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四周漆黑，视野内充斥着没有边界的空虚与模糊，风从某处吹来，将他们脖子上的薄汗吹得干涸，可紧张又很快令他们感到手心湿润。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条岔路。
“这是……”珀尔娅最先看到它们，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一丝沙哑的颤抖。
“两条路？”
安东尼很快也注意到了：“我们该往哪边走？”
他有些激动，很容易失去平衡——说完后身体便不自觉晃了晃。
阿斯诺心跳一顿，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低斥一声“安静”。
安东尼闭上嘴，他们再次陷入沉默。
这又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考验”。
几位学者心底升起些许不太好的感觉，他们倒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知道漫长的大陆历史下埋藏的秘密仿佛厚厚的灰尘，何况这还是一座精灵的神殿，没什么好意外的。
然而真正碰见，却还是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该选哪一条路？
如果选错了路，他们即将面对什么？
他们还会有机会回头吗？
“朋友们，”安东尼忽然道，“我可以说一句话吗？我保证小声点儿。”
珀尔娅：“你想说什么？”
“这儿真的是精灵留下的遗产？”他充满疑惑，“它分明像是想将我们置于死地！就算是法师墓里也没有这么可怕的考验！”
“那是你的见识太浅了。”
阿斯诺眯起眼睛，毫不留情地讽刺：“亏你想得出来将它当研究目标。”
安东尼忽然大声反驳：“在选择它之前，我怎么知道我们会遇到这么多奇怪的谜语！”
阿斯诺和珀尔娅都诡异地沉默了下来，因为这话似乎也适用于他们身上。
“命运啊，命运，”薇拉这时忽然开口，她站在倒数第二个位置上，虽然身高没有他们高，可却像是能够看清前面出现的岔路，笑着道，“总是叫人在岔路口上打转。”
“……够了。”阿斯诺闭了闭眼睛，“选一条路吧。”
“我要是知道还会停下来？”
珀尔娅却拿不定主意：“如今的问题正是我们该走哪边！”
“‘在认知的岔路上应听从真理的指引’，”安东尼念出那段精灵语，“有谁研究过真理？我认为法术就是真理！”
珀尔娅提醒：“我们无法使用法术。”
安东尼这才想起来，沮丧道：“哦，确实。”
他们陡然间明白了设计者限制法术是多么目的险恶，可似乎又没有什么办法。
众人第二次沉默下来。
走在最后面的少年却忽然开口：“你们有没有听到……”
听到？
几位学者俱是一怔，纷纷竖起耳朵。
山洞很大，莫拉赫尔之石所散发的光甚至无法照清一处崖壁，当他们走过最初那几个火盆，便只有几乎无限的黑暗。
声音则是他们细碎的脚步声，开口时的回音，起起伏伏。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声音了。
然而。
在隆洛开口后，紧绷的情绪下所忽略的东西被掀开一角，缓缓浮现。
像有碎屑落地，而后变得清晰。
忽然在某一刻，轰然的响声带着剧烈震动叫他们脚下一个踉跄——珀尔娅身体一晃，手中的莫拉赫尔之石在晃动下光芒骤亮，如海潮蔓延，他们控制不住回头，望见被“浪潮”碰撞的远处……
他们身后的道路开始塌陷！
“该死！它在逼我们立刻做出选择！快跑！”珀尔娅大喊。
他们迈开脚步，朝着尚有一段距离的岔路口狂奔！
“阿斯诺！”珀尔娅大喊，“你总不能一点想法都没有吧！我们到底该走哪边！”
她觉得这里除了阿斯诺之外，估计没有人能读懂精灵的提示了！
阿斯诺也皱起了眉。
这不是平坦的道路，它极为狭窄，在没有法术的帮助下，他要保证自己不摔下去根本没有力气去思考什么问题！
他想让自己思考，然而却因此一脚踩空！
脚重重擦过道路陡峭如刃的边缘，眼看着青年即将失去平衡，在他前面的安东尼忽然回头，一只手朝他伸来，猛地抓住了他！
安东尼的力气比阿斯诺要大，拉扯中他直接将阿斯诺背起：“别去管什么路了！”
“你快想！”
阿斯诺片刻才回过神，他只能攀住安东尼的肩膀，咬了咬牙才抬起脖子。
眼前的光晕因为珀尔娅在快速奔跑而微微颤抖，他盯着那团光，努力深呼吸一口气，快速思考起来。
“真理”——仅以精灵语而言，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词汇、宏大的命题。
它象征着万物的尺度，规则的起点，万事的终点。
忽然，阿斯诺意识到这和灯塔当中的谜语也许是一样的东西。
他怀疑过这座灯塔的主人想要暗示什么——负面的词汇、一个个古怪的谜语，而“真理”又是什么？
他没有时间再慢慢思考了！
阿斯诺望着眼前的“高墙”，强迫自己从其他地方进行突破：“如果从语言学解读……”
