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

    相里松和郦婵君捏个避水诀冲入雨帘之中。

    大胡小胡和四个小狐妖紧随其后,行至一半,小胡却忽然想起个人来了,跟郦婵君说了一声,带着大胡和其中两只小狐妖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其余两只跟着师徒两人来到吕府。

    夜雨沉沉,郦婵君从袖中掏出一把黄豆,往空中一撒,那黄豆便在空中变作一个个黄衣人,往吕府的四面八方而去。

    相里松亦同时布下结界,将吕府整个罩住,以免伤到镇上的其他人。

    两人将两只小狐妖安排在门外,以便接应大胡小胡,随后飞身越过吕府高墙,直找巧儿。

    此时的吕府一片死寂,除了深院中的一间屋子亮着灯,其余都暗着,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郦婵君和相里松觉得奇怪,如此大的府第,小厮仆人少说也有几十人,值夜的也得十余人左右,这会儿竟然没有一个人影。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应是进了其余人布的阵,又担心这阵法处处杀机,不免小心翼翼。

    相里松将一只灵蝶放在郦婵君肩头,这样两人万一分散,他也好知道她的具体位置。

    两人慢慢往那亮着的房间而去,里面灯光暖黄,郦婵君轻轻在窗户纸上戳了两个小洞,从洞里观察屋子里的情况。

    只见屋子里一男一女,应是一对夫妻。男的背影有些壮硕,妻子温婉端庄,肚腹隆起,是个身怀六甲的模样。

    “师尊,”郦婵君声音极小,“这个男人我们见过,你记不记得?”

    相里松看着那男人,直到他转过正脸,这才想起,这人是他们去上香那天把他们推开的,后来又自己晕倒了。

    确实是叫什么吕公子。

    想来是吕才的儿子。

    两人继续偷看,见那男人蹲在他妻子面前,轻轻抚摸她的肚子,夫妻俩不知说了什么,脸上都是笑意。

    郦婵君心中有些不忍,他们还不知道吕府的事情,也许过了今晚,这个家就散了。

    她想起这个吕公子当初拜佛许愿是祈求他的夫人顺利生产,掐指一算,这夫人大约今晚就要临盆,不免心生感慨,偏偏是今晚。

    郦婵君正想结印护住这夫妻二人,就听见那妻子抚着自己的肚子大呼疼痛,想来是要临盆了,吕少爷急忙安置他妻子到床上,又匆匆出门叫人,郦婵君和相里松急忙捏个隐身诀。

    只见吕少爷一出来,其余的房间竟一间间亮起,里面家仆小厮都在。师徒两人跟在吕少爷之后,刚才障眼的阵法不攻自破。

    郦婵君猜测这个阵法对普通人没什么作用,唯独能遮他们这些修道人的眼,布阵的大概率就是道门中人。

    两人没工夫深究布阵的到底是何方神圣,障眼法被破后,郦婵君感知到了巧儿方位,两人就往吕才的书房而去。

    吕少爷则安排家丁去找稳婆,两方忙中有序,互不干扰。

    郦婵君和相里松赶到书房外,只见外头一棵大树已被惊雷劈得焦黑,书房门窗大开,被风刮得吱吱作响。两人急忙进了书房,就见吕才穿着一件白色里衣,血染了半身,脸如金纸,怀中抱着一块牌位,正哆哆嗦嗦看着巧儿。

    地下横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吕才自然是看不见捏着隐身诀的师徒二人。

    巧儿的脸隐在黑暗之中,只能看见被风吹乱的发丝。

    吕才倚靠着书案,力气全无,连说话都费力,但依旧紧抱牌位,口中喃喃自语。

    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在回忆自己的一生。

    他的一生似乎只有巧儿。

    他说那次跟着其他人去百花楼,他一眼就看见了她,那样好看。

    青云教绾头上髻,明月与作耳边珰。

    百花楼的舞妓,淡紫纱裙,藕臂箍金钏。

    吕才觉得自己着了魔。

    他不能有一天不见她。

    幸好她是个舞妓,花些钱财,就能日日看见她,他抱着她,亲吻她的手背,雪臂。

    他不要看见她在别人怀里,他不能看见他她在别人怀里。

    谁敢欺负她,他就杀了谁。

    谁也不能夺走她。

    杀了人之后,爹替他想办法,保住了他的命。在道观里,他是一个苟且偷生的假道士,她是一个从青楼脱身的新嫁娘。

    没有三媒六聘,也不是明媒正娶,他说那是他的新婚之夜,她真正属于他了。

    后来他回家看望病重的爹,怎么回来之后妻子就被欺负侮辱了呢?

