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旁坐着那个怪老头，单手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天已经黑了，她竟然毫无防备地昏睡过去，直到现在！
“嗯……你醒啦……”
姜亦起身的动静，惊醒了裴老大夫。
“好狗不挡道。”她眼都没抬，下了床。
“你……你这小丫头！”老头叫住了她，“花月楼在哪儿你知道吗？这顾商又是何许人你有数吗？”
姜亦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把我弄晕了，想干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老头答非所问道：“三年前你离开姜府去了哪儿？去找你爹了？看你的样子……与碧水宴上所见，截然不同，想必吃了不少苦吧？”
姜亦闭了闭眼。
她怎么会和他在这儿废话？
见她往门外走，老头又叫住她，“你不识好人心啊！枉我费那么大力气，抑制你体内毒素蔓延！”
姜亦脚下一顿。
抑制毒素蔓延？
她闭上眼，细细感受着体内变化。
自从她修为至三阶到如今，她也能感觉到毒素的存在，就如同长久保持一个动作而出现的麻痹感，细微的，好似无数电花在血肉里跳动，就是这种感觉，在她左半边肩胛神经上，无知无觉地发生着，如果不细细体会，便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而此刻，无论她如何细细辩识，这种感觉真的不见了。
“也不想想，你要是去了花月楼，毒发作了，你怎么办？”老大夫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总想着自己来，想成事，你少不了伙伴，比如，我。”
门被推开了。
“还有我呢！”是计伯都。
“还有，我。”裴南星也来了。
这二人在门外守了许久了，裴老大夫关照戌时行动，天一黑，二人就来了，守在门外听到动静，便终于忍不住进来了。
姜亦看着三人，“你们去，就是累赘。”
“啊呀，你这个小丫头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啊！”老大夫弯起指节敲了敲她脑袋，“谁说我们要去了，孟娘子只给你钱，又不给我们！”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近乎透明的小瓶子，往外倒出了四个像虫子一样的小东西。
“这小家伙叫传声虫，是无极宫特有的一种小兽，驯化之后，便能不论距离，互通声音，我刚巧得了六个，今日这其中四个便派上用场了。”
“传声虫？”计伯都已经伸手去拿了。
“小姜儿你，要是有本事能把这花月楼一锅端了，那往后，裴氏医馆就是你的家了，不收你钱，随便住。这花月楼恶事做了不止一两桩，偏我这身份，不宜动手……但小姜儿你的身份，再合适不过。”
裴南星低声应和着，“是挺合适的……”
碧落宫唯一的世家家主，自是最合适收拾这些仗着有些本事，作恶多端的人。
姜亦实在弄不懂这个怪老头要干什么，但收钱办事的行当，她熟悉得很，且这怪老头有些本事，她修为还不够，暂且留在这儿，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少说废话，花月楼在哪儿？顾商是什么人？”
裴老大夫挨个儿将传声虫放在了三人耳后软骨上，又对着镜子安了一只在自己耳后，“你出门往左，出了巷子再往北去，此时间最热闹的地方，便是花月楼。”
姜亦推开门，朝前院去。
“小姜儿！保护好自己啊！动点脑子，别总来硬的！”
怪老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安了传声虫的耳朵里，似乎有延迟了分毫的同样的声音传来。
这传声虫……有点意思。
巷子的微风拂过姜亦的脸颊，这是有温度的风，在姜家的三年，她几乎以为，这个世界，没有四季变化。
她低头看了看昏睡前，被怪老头握过的手。
伙伴？是为了活命，可以互相厮杀的那种？还是为了利益，在执行任务时，往她身后捅刀子的那种？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走出巷子，一路往北去。
碧落宫主城的夜晚，并不算安静，灯烛高悬，三两行人，聚在一起嬉笑玩闹。
此时正是酒楼夜宴散场时，跟着几个衣着算是富贵的酒醉公子，很快，姜亦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花月楼。
隐在高耸入云的花树丛中，粉紫色的花树，枝叶繁茂怪异，重重叠叠，上面悬挂着扁圆的纸灯笼，内里的烛火亮的不寻常，灯笼上绘着粉墨春秋，灯火映得那一整片区域都是柔粉色。
花月楼便在这渲染成柔粉色的氛围中，像一座巨大的圆塔，一层层往上，越来越窄，直至塔顶，一根冲天的塔尖。
走近了看，那些花树就像绽放在花月楼周身的烟花，定格在那儿，绚烂夺目，却让姜亦察觉到了危险。
越好看的东西，越危险，动物如此，植物也是，眼前这个大家伙，亦不例外。
她绕着整个花月楼走了一圈，耳边传来计伯都的声音：
