朴又棱角分明,雪落在上面堆成细的白边,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人驻足。

    她望着门把手上的兽头,指尖抚上,冰块般的触感让她指骨下意识想要蜷起、退缩。

    可下一秒,她却深吸了口气,猛地推开了这扇门。

    这扇门比想象中要好打开,隆隆的响声后,女人走进门缝内,随着手中的提灯亮起,宽阔的圆形空间越来越清晰,中央那尊雕像亦是如此。

    那是巨兽哈格斯的雕像。传说中,哈格斯是最凶恶的生物,一切狼、巨狮,甚至巨人都会被它轻而易举咬断脖子。

    对于这座大厅本身的功能而言,其他地方或许会立上一尊正义女神加西亚的雕像,用以彰显公义。

    可对丽塔顿而言,神明不具备可信度,“威慑”和“责任”才拥有作为准则的价值。

    立在大厅中的女人吸了口气,她放下提灯,走到了那尊雕像前方,弯下腰,指尖燃起一点火苗,点燃了雕像下的烛台。

    烛台亮起后没过多久,半空中也缓缓出现了微弱的烛火。

    那些火光一点点在虚空中燃起,它们不同寻常,因为在它们达到某个数量时,便有声音从中缓缓响起,仿佛拥有“生命”。

    “是谁……开启了贤者会议?”

    “八年了——竟然才八年。”

    “我想我们也有八年没有说过话了,你还没死,真是个好消息。”

    “这是怎么一回事?”

    ……

    ……

    那些声音起初都有些恍惚,而后有些感慨,在短暂的寒暄后,他们终于回到“正题”,“看向”了大厅中的女人。

    “你是谁?”

    原本透露出平和气息的氛围在瞬间凝固,甚至带来了淡淡的压力,叫被“烛火”注视的女人忍不住攥紧了衣角。

    “我是……珀尔娅。”她回答。

    “珀尔娅?”

    “看上去并不是新的老师,我听说这十年来都没有新的老师,那么……是学生?”

    话音落下,烛火们炸开了锅。

    “一位学生开启了贤者会议?!这难道是什么游戏吗?!”

    “我早说霍莱过于散漫,不适合管理丽塔顿。”

    “你的老师是谁?也许他需要好好向你解释一下,‘贤者会议’并非课后游戏,你们都需要被送到极北修行一段时间。”

    珀尔娅听着他们先入为主的责怪,忍不住皱了皱眉:“……我知道。”

    她的声音明亮,语气也十分坚决:“我当然知道‘贤者会议’是什么!”

    七嘴八舌的烛火有片刻停顿。

    法师是真理的追寻者,自诩是与世界运转法则最接近的人,而那些因为获得了杰出的成果,为先贤所认可的法师,便被称作“贤者”。

    他们是法师的领头羊,也是丽塔顿最具威望的存在,毕竟他们的学识代表了如今法师的最高研究水平,他们的力量也庇佑着丽塔顿,庇佑着所有的法师。

    然而贤者们总是十分“孤僻”。

    人类的寿命有限,成为贤者的法师们几乎都已进入迟暮,他们本就沉浸在常人无法接触的领域和层次中,为了将所剩不多的生命倾尽其中,大多数贤者都将自己关在某座高塔或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只通过书信或法师墓留下自己的知识,已经极少与外界沟通——

    而贤者会议,是唯一一个能将他们同时聚集起来的方式。

    可往常,这是只有院长才能做的事情。

    珀尔娅的话语瞬间叫他们停顿下来,他们能够感觉到女人心存畏惧,并有十分与众不同的勇气。

    虚空中忽然响起一个笑声:“在结论之前我们需要判断,愿你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珀尔娅。”

    很快又响起另一个声音:“你只有五分钟。”

    “黑法术师……王国里出现了黑法术师!”珀尔娅立刻说道,在气氛陡然凝固的瞬间,她又补充说,“我没有在开玩笑。”

    “黑法术师,那些被黑暗选中的生命法师,出现在了苏瑞尔家族控制的王国里,”有一抹烛火开口,“你怎么知道?”