精灵早已不再和人族来往，有传言他们或许早已经“灭绝”，丽塔顿的学生只能依靠某些古老的文献解读它，或者从和精灵关系密切的参考中获取答案。
比如，一些古凯特语里便残存着精灵语的痕迹，如果是那些古凯特语——
真理是出口、解答、家的方向……
可它们仍然是象征性的词汇。
什么才是正确答案？！
阿斯诺不可避免地感到焦躁起来。
知识被锁在脑海的书架上，可此刻海水却将其淹没，他离溺亡只有一步之遥，伸出手却什么也无法抓住。
就在这时，他们即将来到岔路口。
“阿斯诺！”
阿斯诺脸色苍白地抬起头，一滴汗从额角滚落。
——一阵风涌来，拂过汗水，清晰、焦灼又冰冷的触感烙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某些文字。
他偶然在图书馆角落发现了一本书，上面记载了很多精灵谚语，但因为没有根据，以及和他们所学的正统相去甚远而无人问津。
丽塔顿的教育告诉他们，万事要去追寻元素的本质，元素便是终点。
可在那本书里，风仅仅是“指引”人们追寻真理的手段。
追寻真理的……手段。
“这是……”他喃喃低语，反应比脑子更快，下意识用自己尽可能发出最大的声音喊，“右边！风从右边来！”
珀尔娅一脚踩在了右边的道路上。
身后道路断裂的声音如被按下了诡异的开关键，停了下来。
他们却还没有松一口气，突兀的“哗啦”声响让珀尔娅的心再一次提起。
她扭头看到，背着人跟在最后的少年没能跟上来，在道路断裂最后一刻坠了下去！
“隆洛！”
千钧一发。
光所照到的地方，金发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腰间的绳子，站在岔路的边缘，蹲下去牢牢握住了隆洛的手腕。
隆洛悬在半空，一只手被薇拉抓住，另一只手死死抓着科顿的手臂。
“向前走一些。”薇拉说。
学者们一怔，这才往前走了几步。
阿斯诺站定在更窄的地面，和他们一样望着薇拉。
“我们来……”“帮你”两个字尚未出口，薇拉伸出了另一只手，两只手将隆洛和科顿一点点拽了上来。
三位学者还没从危机中回过神，又忽的听到一阵响声。
珀尔娅立刻喊“小心”，却发现是另外一条路——在他们眼前忽然坍塌！
他们心底突突地跳，因为意识到如果刚才选错了路，那么他们此刻便已经……
气氛变得有些僵硬，而这时薇拉已经将隆洛拖了上来，并松开了手。
隆洛看了那处坍塌的路，回过头再用力把科顿拖上来，直到确认他不会摔下去，才大口喘起了气。
手腕上有滚烫的热度，他一面缓和呼吸，一面看向少女：“薇拉……”
薇拉没有看他，回过头重新将绳子系好。
一切“尘埃落定”。
“真是危险……”
眼看着隆洛和科顿都没有事，珀尔娅摸了摸心口的位置，这才放松了一些，问道：“你怎么知道风吹来的地方便是‘真理’？”
阿斯诺不打算现在解释：“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得赶紧走了。”
谁也不能确认这条路接下来会不会跟着塌陷。
……
他们都有些疲倦，所幸没有再遇到同样的岔路口。
又走了一段路，众人眼前出现了两团浅色的光晕——那是一座拱门，两侧悬着黑铁的提灯，光便是从那儿来的。
几人直到踩在宽阔的高台上，才彻底放松下来。
珀尔娅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喊了一句“得救了”，安东尼则去揽了揽阿斯诺的肩膀：“能通过这个考验全靠我！”
阿斯诺将他推开，神情凝重地朝前走。
隆洛再次将科顿放在地上，本来也想休息一下，却在看到阿斯诺的举动后眸光微闪，跟过去。
阿斯诺停在了拱门前。
和来时那处相似，拱门上也有一句精灵语。
青年盯着它，念出来：“‘秘密之门将向猎鹰、獾和蛇关闭’。”
“这又是一道谜语吗？”安东尼自然也跟了过来。
他此刻好像没有最开始那么兴奋了，望着拱门内的黑暗，嘟囔了句，多少有些畏惧：“这条路会通向哪儿？”
“你还没有告诉我风是怎么回事？”珀尔娅过来说的则是，“猎鹰、獾和蛇呢？”
“我只是想起了一句谚语……至于这些。”
阿斯诺摇头：“我不知道，除非能够搞清楚它们是什么意思，或者在那之前……不，没什么。”
这里的危险已经超出了他们对一座神殿的预料，谨慎确实很重要。
但他们已经没有充足的时间了，更何况身后的路坍塌，全无后路。
珀尔娅似乎没注意到这点，只是深深皱起眉，追问：“谚语……什么谚语？”
“风是万物的定则，向风便能追寻真理的所在，”女孩带笑的声音叫他们纷纷回头——薇拉站在那座拱门后，眸中的金色随着那微光缓缓浮动，“这训诫倒很有精灵的味道。”
阿斯诺有些惊讶，旋即带了丝警惕：“……你知道？”
那她为什么没有说过？
“是听到你说才想起来的，” 薇拉耸了耸肩，轻叹，“不过就算没有这段谜语，有风的地方就有出口……似乎是常识呢，你说是么？”
这个解释似乎不能令阿斯诺信服，他盯着她追问：“那么你是否知道猎鹰、獾和蛇是什么？”
三者并非全是“负面”词汇，至少猎鹰还算不上。
另外，前面所有的提示全都是“知识”，但是到了这儿却成了“秘密”。
从这种角度而言，它有些奇怪。
“凶猛锐利如猎鹰，狡诈弱小如獾，而虚伪恶毒如蛇，”薇拉笑了笑，“我想我们应该不会是这其中的某一个……或许？”
