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身

    “李先生,你的话本怎么不继续写了?我还等着看呢。”

    郦婵君看出李和自从得了那本书摊上带回来的话本后,便心情郁郁,连自己写的话本也搁置了。

    李和道:“本就是自娱自乐,写不下去也是常事,郦姑娘这么喜欢我的话本,倒是让我受宠若惊。”

    “我是实话实说啊,尤其是在话本子里走了一遭,更是觉得人物纠葛难以忘怀,很想知道后来的发展呢。”郦婵君支着下巴,“还有书摊那本,笔墨间的文风和李公子颇为相像,不过结局男主人公却离开了,倒是令人十分不解。”

    郦婵君一边观察李和的脸色,一边继续说道:“明明他都带着鲛人离开了村子,两个人到了无人之处生活,一切都这样好,他却不留只字片语,默默走了,留下一个脱离了族群的鲛人,还真是狠心啊。”

    郦婵君语气间满是遗憾,仿佛她十分入戏,经历了一遭又跳脱出来,还是心有郁结。

    李和被她说得勾起了什么回忆,他垂了眼睛:“是啊,怎么这么狠心呢.....”

    “李公子?李公子说什么?”郦婵君装作没听见。

    “哦,我是说对,郦姑娘说得对。这话本故事算不上好,只是有鲛人,姑且算一个看点吧。”

    “李公子在此处多少时间了?”

    李和眨眨眼睛:“这倒没有计算过,也有几年了吧。”

    “这几年,只有公子独自待在此处吗?”

    “是,我独身一人,并无亲朋。”李和有些讶异,“郦姑娘怎么问起了这个?”

    郦婵君道:“好奇而已。我和师尊刚来这里时,被鲛人掀翻了船,李公子有没有被鲛人侵扰过?”

    李和正色起来:“郦姑娘,鲛人是不会轻易伤人,也不会轻易上岸的。我在此处几年,并没有受过鲛人的侵扰。”

    “啊,是我孤陋寡闻了。我和师尊确实对鲛人所知甚少。”郦婵君笑盈盈的,“不过李公子,居然也就让我们住在你这里了,都不怕我们是坏人?杀你灭口吗?”

    李和答道:“人生在世总有难处,我看你们对于水中之事不太熟悉,也不能就眼睁睁看着你们落难。再说你们要是坏人,何必要等到这么久才动手?我的眼力也没有那么差嘛。”

    他并不打算和郦婵君继续聊这个话题:“郦姑娘,相里仙长去了哪里?一早起来就不见他身影。”

    “我师尊去镇上办点事情,很快就回来了。”郦婵君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忽而又转向盯着李和,她目光炯炯,盯得李和有些发毛。

    “李公子,你近来身体可好吗?”

    “还好,郦姑娘怎么问起这个。”

    “我昨夜做了一个怪梦。”

    郦婵君喃喃道。

    她昨夜入睡,并不安稳,朦胧间听见有声音笃笃作响,便起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一走便走到了厨房门口。

    厨房半掩着门,里面一个人正在用菜刀剁着什么,笃笃的声音便是菜刀与砧板相碰发出的。

    郦婵君看着那人的背影,轻问出声:“李公子?”

    笃笃的声音一顿,那背影僵硬地转过了身。

    只见李和一张惨白的脸,胸口一个血红的洞,手上菜刀站着血泥,再往砧板一瞧,正淋漓地往下淌血水,上头是混杂的肉糜和还未切碎的半颗心脏。

    郦婵君差点惊呼出声。

    下一瞬她就从梦中惊醒。先是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认自己不是梦中梦,又细听外面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李和倒是被惊了一下:“郦姑娘的梦见的果真是我?”

    郦婵君点头:“千真万确。所以我才有些担心你的身体。”

    李和按了按胸口:“我没有事情,几年来都不曾生过病。”

    郦婵君点头:“那就好。”

    李和看着她的脸,心底里升起一股不一样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郦婵君从话本子回来之后,外表没变,里子却变得多了些算计,尤其是看向他的眼神,总带着疑问和探究。

    李和决定要早些让他们离开了,若是再待在这里,他的秘密怕是要守不住了。

    他果然拥有了人类的孤独,这两个人的到来确实缓解了一部分他的孤独。可无论如何,不该让这两个人进入鲛人的领地。

    要想个办法让他们走。

    李和暗暗下定了决心。

    “对了李公子,还没有告诉你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师尊说,我们已经是朋友,很多事情还是不必隐瞒比较好。”

    李和听她话里有话,问道:“那你们是因为什么来这里呢?”