【哎！小丫头，听得到吗？小爷我现在正和南星一起，等我们查清楚顾商的来头，你再行动，先给小爷我安稳点！听到没有？】
姜亦没有搭理他，走完了一圈，远远地看着花月楼的正门。
美轮美奂的金字牌匾下，雕花镂空的两扇木门中，走进去的，都是非富即贵，其中，却也有女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身装扮，正门是走不了了。
【你好好说话，小姜才多大，凶巴巴的做什么？】
裴南星的声音，但似乎不是在和姜亦说。
【我？凶？那个丫头才凶吧！】
计伯都嘀嘀咕咕，走在裴南星前面，推开了一间破草屋的门。
二人此刻正在孟三娘先前待的窑子里，这窑子外面看起来十分破烂，但内里在这一带算是很不错的了，院子里十几间屋子，看着干净整洁，屋子里烛火晃动，隐约可见男女人影攒动。
计伯都回头对裴南星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在这儿等着，自己悄默声地进去了。
与此同时，花月楼外的姜亦盯着整座花月楼看了许久，终于锁定了一间确定无人的屋子，脚下一轻，飞身而起，潜入了花月楼第五层，一间敞开着窗子的房里。
房中无人，装饰布局，却不似这花月楼女子的房间，空气中，没有脂粉气，倒是有一股清甜的香气。
妆台上只有一面镜子，不见胭脂水粉、钗环珠玉；窗边摆放着一张书案，上面还有些小玩意儿，拨浪鼓之类的；旁边是一排书架，上面的书似是新的一般；床榻是粉色绣花的缎面被褥，还有藏在被褥下，露出半截头的麻绳。
看样子，是个女孩的房间，是女孩。
花月楼一共六层，这第五层，难道是安置、或者说囚禁预备花娘的？小孩子也不放过？
姜亦站着没动，仔细地听着房间外的动静，接着，缓步走到门口，准备出去看看。
耳边传来计伯都气喘吁吁的声音：
【哎，小丫头！先别进去了！那个顾商不在花月楼！】
怪老头接话道：【来不及咯！小姜儿现在恐怕已经进去了！】
【进、进去了？真是个疯丫头！】计伯都忍不住骂道。
砰——
门突然被撞开了。
姜亦看着闯进来的两个仆役打扮的男子，脚下往后退了两步。
这地方果然不对劲，是气味吗？还是那些古怪的树？能降低修者五感，连门外有人靠近，她竟然都没有察觉，且这些人……修为并不高。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想干什么？”为首的八字胡上下打量着姜亦，开口问道。
姜亦眨眨眼，怯生生道：“我、我是来赚银子的。”
“赚银子？”八字胡面露疑惑，“你来错地方了！哎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这里不能赚银子吗？还是，我长得不好看？两位大哥，我实在是缺银子，他们说，这儿可以赚很多银子……”姜亦避重就轻，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长得……倒是不错，但你不应该来这儿啊！”
“那我应该去哪儿？是要……直接见顾老板吗？”姜亦盯着那八字胡，语气满是期待。
“顾、顾老板？你怎么会……”八字胡一愣。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顾老板？”八字胡旁边那名白净的仆役，一脸戒备地握着腰侧佩刀，朝姜亦步步逼近。
姜亦正准备动手，耳边传来裴南星的声音：【婆子！那婆子姓罗！】
“罗！罗婆婆让我来这儿找顾老板的！”她紧紧闭上眼，露出惊恐的神情。
白净脸闻言，脚下一顿，与八字胡相视一眼。
“罗婆婆？”
八字胡笑了笑，摸了摸他嘴边的胡子。
不对劲……
姜亦的手悄悄握住了短刀。
白净脸偏了偏头，大喝一声，“把她拿下！”
话音刚落，“唰唰”几声，数道黑影瞬间将她团团围住。
姜亦瞬间反应，脚尖点地，飞身而起，一跃至白净脸背上，短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她并不知道这白净脸身份如何，若是个头头自是最好，若不是，恶战之前，先杀一个涨涨修为，也不吃亏！
“死丫头！你放开我！”白净脸怒骂着。
那数位黑衣人果然僵持在原地。
姜亦手上使了些力，割破了他的皮肤，“说！顾商在哪儿？”
“唔？骑大马？骑大马好玩！小妹妹！我也想骑！”身后突然传来女子声音。
姜亦皱起眉头，侧目看去，是一个有些古怪的女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手上握着冰糖葫芦，衣着打扮也很正常，但神情言语……颇像个痴儿。
她没空理会这女子，手下又重了些，“我再问一遍！顾商在哪儿！”
那痴傻女子走了过来，却也无人拦她，“小妹妹，你找我舅舅啊？舅舅不在这儿！”她摆了摆手，很认真地指着窗外的夜空，“舅舅飞到天上去了！”
“表小姐，这里有危险，还请您暂时移步！”八字胡上前拱手施礼，想将这痴傻女子请出去。
“我哪儿也不去！舅舅说要带我也飞一飞的！可是，我都等了好久啦！他也没带我飞！”
姜亦见众人注意力全在那女子身上，手起刀落，狠狠扎在了白净脸大臂上。
“啊——你这个疯子！快给我抓住她！”
下一瞬，姜亦已经拔出刀，拽起那痴傻女子便朝窗外飞去。
“你舅舅不带你飞，我带你飞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