安东尼忽然道：“这么说来，阿斯诺倒很有猎鹰的气质！”
“……”
薇拉“扑哧”一声，笑得弯起了腰。
金发女孩在昏暗神秘的地方仍旧耀眼轻快，可气氛却是在沉重之余又多了一丝诡异的滑稽。
阿斯诺没能忍住，狠狠瞪向安东尼：“蠢货是永远学不会闭嘴吗？！”
“我可不知道你在向谁撒气。”
安东尼却无所谓：“既然我们不是‘猎鹰’、‘獾’或者‘蛇’，这不正意味着我们可以获知秘密了么？”
两人一怔。
薇拉又笑了一声：“你们这届学生倒还挺有意思。”
“行了行了，或许在这里待了太久，我们的心情多少都有些不好，”珀尔娅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劝慰道，“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再继续向前吧。”
“不了，”阿斯诺松开紧握的手心，“再等下去没有好处。”
也没人能保证这座神殿之后还有些什么。
说完，他拿出了一个卷轴。
那个卷轴不大，用金色的绳子捆着，看上去陈旧，然而细看似乎有一些浅色纹路。
珀尔娅挑眉：“你居然舍得用这个……”
安东尼来了兴趣：“哦，这就是那个古老的咒语，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它，快让我看看。”
阿斯诺当然不会理会他，而是径直走进了拱门内。
“阿斯诺！”
珀尔娅看着他的身影没入黑暗中，咬了咬牙，回头看着他们：“我们也跟过去吧。”
倒是没有异议。
这段路同样漆黑，却比山洞狭窄许多，莫拉赫尔之石亮起的光落在墙上，墙上便出现一道道狭长的阴影。
薇拉走在后面，像是对阿斯诺手里的东西有些好奇：“……那个卷轴是什么？”
“听说是他们家的传家宝……谁知道呢？反正是很厉害的法术，”安东尼笑着说，“听说他睡觉的时候都放在枕边，我可是盯了六年都没机会。”
前面的珀尔娅唇角一抽：“……我觉得他应该听到了，你们别打那个主意了。”
他们很快看到了阿斯诺。
他站定在一扇门前。
“这儿怎么有一扇门？”珀尔娅注意到那道与灯塔大门相似的门扉，蹙眉，“难道还需要‘钥匙’？”
阿斯诺摇了摇头。
“有些奇怪。”
他说完，将手放在了门上。
随着一阵很轻的响动，看似厚重的门被缓缓推开。
金色的光从门缝中涌出，他们不约而同眯起眼——阿斯诺因为些微的刺痛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轰鸣响起，大门敞开。
灿金的光有一瞬间让他们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灯塔的那座大厅。
事实上这儿确实与那处大厅几乎一模一样，莫拉赫尔之石从顶端往下照亮了整个空间，那些纹路从地板延伸到顶端，一派圣洁恢弘。
然而这里却多出了一些东西，叫三位学者都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情。
大厅的中央是一座圆形的高台，四周则围着八座动物的雕像，雕像的基座连着石质的轨道，与中央相连。
更重要的是……整面墙，除了他们打开的那扇门，全是书柜！
巨大的书柜和成堆的书籍从最底处排到最高处，一眼让他们产生了极为壮观的印象。对学者而言，它们根本就是……
珀尔娅张了张嘴：“……这怎么可能？这是一个图书馆？”
“天啊，”安东尼死死盯着它们，“从来没有一处遗迹有过如此丰富的‘财产’……而且这些全都是精灵留下的……珀尔娅！”
珀尔娅被安东尼握住了肩膀，她被迫看着对方那双越发闪亮的眼眸：“精灵的知识、精灵的技艺……还有那些在岁月长河里被人遗忘的法术！它们很可能都在这里！”
精灵是最早掌握法术的种族，他们曾经统治大陆，却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消失无踪。
而现在，那些困扰了学者数千年的秘密，很可能就藏在这片书海当中！
不仅如此，还有那些失传的法术，那些“知识”、“力量”、“真理”——万物的本质，所有法师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事物……
安东尼说完，又松开珀尔娅，朝其中一个书柜大步走去。
“站住！”
阿斯诺忽然暴喝出声。
珀尔娅被吓了一跳，瞬间有些清醒过来，但安东尼仍然朝着书柜走去。
她的心情很复杂，也乱糟糟的，只能下意识去拽住对方。
阿斯诺却没有理会他们有没有听自己的话，他回过神后便朝着中央的石座走去，等看清上面的精灵语，再一次感觉到有冷汗的往下滑过面颊。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双手握住，又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告诉他这是最后一道“谜语”。
可这个“谜语”却是——
【“‘谁’杀死了我们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