    “我在王国遇到了他们,他们在地下建起了一座斗兽场,用黑雾控制所有人,让赛提人和索特人互相争斗……很多人死在了那里,”珀尔娅大声说道,“而我的朋友也被黑雾侵蚀,如今生命垂危。”

    “地下?王国的哪一个地下?”有声音问。

    另一个声音回答它:“显然是巴兹利亚的地下城,我在五十年前去过,那是个连国王都控制不了的地方。”

    “啊……是哪个埋葬着汀恩家族的坟墓。”

    “这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珀尔娅说道,“它们已经深入到了王国,而克雷多却还在施行法师禁令,想要把所有会法术的人都赶出王国!但没有法师的帮助,普通人根本抵挡不了黑法术的侵蚀……我们如果不采取行动,整个王国——不,整个大陆都会陷入危险当中!”

    “嗯……听上去有些道理。”

    “这个议题确实拥有五分钟讨论的价值,不过——它究竟是不是真的?以及……”

    “为什么是一位学生越过了霍莱,直接开启了贤者会议?”

    “我们需要你解释一下,希曼雅。”

    珀尔娅的心跳漏了一拍,旋即猛地转身。

    那扇门不知道何时又一次开启了,而希曼雅就站在门前,抬起脸时便有数道阴影落在那张皱纹深刻的脸上,一时让人心里有些忐忑。

    “希曼雅老师……”珀尔娅正要说话,希曼雅已经越过了她,走到雕像前,无声行了一个法师礼。

    “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各位,对于珀尔娅的冒犯,我向诸位致以诚挚的歉意。”希曼雅缓缓道,“他们在黑棘五月赶路,还遇到了巨人,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事后也难免为这一切感到慌张。”

    “巨人?临近黑棘五月绝不能靠近胡洛格里安峡谷,没有人教过他们吗?!”

    “运气不错,可运气救不了他们第二次。”

    “如果她只是一个学生,这倒是可以谅解,不过因此打扰了我的休息却有些过分了——希曼雅,我希望至少给这几位莽撞的学生一些合理的惩戒。”

    他们一时为这个话题讨论起来,珀尔娅有些焦急地想重提刚才的事,然而上前一步时,却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不由诧异地看向希曼雅。

    希曼雅无动于衷,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直到有烛火开口问:“好了,既然他们活了下来,便意味着命运已经替我们做了决定,我们没有必要因此浪费时间——她越过老师和霍莱开启贤者会议提到的事才是重点。希曼雅,你是经过承认的管理者之一,我们对你有所信任,现在我们需要你来确认这位学生所说的话是否准确。”

    希曼雅轻声道:“当然。”

    那问问题的烛火缓缓飘到大厅中央,不知道为什么,珀尔娅似乎从那微微晃动的火光中感觉到了对方“轻轻点头”的动作。

    而后是问句:“王国里真的出现了新的黑法术师?”

    十分关键的问题。

    “黑法术让一些人被侵蚀,这是事实。”

    希曼雅略略沉默了一下,随后道:“是一位赛提人,已经被送到‘静默屋’,由斯兰蒂照顾。情况很糟糕,侵蚀已经进入临界点……不过却仍然撑了大半个月,很值得敬佩。”

    “斯兰蒂获得了一个很好的观察对象呢。”

    “研究生命法术简直是自讨苦吃,难为他坚持了那么多年。”

    “先等等。”

    显然有人注意到了什么:“‘黑法术出现’与‘黑法术师出现’并不是一回事,你的回答不够准确。”

    “几百年中未必会出现一位黑法术师,可黑法术的影响却能持续数百年,我们每年因此在清除黑法术法阵上花费了很多时间,这也是生命法术的研究存在的意义——但反过来说,被黑法术侵蚀,并不意味着出现了新的,使用这些邪恶法术的法师,对吗?”

    那点烛火说:“那位赛提人是怎么受伤的?地下城的什么地方?斗兽场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珀尔娅陡然意识到它在问自己——因为声音再次恢复,她能够开口了。

    不仅如此,她还意识到这个问题需要谨慎作答。

    贤者们确实在质疑一位学生所拥有的专业性,可也在通过询问的方式要求她提供全部真相。

    珀尔娅沉默片刻,认真道:“有人利用了斗兽场,把它改造成了一个迷宫,还将在王国里工作的赛提人绑架到里面,黑雾可以用来防止人们逃跑——在我逃出去之前,那儿只剩下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人……”

    在那座如同监狱一般的斗兽场内发生的一切又一次涌上心头,让女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们为你的遭遇感到难过,你确实需要一些时间缓和情绪。”

    “但你好像没有理解我们的问题——我们问的是,他是怎么受伤的?”

