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曹娘子赶紧步履匆匆离开这硝烟弥漫的地方。

    她一直都知道,孟家那个小郎君对这顾家女娘不怎么上心,只是不知为何,此番两人的婚事竟真的提了上日程。

    眼下大周新朝建立不过十年出头,前朝半零不落近百年,又经过数十年的战乱,百姓好不容易安稳下来,都想办个喜事热闹热闹,汝宁县经过曹娘子的手,结亲的小女娘和小儿郎不知凡几。

    曹娘子虽收银子办事,但到底大家都住在这小小的汝宁,低头不见抬头见,她自然想少成就几对怨侣,多结善缘。

    偏她受过孟老爹恩情,又加他言辞恳切,推拒的话实在开不了口,只得接了这活儿,这才酿就今日之事。

    “冤家啊!冤家!”此时孟老爹挑轿尚未回来,她只能将这喜礼原拎回去,改日再做计较,曹娘子不愿再想别人家的糟心事,拿着孟老爹给的银两,预备去给窈娘添几身新袄裙,差不多的年岁,六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惦记着,她家那傻闺女连个惦记的人都没有,还有心思为人家欢喜,曹娘子出了口闷气。

    曹娘子走后,门另一边,六娘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大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不能这么说孟哥哥……”她仰头,倔强地冲着顾大娘丢下这么一句话,步履蹒跚地回屋去了。

    “一个个都要反了天了!”顾大娘气得两步迈回屋子,把自己的房门一摔,屋顶草屑扑簌簌地往下落。

    六娘也知道自己回顶顾大娘,她必然要生气,若是早些年,闹不好还要嚷着将她送回安济坊去,可她此时实在没心思关心这些了。

    她蹬着小短腿爬到榻上,点燃了一根烛火,那烛火随着风左歪又摆,看起来自在得很,不像她,脑袋里被灌满了浆糊,沉重繁乱,怎么也理不清了。

    她长出口气,歪头看着窗外的果梅,她第一次见孟简之时,也正是果梅开花时节。

    那会儿,她还住在安济坊,汝宁正逢荒年,郭县令有心无力,能拨给安济坊口粮并不多,七郎饿了好几日,竟开始发了高热,她只能去沿路讨些吃食。

    孟简之便入神祇一样出现在两人面前,彼时的少年已长得清隽好看,他用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递给她一个水壶一个馕饼,那双乌黑地眼里却满是空洞绝望,是让人见了便再也忘不掉的神情。

    “谢谢大哥哥。”六娘就这样永远记住了他,可后来,她都未曾再见过他。

    直到她和七郎被顾翁戎收养回来,她终于在顾翁戎的私塾里见到了他!那时,六娘觉得自己一定是最幸运的人!

    似乎从来不知愁是何滋味的六娘,重重叹口气。

    可就在今日,她日思夜念的小郎君,她喜欢了六年之久的小郎君,拒绝了她。

    六娘懊恼地耷拉下脑袋,其实,在孟简之开口说退婚之前,她被一阵阵的惶恐裹挟了,她怕得紧。

    但当他真的说出口了,六娘却竟仍不忍心埋怨他,他有什么错呢?只是不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罢了。

    六娘骗不了自己,她必须承认,即使都这样了,她还是很喜欢他。

    她对孟简之的喜欢,就像外面那株果梅,拼命为这冬春时节添点绚丽,她也想让他小郎君无聊的日子里多些颜色,她想不再见到他眼里的空洞绝望,她想他多开怀笑笑,他的小郎君笑起来温煦如春,多好看啊。

    想着,六娘哼唧一声,歪倒在他子上,拿褥子掩上了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

    但倒也没有再流泪,大约是眼泪在孟简之面前哭光了吧,此刻的她只是满胸悲怆郁闷。

    小娘子趴在窗前,郁闷了一柱香的时间,郁闷着郁闷着,便觉得自己腹饿。

    其实今日跟着孟简之一路从汝阳书院走回来时,肚子已然叫了好几回了,只是彼时她没有那个心情关心她可怜的肚子,这会儿却不能不顾它的抗议了。

    她骨碌碌爬下榻,跑去厨房烧起饭来,浓香扑鼻,淤堵在胸腔的郁闷散去不少,她素来善于自我解忧。

    她给顾大娘送去饭时,大娘正背对着她,卧在榻上生气,这几日,顾翁戎要帮县令修撰汝阳书院的院史,回来的都很晚,房里只有顾大娘一人,却未点油灯,可六娘知道,以大娘的脾气,定然是没有睡着的。

    “大娘,饭做好了,六娘今日做了你最喜欢的蒸鸭饭和胡麻粥。”六娘试探道,见顾大娘不理她,只得扁了扁嘴。

    六娘蹑手蹑脚地将顾大娘的房门关上,正欲回房,却忽听隔壁砰地一声,似是什么东西落地。

    六娘急忙放下碗碟,用肉乎乎地小手沿着那株红梅树,轻车熟路地攀了上去。

    若论这院子有什么是六娘最宝贝的东西,那便是这株果梅了,它长得格外大些,两根分枝粗粗得分开散去,六娘欢喜地时候可以倚靠在枝丫上发呆,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攀上去,便距离她的小郎君只有一墙之遥了,她若能看到孟简之读书练功,当夜必能睡一个甜甜的好觉。

