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实在广阔无垠，平日光芒万丈的夜明珠在归墟之中也不过如小小烛火，师徒二人相携着在归墟中行了许久，所到之处皆是茫茫一片黑暗，不见任何生灵，更不用说寻见冥界入口的踪迹了。
郦婵君一颗舍利压在舌下，且误打误撞和相里松练成了一部分天阳诀，在归墟中倒也不觉寒冷。她全不知是因为相里松帮她抵挡的缘故。
水泡能使他们不受水浸，在平时的水中是能使人如履平地的好东西，但在归墟之中也只能挡住水质，抵挡不了这无边无际、四面八方而来的阴寒之气。
相里松不动声色，在控制水泡的同时默默都将阴寒之气挡了，谁知这阴寒之气偏偏往体内钻，二人的天阳诀不过初通路径，这会儿早已失效，他也不说，只是自己勉力抵挡。
归墟之内分辨不得时辰，也不知行了多久，郦婵君才发现相里松脸色不对，伸手一摸他的额头，方觉冰冷刺骨，数九寒天冻出来的冰块也不过如此。
她当即决定不再停留在归墟之中，扶着相里松就往上飞去。
她一面慢慢将体内灵力往相里松体内注去，一面低声呼唤他，想让他保持清醒。相里松也真能忍耐，竟然默默支撑许久，不发一言。郦婵君带着他往上飞去时他才发觉自己浑身冻僵了似的，只有眼珠能转，巨大的困意还几乎要让他的眼皮合住。
郦婵君的呼唤勉强使他保持清醒，然而一到岸上，见到阳光，便再也支持不住，全靠郦婵君逼出他体内的阴寒之气。
良久，相里松感觉一股暖流从脚心升起，快速走遍了全身，最后走到天灵盖上，驱走了笼罩全身的阴寒。然则身体还不能如常动弹，还是郦婵君将他抱回了屋子里。
郦婵君给他盖了两床被子，又烧了热汤给他灌下去，还搓他冰冷的双手，轻轻哈气。
相里松闭着双眼，目不能视，但能听到一切。
卢亭悄声问道：“我看那寒气都逼出来了，怎么相里仙长还是不醒。”
郦婵君语气间很是苦恼：“我也不知道，归墟我们也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其中厉害。那里面真是黑得可怕，无边无际的，还有这阴寒之气，也着实吓人。师尊也不告诉我，他都替我挡了。”
她说着，双手越搓越快，但相里松的双手还是暖不起来，郦婵君急道：“怎么还是热不起来......”
卢亭出主意：“要不我们少点热水，把相里仙长泡进去，这样也许能让他早日恢复体温。”
郦婵君急忙点头：“这是个好主意，那我马上就去烧水！”
卢亭止住她：“还是我来吧，你在这里守着他，我很快就能弄好。”
“那麻烦你了。”
相里松听到关门的声音，想来是卢亭出去了。
一具身体压在他身上，双手张开，是个怀抱的姿势。
郦婵君的脸埋在厚厚的被子中，声音闷闷的：“师尊，你怎么都不说呢......”
相里松听她语气间有哭泣之音，想要伸手为她拭泪，但依旧动弹不得。
他内观本心，神识游走，想要快速醒来。
心头却传来针刺一般的疼痛。
那是曾经的剩余妖毒形成的魔障。
相里松已经久久不曾进来看过。
如今再看，魔障依然是被捆缚的模样。
一个鼎器的模样。
相里松不敢再去看，他急忙凝神静心，小腹却升起一股邪火，使得他外冷内热，要炸了一般。
不久，他感觉身上沉重的两床被子被掀开，一双柔软的手开始替他除下衣物。
卢亭的声音传来：“郦姑娘，浴桶我就放在这里了，热水也倒进去了，你把相里松仙长放进去吧。我再去烧一点水啊。”
明为烧水，实为回避。
郦婵君没有多少，只是脱下相里松的衣物，相里松身子仍然是冰块一个。
郦婵君脱去他的上衣，只留下一条亵裤。
她口中喃喃：“情况紧急，师尊不要怪我无礼了。”
她让相里松半坐起来，正要将他抱进浴桶中，手心却触碰到了相里松凹凸不平的背部。
糟了！
相里松心想。
郦婵君一愣，伸头去看，只见相里松背后有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疤痕，那疤痕的模样她是熟悉的。
郦婵君看向自己手臂缠着的蛇鞭。
是鞭子打的。
是谁把师尊打成这样？
郦婵君心头一惊，眼前却闪过相里松被吊在山洞之内，鞭子日日抽他后背皮肉的画面。
清脆的声音回响在郦婵君耳畔，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不知多少次在梦中见过这样的场景，她要他做她的鼎器，他不说话，她就用蛇鞭鞭打他。
可那都是梦啊，郦婵君在现实中从来没有这样对过相里松。
难道那不是梦？
郦婵君越想越心惊，她再去看相里松布满鞭痕的后背，就看到了他后背鲜血淋漓，再去看自己的手心，也是沾满了鲜血。
“啊！”