    那位赛提人——科顿——是怎么受伤的?

    珀尔娅一时僵住。

    科顿是怎么受伤的?

    他们找到科顿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虽然他在那之后短暂地清醒了一段时间,可却没有说过是谁袭击了他。

    她的沉默在宽阔的大厅内中近乎凝结,视角从高空落下,女人站在哈格斯下的身影如此渺小,可以被巨兽轻而易举吞进嘴中。

    “你没有见到那位施术的黑法术师,对吗?”

    珀尔娅吸了口气,再次抬头:“不……我见过他!他追到了芬莫,想要……”

    她一愣,停顿的声音却引来了好奇的询问:“他找到你们,是想带走那位赛提人?”

    “不……他当时在找……薇拉,”珀尔娅下意识回答,“和我们同行的凯特人。”

    大厅内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可珀尔娅能感觉到这个沉默与之前都并不一样。

    “凯特人薇拉,看来是那位薇拉?”

    “除了她还有谁呢?”

    “她又到丽塔顿来了吗?”

    珀尔娅一愣:“你们知道她?”

    “当然,”希曼雅这时才回过头,看向珀尔娅,“她是个臭名昭著的骗子。”

    错愕之中,珀尔娅下意识道:“什么?”

    “先不提这件事,珀尔娅,”希曼雅说,“我先前问过你,你有没有见过那座斗兽场的黑法术师?”

    “没有。”

    珀尔娅回答:“但那些黑雾确实在控制着……”

    女人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那是一个黑法术的法阵,对吗?”

    珀尔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对。”

    “法阵能存续百年甚至上千年,而你破坏它的时候它几乎没有任何‘反抗’,黑法术法阵通常储存着数量巨大的黑雾,你们能够轻易离开,这本不合常理。”

    希曼雅的话让珀尔娅皱起眉,可当她想要反驳什么之前,希曼雅却更快继续:“这意味着在那之前有人已经破坏了法阵,其中的黑雾很可能已经被释放出来,袭击了某个人——那位赛提人。”

    是这样吗?

    珀尔娅一时间有些不确定。

    她在离开时心里充满了愤怒,只想着要破坏法阵了事,可如今想来,这个过程似乎有些简单,简单得敌人根本不像面对一座控制了整个斗兽场,还能阻碍元素沟通的黑法术法阵。

    可是……

    “但那位黑法术师……”

    “那位黑法术师是追着你们来的,还是追着凯特人来的?”希曼雅看着她,“‘黑法术师出现在王国里,需要学院介入’——你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丽塔顿法师学院上一次与王国产生“官方联系”时,还是塞丽娜女皇统治的时代。

    然而不管是这个王朝,或者是上一个王朝,学院都极少干涉王国的任何事务。

    “但那是——”

    “黑法术”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希曼雅却上前一步,语气如风雪般冷硬:“王国尽是愚昧的无知者,只会沉浸在金钱和权力的深渊之中,克雷多·苏瑞尔不仅贪婪,还试图将法师视为自己权力的一部分,何其愚蠢!——当然,以他的能力根本永远不可能寻找到学院的所在,但最可耻的还是那些不择手段的‘流浪者’!”

    希曼雅一向是严肃的人,可珀尔娅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严肃,甚至锐利的她:“八年前,那位凯特人就来过丽塔顿,拿出所谓的预言,试图让学院卷入王国的漩涡当中,但所有的调查都指向于她只是一位投机者!她不仅盗窃法师墓里的知识用于换取财富,甚至还是一个让所有人卷入纷争中以谋取利益的惯犯。”

    八年前,薇拉来过丽塔顿?

    珀尔娅被这个消息弄得有些懵,在茫然之中又听到希曼雅说道:“你被那个叫薇拉的凯特人骗了,珀尔娅。”

    “凯特人一向知道丽塔顿的存在,法师禁令也带给了她很大的空间,她发现了你们的身份,利用黑法术师留下的法阵让你们感到混乱,可黑法术师根本没有出现,这一切只是针对丽塔顿的陷阱!”

    “什么斗兽场和黑法术,不过是她让你认为丽塔顿必须插手这些事的手段!而一旦我们听信她,那么只会被王国的愚昧和无知所侵蚀,忘却我们本该做的事!”