    她当时一定很疼。

    “我把他们都杀掉了。”吕才笑着说,随后泪珠滚滚而下,“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时怀了我们的孩子。”

    郦婵君心中一痛,她入巧儿三魂经历片刻,同她感同身受,一时无法完全抽离。

    再看巧儿,她仿佛一尊石像,无悲无喜,一动不动。

    相里松和郦婵君共用一颗心,她心中悲喜,他也感受一二,此时却也不能出声,只好抚着她肩头,以作安慰。

    吕才的身下已然积了一小摊血泊。

    他继续说着,说巧儿最终还是离开了他。

    吕才抚摸着怀里的牌位,一遍遍用鲜血描绘上面的字迹。

    血迹斑斑的爱妻朱巧。

    可被他这样怀念的“爱妻”,却不觉得自己是他的妻子。

    吕才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他忽然来了力气,声音也打了,叫着巧儿:“巧儿……你终于来了……你来带我走是不是……走……我们一起走……我跟你走……”

    巧儿缓缓摇了摇头。

    “爹!爹!我娘子快生了!”吕少爷兴高采烈跑进书房,却被眼前一幕吓得失了声。

    “爹!爹!你怎么了这是?我去给你找大夫……”

    吕才身上的血是堵不住的。

    他抓住自己儿子的手,话却是对巧儿说:“你看看……我们的孩子……他也要当爹了。”

    吕少爷一愣,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你,你是谁?”

    巧儿没有回答他,她又摇了摇头:“不,他不是我们的孩子。”

    吕才好似发了狂:“不!他就是!他就是我们的孩子!”

    脸早已给泪水洗过了。

    吕少爷不知所措:“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巧儿走近几步,这才叫人终于看清她的脸。郦婵君这才发觉她已经脱了木偶躯壳,那木偶躯壳就靠在后面的墙上。

    “少爷。”巧儿叫着她当年在百花楼遇见吕才时的称呼。

    “我们没有孩子。他出生后不久,我亲手掐死了他。”

    “不是的……不是的……”吕才几乎哭到哽咽。

    “少爷,你不知道,我当初抓住你的裤脚,只求你救救我,如果当初你发一发善心,也许我不会这样。”巧儿语气平淡极了。

    她本想说恨,可没说出口。

    她想起了百花楼,想起那些二十年前的人。

    花儿一样的女孩子,是他们手中的玩物。明明已经拔了刺,可一有不对的,就揪掉花瓣,踩进泥里。

    那么多被剪下来的花,短短的花梗插在细细的瓶子里,靠着那一点点水来活。被谁拿在手里,被谁揪去花瓣,都可以,只要别让它枯死。

    巧儿忽然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死的。她只知道她死后成鬼,一股强烈的怨恨和执念驱使着她杀了吕才,让她杀尽吕家上下。她从来没有这样自由地掌控自己。

    可那个人布了颠倒阵,不让她杀人,那人祭出二十年寿命,要她等。

    等了二十年,她终于出来了。她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她来到吕府,本想报仇雪恨,她看到吕才对着牌位,一刀刀捅自己,血流满地。

    她不懂吕才的心情,也不想去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她只是想问自己,她恨的真的是他吗?

    巧儿转头看郦婵君:“仙长,你不让我杀他,我要是杀了他会怎么样?”

    郦婵君道:“因果循环,你杀了他,来世兴许要还,不如不要杀,因缘就此断了最好。”

    巧儿脸上终于有了微笑:“劳烦仙长送我一程吧!”

    “不!”吕才扑过来,想要抓住巧儿,但他捉了个空,一旁的吕少爷还没弄清另外一道声音的来源,就被吕才的动作带倒了。

    吕才眼见抓不到巧儿真身,转而去拉住那木偶躯壳的手。

    相里松看出吕才大限已到,不免叹气。

    郦婵君转头对相里松道:“师尊,我送巧儿姐姐走,你帮我护法吧。”

    相里松点头:“好,多加小心。”

    郦婵君走近巧儿,四只手掌互相牵住,她屏气念咒,两人周围便出现银白色的光,把她们包裹在了一起。

    吕少爷拉不开吕才,又见突现白光,更是大惊失色。

    郦婵君以指做笔,在巧儿掌心画来画去,最后画出一个复杂的金色纹路图案,很快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巧儿问。

    “一个万世铭文。希望你来世自由。”郦婵君答。

    巧儿笑了起来,她指了指郦婵君的胸口:“把书毁了吧,当别人的鼎器,滋味有些不好。”

    她揪住她的胸口质问她,其实是郦婵君从道观里拿来的关于鼎器的书藏在怀中,露了书角。

    她帮她藏好。

    郦婵君没有回答,她和巧儿四掌相对:“我送你离开这里吧。”

    话音刚落,外头却传来小胡的声音:“巧儿姐姐!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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