    郦婵君望着水面:“是为了我,为了鲛人,为了归墟。”

    李和身形一滞。

    相里松已在这时驾着船只慢慢靠岸。

    郦婵君立马冲着他挥手:“师尊!”

    相里松早已笑开,也冲着二人招手。

    他将船只停泊靠岸,郦婵君同李和也走到了他跟前。

    “相里仙长是去买船了?”

    李和看看自己那停在一旁相形见绌的破船,又看看相里松买的新船。

    “是啊,我师尊说李公子的船太旧,万一有风浪,不太能撑得住,便去买了新的来。”郦婵君一边解释,一边邀请李和上船,“李公子,上来看看。”

    相里松扶了一把郦婵君,便邀二人上船参看。

    李和称赞:“我那破船真是不能看,跟这个一比,都不如水底的破烂蚌壳。”

    李和走在前面,郦婵君稍后一步,相里松则一直在她身边。

    师徒二人眼神相交,一切尽在不言中。

    参看完船只,忽听得船舱下方有什么东西拍打船壁,发出闷闷的声音。

    “这下面有什么?”李和问。

    相里松道:“是我回来路上捕获的一个宝贝,李兄可愿意跟我下去看看?”

    “既是宝贝,岂有不看之理?”

    三人便顺着船梯下到用来储存鱼虾的一层。

    相里松点起一只蜡烛,只见水箱之中一张渔网,牢牢罩住一只鲛人,那鲛人挣扎不休,鱼尾拍在船壁上,正是声音的来源。

    李和呼吸都顿住。

    只听郦婵君在身后笑着说:“师尊真是好本事,这是不是那只用鲛绡网住你的鲛人?真是自投罗网。”

    那鲛人看到李和,也不再挣扎,反而将头埋进了水中。

    李和扭过身来:“相里仙长真是厉害,不过这鲛人不通人事,想来不是故意冒犯仙长的,何必这样待他,不然放他离开,也好让他感念仙长的恩情。”

    郦婵君却道:“李先生,话不能这么说。这鲛人用鲛绡网住我师尊,要不是我师尊自幼修道,又福大命大,怎么能活下来呢?这要是换了别的普通人,岂不是就白白送了性命?就算不杀它,也要给它些教训才是。”

    蜡烛燃了半根,李和的脸半明半暗:“那依郦姑娘看,要怎么教训他?”

    郦婵君的笑带了几分邪气:“鲛人浑身是宝,不如将它关个一年半载,让它日日啼哭,生产的珍珠便全都送给李公子,怎么样?”

    李和问:“他若不肯啼哭呢?”

    郦婵君扬扬眉毛:“这有的是办法。”

    她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刀,泛着寒光,一步步朝那条鲛人走去。

    李和下颌处的皮肤一寸寸爆裂:“你们人类,果真要这样对待我们......”

    他扬起手臂,露出尖利的指甲,就要朝郦婵君后心抓去。

    在半空中却被人止住了行动。

    相里松自进来就一言不发,李和怒上心头,一时间竟然忘记了他的存在。

    相里松制住李和,郦婵君转头,瞳仁一闪而过灰白,语调间尽是调笑:“这样沉不住气,还怎么做鲛人一族的族长?”

    她走到李和面前,冲着相里松一笑,微微点头,相里松便放开他的胳膊,默默退到了暗中去。

    郦婵君握住李和的手腕,拽着他到了那渔网处:“李公子,仔细看看,鲛人在哪里?”

    李和瞪大了眼睛,但原本罩住鲛人的渔网此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这.....这是怎么回事......”

    郦婵君往他下颌破皮处摸去:“一个障眼法而已,果然把你诈了出来。或许我不该叫你李公子,对嘛?卢亭。”

    刺啦一声,郦婵君从李和的破皮处揪住一个小角,直接向上撕去。

    于是皮囊尽落,乌发垂下,一条银色鱼尾让昏暗的船舱底部生了亮光。

    李和的面貌全然消失。

    一只鲛人坐在郦婵君脚边。

    卢亭眉眼细长,脸上有些不服气,她问郦婵君:“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卢亭的?”

    郦婵君蹲下,与她对视:“其实也没有多久,大概是我看见地窖里的烟花的时候吧。”

    “你还是看见了。”卢亭叹道。

    “看到又怎样?不看到又怎么样?卢亭,你为什么要扮成李和的样子?他到底去了哪里?”

    卢亭捂住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真的走了......”

    “我扮成他的样子,不过是希望他回来时听到这里有个人跟他十分相像,能过来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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