    被骗了?

    陷阱?

    珀尔娅并不是很叛逆的人,反之,她是最让希曼雅省心的几个学生之一。

    她从未听到希曼雅如此针对的指责,如果是往常,这足以让她感到难过,或者沮丧到吃不下饭。

    可她此刻只觉得“不可思议”——和“不能接受”。

    地牢里,冰冷的水珠从天花板的裂缝中滴落,顺着肩膀碰到久久无法愈合的伤口,带来刺骨到麻木的疼痛。

    然而疼痛只是呆在那儿时最“微不足道”的感觉。

    那些赛提人如此“廉价”,眼里什么也没有,连愤怒都毫无意义。

    苦难是如此真实,它们在自己的眼前发生,她也曾经历这一切。

    她在长久的沉默后抬起头,望着希曼雅的眼睛:“为什么?”

    希曼雅似乎有些意外于珀尔娅此刻的执着,轻蹙着眉正要继续训斥,却有人在这时走了进来。

    是霍莱和阿斯诺。

    院长的到来没有引起多少意外,贤者会议的开启会自然而然惊动这位最高管理者,珀尔娅在意的是另一个人,她看着阿斯诺,立刻走到他边上,拽着他道:“阿斯诺,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那些赛提人都被杀死了,而黑法术师曾在我们面前出现!他们卷土重来,甚至控制着王国一个很重要的家族——”

    珀尔娅的声音越来越大,显示出她的情绪有些濒临崩溃。

    阿斯诺看着她,又看向天空中那些烛火,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这样的阿斯诺让珀尔娅感到疑惑,她又拽了拽他:“你说话啊!”

    阿斯诺还是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一座冰冷的雕像。

    “阿斯诺——!”

    “珀尔娅。”反而是希曼雅阻止了她,“你需要冷静一下。”

    珀尔娅想说她很冷时静,而是他们太过于草率,可下一秒,她想开嘴却再次被封住了声音。

    同时,那些烛火中有人开了口:“看来她在那座地下城里遭受了很大的打击,真是可怜。”

    “不过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法阵并不能用于证明黑法术师的出现,证据不足。”

    “不如说,这倒是那个凯特人一贯的手笔,她还真是坚持不懈啊。”

    “霍莱,说句话吧,据我所知,八年前那道荒谬的预言你好像还挺认可?”

    霍莱呵呵笑了笑,没有说起这些,反而迟来地与他们打起了招呼:“许久不见,诸位贤者们,我与你们其中一些人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有些怀念。”

    “你还是很喜欢这些没有意义的寒暄,”其中一位贤者说,“可在关心我们之前,也请先尽好你的职责。”

    霍莱:“是吗。”

    “贤者会议从丽塔顿建立开始便已经存在,丽塔顿率领着法师,而贤者决定法师的方向……这是我们的职责和存在的意义,”那位贤者的声音随着烛火摇曳,“你停留在这个位置替我们照顾一些琐事,我们也因此尊重你……”

    霍莱笑了一声,缓缓走到了哈格斯的雕像之前,仰头看着巨兽:“贤者会议一百年未必召开一次,这些年倒是辛苦你们了。”

    “这么频繁的次数真让我以为最近特别危险……但是,一次缺乏证据,这一次——你甚至让一位学生开启了贤者会议。”

    “把时间浪费在听一个学生的抱怨上,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那么蠢的事了。”

    “霍莱,再有下次,贤者会议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虽然珀尔娅再次被禁止说话,然而她却还挣扎了一段时间,瞪大眼睛看着阿斯诺,拼命朝他摇头。

    直到听到最后那句话,她的身体陡然僵硬,绝望又愤怒。

    为什么?

    凭什么他们能够如此草率地认为这很无趣?