郦婵君叫了一声。
外面拿来热水的卢亭听到了:“郦姑娘，怎么了？”
郦婵君回过神来，看向相里松的后背和自己手心，一切都是正常的。
她按了按心口：“没事没事。”
“哦，那好，那我进来啦！”
卢亭推门而入，相里松已经被放在了浴桶中，漆黑的水没到了肩头，郦婵君站在他身后，正在往他肩头撩水。
“这水怎么都黑了？排毒了吗？”
郦婵君微笑道：“不是，我看了看师尊的医书，加了些药材进去，能暖身子，还能延年益寿，就当药浴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是我读的书不够了。”卢亭说着，将一桶热水倒进了浴桶中。
“我再去烧一些吧。”
“哎，不用了，太辛苦你了，我来看着就好，不会冷的。”郦婵君又将一把药材扔进水里，“你去休息吧，还没谢你在那里等了我们那么久。”
“这是应该的。”卢亭微笑着说。
她不再多说什么，关门出去，把屋子留给师徒二人。
外面天色已黑，鲛人们在岸边也等候了许久。他们不能像卢亭一样长出双腿，只能等候在岸边，看着自家宗主忙来忙去。
卢亭走到岸边，开始小声安排族中事务。
他们的鲛绡已经织完，只能往上写字。
卢亭安排完一切的时候，月亮也挪到了一边。
鲛人们纷纷没入水中，回去完成卢亭安排的事情。
卢亭坐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捶了捶腿，回头看向师徒二人所在的屋子。
门窗映出他们的身影。
卢亭看到郦婵君坐在相里松的浴桶前，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大约还是在担心相里松。
卢亭支起自己的下巴，望向茫茫水面，想起了李和的灯笼。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幽幽的短笛声。
笛声如清晨薄雾一般，飘飘散散，悠悠荡荡，打在卢亭的心上。
卢亭抱紧双腿，默然不语。
她身后的影子拖成长长一条，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影子上多出来一条暗淡的灰色影子，从后面拥住了卢亭。
卢亭觉得有些寒冷，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郦婵君吹的是江逢春经常吹的一首小调，唱词用的是吕祖的百字铭。
养气忘言守，降心为不为。动静知宗祖，无事更寻谁。
真常须应物，应物要不迷。不迷性自住，性住气自回 。
......
那时他们还没有见过江逢春的分身江义，也没有见过冷香。相里松不会说什么，郦婵君就只觉得江逢春的惆怅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不得不吹个小调来安慰他自己。
到如今，她也吹起了这个调子。
相里松坐在浴桶中，郦婵君用法术让一桶的水始终温热，缕缕热气将相里松的脸遮了起来。
郦婵君想说些什么，最终也都化作了笛声，和热气纠缠在一处了。
相里松虽不能动，却将笛声尽收耳中。
郦婵君的笛声不似江逢春那般宽慰人心，反倒带了一丝哀怨之意。
相里松内观本心，开始正视心头的魔障。
笛声直到后半夜方消。
相里松手脚已经能动，他迷迷糊糊，感觉全身火烧一样。
桶中的水变成胶质，将他紧紧粘住，他睁不开眼睛，猛然间又觉得身体被千斤重物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
忽然间又身体一轻，千斤重物重新变作热水，包裹住了他。
一双柔软手臂慢慢从他腰际攀附而来，直到揽住他的胸膛。
一具温热的女体不知从何处出现，像藤蔓缠绕树干一般缠住了他。
相里松呼吸粗重起来。
女子的脸贴着他的后背，嘴唇慢慢吻过他后背的鞭痕。
相里松开始发抖。
女子吻上他的后脖颈，柔软的手掌抚上他的喉结，那女子的嘴唇触碰他的耳垂，轻轻柔柔叫了他一声——
师尊。
“婵君......”
相里松猛然睁开眼睛，女子消失不见，短笛落地，轻轻地“当”了一声。
“师尊！你醒啦？”
他对上郦婵君的眼睛。
师徒两人脸对脸，目光相接在一处。
相里松耳垂还残留着那柔软嘴唇的触觉，那声缠绵的“师尊”还萦绕在他的耳畔。
郦婵君哪里知道相里松心中所想，她看相里松浑身通红，不由担心：“师尊怎么红得这么厉害？难道是我下药给师尊补身子，补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