    不出所料,孟简之惹孟叔生气了,正在院子里罚跪呢。

    少年身姿挺立,气质舒朗,看着比天上的朗月还赏心悦目,只是此时,他月白色的长衫衬着他的小脸愈发煞白,薄唇执拗的抿着,大抵是连饭都没吃过。

    六娘心疼,回去装了满满一食兜的饭。

    “孟哥哥?孟哥哥?”六娘哑着嗓子,轻声唤他。

    孟简之从自己冰冷绝望的思绪中猛得抽离,他缓缓抬头看到墙上坐着的少女,才渐渐平复自己的思绪。

    他发现少女今日穿着绛红色的面纱小袄,颜色正像那只长出墙内的红梅,小女娘的脸却比红梅还要艳丽,她拿乌黑灵动的眼睛皎皎望着他,眼里哪有半分阴霾,似乎午时的忧伤难过,不过做了个令人伤怀的梦。

    “孟哥哥,你帮帮我,我下不来!”少女似要往下跳,一双小短腿试探着去够下面的石头,又战战兢兢地露出怯意。

    孟简之抿唇,低头没理她。

    “那,我自己跳下来了啊!”六娘闭上眼睛就往下跳。

    她又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孟简之怀里,她就知道,孟简之永远都是这么善良,而她每次都是在卑鄙地利用他的善意。

    六娘巧笑了两声“孟哥哥,其实,我自己跳下来也可以的。”

    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孟简之被讨巧的小娘子扑了个满怀,身上馥郁的甜香扑鼻而来,冲散冬日所有的寒气。

    小娘子嘴上说着可以自己跳下来,一双手却始终紧紧地环住他,孟简之察觉到自己竟还抱着她的的腰肢,蹙眉匆忙将她放到地上。

    “都快要及笄了,不要再这般胡闹。”

    六娘鼻尖冻得通红,巧笑道“就这一回,以后不这样。”

    孟简之走到原处,仍然一撂衣摆跪了下去,月白色的长衫底沾满了泥泞。

    六娘蹲在他身旁,伸手为他打了打泥,“孟哥哥,孟叔为什么生气啊,不会是为了我吧。”

    孟简之没回应,大抵是默认了。

    若是放到以往,六娘一定会劝孟简之听孟叔的,先应下来哄老人家开心,可事关她自己,她却无法说出这样私心满满的话。

    她只好将自己的食兜掏过来,“孟哥哥,孟叔铁定没让你吃饭,我给你带了糖酥酪,这里面放了我专门给你晒的野莓和樱桃,这些东西都对你的眼睛很好。啊,对了,我今日做了烧鸭饭……不过,鸭腿给了大娘,另一只被我吃了,只剩了个鸭脖子和鸭屁股……”

    六娘突然觉得,空气中弥漫了点尴尬的气息,她一掀眼皮,才看见孟简之发灰的面色,慌忙收回自己的话“要不,鸭屁股就算了,鸭脖子很好吃的……”

    六娘伸着小手将酥酪递给她。

    孟简之视线落在六娘手中精巧的酥酪上,他抬眸望向六娘,眼里不见任何情绪“六娘,你回去吧,爹没允许我吃东西。”

    “可我给你送吃食,孟叔从来都不计较过。”

    孟简之收回视线,定神看着眼前被前两日的冬雪掩埋的草芽,沉声道“这次不同。”

    六娘一呆,孟简之的神色里又是她看不懂得深沉莫测了。

    她心里却打起了鼓。

    不同,为什么不同,六娘不敢问,难道是因为以往都是可以答应的小事,而这次是他不愿意妥协的大事吗?所以,他宁愿跪在门外,宁愿不吃饭也要表明态度吗!

    这么想着六娘嘴角垂了下去,丧气地坐在了地上。

    “六娘,天冷,不要这样坐在地上。”少年不冷不热的声音飘进她的耳窝。

    六娘抬眸,注视着他,他总是这样,认真地关心她,可他的关心永远不会带着多余的感情。

    可怎么办呢?仅仅是这样,已然让六娘无法招架,六娘为自己叹口气。

    六娘看着他疏离的眼神,却一屁股坐了回去“我陪你吃完再走。就算你再不愿意我做你娘子,可肚子却是你自己的,不能这么对待它。”小娘子情真意切的关心里,不经意流露出来那一丝丝的委屈。

    停了一息,孟简之终究还是接过她手中的酥酪,“六娘的手艺愈发好了。”

    “真的吗?孟哥哥若喜欢,我以后日日做给你吃。”六娘乌黑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希冀。

    孟简之看着她眼里的光彩,却低头没再说话,他责怪自己多言,加快了咀嚼的速度,三两下便送入口中“走吧,我送你回去。”孟简之欲去开门。

    六娘却扯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头,指了指那株梅树,怯怯地看着孟简之“我家门锁着的,只能从那走,只是,我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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