    他们明明就看到了——

    珀尔娅的心一点点坠入谷底,因为随后听到希曼雅对贤者们道歉的话:“……这件事不会再发生。”

    “珀尔娅,”下一秒,她转过头看向珀尔娅,没有丝毫情绪,“作为惩戒,你今年将不被允许参加毕业答辩,并且要负责整个黑棘五月的巡林工作和两座大图书馆的清洁和维护。”

    珀尔娅咬了咬下唇,再抬起头,却只看到烛火一点点熄灭。

    ……

    ……

    举办贤者会议的大厅重新关闭,希曼雅忙于公务,直接离开。

    她不知道是怎么猜到了珀尔娅会来开启贤者会议,特地过来似乎并不想为难珀尔娅,可也并不打算进一步责问学生。

    于是,安东尼抱着肩膀跑过来时,只能看到珀尔娅垂头在原地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

    就这一句话,他便得知结果一定十分糟糕。

    “院长大人……阿斯诺,”他抓了抓头发,有些难办地看着另外两个人。

    “这两天仍然在做黑棘五月的工作安排,她还有许多工作,希望你们能帮帮她,”霍莱这么说,“而其他的事情,我想你们应该能很快‘步入正轨’。”

    “哦,当然……但是。”安东尼嘶了声,想再说什么,可霍莱和阿斯诺便已经起身离开。

    他望着两人,尤其是阿斯诺,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阿斯诺怎么回事?他可真奇怪啊?”

    珀尔娅没有理会这件事。

    她站在原地,听不进入任何话,整个人显得茫然失措。

    直到一个人从远处缓缓走来,停在他们面前:“……发生了什么?”

    安东尼大叫一声:“隆洛!”

    “你还好吗?你被医务室的人带走,我还没去问过你现在在哪呢,你怎么过来的?”

    珀尔娅才像是回过神,抬眼看着俨然已经快要和自己一样高的少年,顿了顿:“隆洛。”

    “我想去找薇拉。”隆洛说。

    说起薇拉,珀尔娅的眉心深深拧起,这个反应再次得到了少年的询问:“她怎么了?”

    “希曼雅老师说……”思考了半晌,珀尔娅还是说道,“薇拉八年前来过丽塔顿。”

    安东尼惊讶地差点要跳起来:“八年前!她看着那么小,八年前应该还是个小不点吧,难道她曾经是这里的学生?”

    “不,薇拉是‘流浪者’……希曼雅老师最讨厌的流浪者。”

    珀尔娅摇头:“她认为是薇拉骗了我,根本没什么黑法术师,而她的目的只是想让学院卷入王国的事务中……可我不能接受。”

    “你们遇到的事是那个女孩设下的骗局?!”安东尼诧异,“你们之前遇到的不是黑法术师,只是留下的某些法阵?”

    “不,我们亲眼看到了一个黑法术师,但是……”

    珀尔娅虽然仍然不能接受发生的一切,可理智也已经回了笼,她知道,他们确实缺少证据。

    甚至她自己也并不清楚,为什么那位黑法术师在芬莫时想要找的人是薇拉。

    她到底该怎么办?

    “对不起,”珀尔娅捂着脸,缓缓弯下腰,“我以为我可以说服他们……”

    “这并不是你的错,”安东尼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毕竟想要让学院管王国的事情,比让雪豹下蛋都困难。”

    珀尔娅:“……”

    她按了按额角,却忽然发现隆洛离开了原地,径直朝某个方向离开:“……隆洛?”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了雪地里,只留下一串脚印……似乎与希曼雅离开时的那个方向重合。

    安东尼在一旁自言自语:“不过……原来那位凯特女孩有些来头?她到底是谁?”

    珀尔娅一怔,摇摇头:“我……不知道。”

    一阵寒风迎面而来,她眯了眯眼睛,仰起脸,看着此刻漆黑一片的天空,只觉得这一切前所未有地灰暗。

    *

    丽塔顿有许多高塔,一些法师不喜欢旧塔而建起了新的,而等某些法师死去它们便被荒废,有些离公共高塔更近而被改建,而有些因为距离太远,被人长期遗忘。

    ——在几乎在最远处的某座高塔便是最后一种。

    此刻,那座高塔的最顶层。

    金发女孩的身材非常娇小,轻松地坐在窗台那狭窄的位置上。

    在空荡得仅有一张床的房间里,她并不觉得寒冷,也没有感到孤独,此刻轻晃着腿,垂着金子般的头发,哼着某个不知名的歌谣,看上去甚至有些惬意。

    直到某个时刻,她停下了哼歌,缓缓睁开同样漂亮的金色眼眸:“希曼雅,在向我炫耀成果之前,可以先喝一杯热茶……毕竟天气越来越冷了呢,冻伤了可不好。”

    希曼雅走进房间,望着那张含笑看来的脸,缓缓蹙起眉,眉头又很快松开。

    “我不是来炫耀的,”她说,“我只是来通知你,学院对你仍然保持戒备,你将被禁止进入所有丽塔顿所属的高塔……除了这一座。”

    “还为我留下了一座休息室,真令人感动,”薇拉笑了一声,“都让我有些喜欢你了。”

    希曼雅毫不退让:“不需要。我很厌恶你,希望这会是我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厌恶?可我认为你在害怕我,”女孩歪了歪脑袋,眼眸中的金色微微闪烁,“希曼雅·柯索。”

    希曼雅动作一顿,再也控制不住深深皱眉的表情。

    “我希望你搞清楚。”

    她走到女孩面前,直视着她,像是要证明自己根本不在意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眸,不会被它吸引,也不会为此害怕:“姓氏在丽塔顿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所有人都是丽塔顿的一员——尤其是我,我不会让像你这样阴险的阴谋家染指学院……为此我将竭尽所能地保护它。”

    “所以,你知道珀尔娅会冲动开启贤者会议,哪怕让所有人都感到不满,也一定要打击她,对么?”

    “我们不会告诉学生究竟如何开启贤者会议……但你知道。因为八年前,你带着灾难来到这里,让霍莱开启了会议。”

    希曼雅哼笑了声,眼神旋即变得极其锐利:“我知道你在那次失败以后不会放弃,更加不择手段,想必还是你教她的,想利用她——我早就猜到会如此,可惜你低估了我对珀尔娅的了解,她太过鲁莽,这一切根本没想清楚,我不会阻止她,她必然会失败。”

    在短暂停顿下,希曼雅冷冷补充:“她会受到打击,可也会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不切实际,你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再利用她”

    薇拉笑而不语。

    笑得让希曼雅觉得有些刺眼。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无论如何,你已经输了,也最好不要离开这座塔,否则我可以以任何理由将你送到丽塔顿的大牢里。”

    说完,希曼雅转身离开,不过一会,身影便彻底看不到了。

    薇拉坐在原地,脸上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在伸手将面颊边的发丝勾到耳后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右手,稍有些沉默。

    可她很快收回视线,并道:“进来。”

    隆洛走进来,看到坐在窗台上的女孩,加快了脚步:“……薇拉。”

    “我要睡了,在那之前你还能问我一些问题。”她跳下窗台,边走向床边直截了当说道。

    隆洛一顿,适应力还不错:“我看到了希曼雅……你们的关系不好?”

    “也许吧。”

    隆洛看着她坐在床上,轻声:“也许?”

    他想起刚才听到的:“她认为这是你的阴谋,黑法术师并没有出现,而你引导了珀尔娅,希望丽塔顿插手这些事。”

    说着说着,少年走到她跟前,垂头:“可是……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

    下一秒,隆洛瞳孔一张。

    女孩忽然伸出纤细的手,拽住了少年的领子,巨大的力道将他扯下来,两人忽然隔得很近,隆洛眼前只有那双灿金色的眼眸,呼吸下意识变得有些急促。

    “我到底想做什么?”

    “丽塔顿究竟是什么态度?”

    “你又该……怎么办呢?”

    他本不该属于任何一边,也不理解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会走向何方。

    隆洛说不出一句话,可忽然发现,薇拉那双眼睛……似乎有些暗淡。

    仍然是无暇的金色,好像少了些亮。

    她在用了那古老的咒语后杀死了巨人,似乎又恢复了一些。

    但现在看来,似乎也到了某种极限。

    “……你还好吗?”他沉默了片刻,问。

    薇拉的动作一顿,骤然松开手。

    隆洛看着她扭过身,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似乎说完了所有该说的话,拒绝再说话。

    床上的女孩闭上那双最能吸引人的眼眸后,便暴露出了过分纤细瘦弱的身形,隆洛看到她身上单薄的裙子,立刻解开身上的外套,披在了的身上。

    又看了一会儿,以为她睡着了,正转过头准备离开时,身后又缓缓响起了她的声音。

    “‘法师’到底是什么呢。”

    隆洛一顿,扶着门框,扭头问:“我能够通过这个问题找到答案吗?”

    “不能。”

    “……”

    “你就算知道了这些事情也没有任何用处,”女孩最后说道,“命运早已注定,不管是谁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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