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馅

    李和从来没有问过卢亭为何上岸。

    他自小在水边长大,听过不少关于鲛人的传说。

    有的说,鲛人生性凶猛,最爱在暴风雨天出没,往往会弄翻来往船只,将落水之人生吞活泼,骨头都要嚼碎,水面上便只剩一片薄纱似的红。

    还有的人说,也有鲛人会落单,这个时候便是捕捉鲛人的好时机。鲛人浑身是宝,不仅能眼泪化珍珠,歌喉也是一绝,死后身体炼油做蜡烛,更能千年不灭。

    真真假假的传说听得多了,李和反倒自己在脑海中幻想出了鲛人的形象,他甚至想见一见鲛人,不为别的,他总觉得鲛人不似传说中的这样凶猛。

    于是除了读书之外,李和酷爱收集关于鲛人的一切事物,从书籍到图画,无所不有,甚至开始自己动笔画,不过他总画不满意。

    第一次见到卢亭时,他以为她是意外落水的姑娘,等真正看到她身下那条鱼尾之后,李和深吸一口气,只是觉得惊奇,上天待他不薄,他真的亲眼看到了鲛人。

    鲛人向他发出求救,李和就当机立断带她回了家。

    他并不知道鲛人内部的生存体系,因此猜想卢亭是在水中遇到了什么天敌,负伤逃走,没有力气回去寻找族人,这才被迫上岸。

    李和暗暗庆幸卢亭遇到的是自己。

    不过细细想来,这水中能有什么生物是鲛人的天敌呢?

    李和不清楚,但不知道也不能说没有。

    他不去想这些事情,只精心照顾卢亭,等她想回去了再偷偷放她走。

    这让李和自己有了一种满足感,一直以来,他在村人的照顾中长大,要是哪里做得不对,村人不说什么,他自己反而愧疚。

    如今他成了照顾别人的,便觉得自己还是有价值的。

    卢亭也并不打算告诉李和自己为什么要上岸,她在李和家待得很好,水缸小些是小些,但没有性命之忧,不必提心吊胆。

    李和在屋中用床单弄成一道帘子。

    帘子把他和卢亭隔成两半,一是顾全了礼数,二则卢亭有事叫他的时候也不必大声叫嚷,惊动村民。

    李和的生活依旧清贫,自己只吃些粗茶淡饭,倒是时不时就给卢亭弄来新鲜的鱼。

    卢亭给过他不少珍珠,要他换钱来改善生活,李和却摇头,拿来罐子将珍珠都装了,对卢亭道:“你不懂,财不露白,要是咱们富裕得太过明显,一定招人怀疑,到时候闯进屋来被人发现了你就不好了。”

    卢亭似懂非懂地点头。

    李和开始做一些抄书写信的活计,收入不多,但比之前好了些。

    他只有在上街采买的时候,才带上一两颗珍珠走,回来时往往给卢亭带回来几身衣裳和她爱吃的点心。

    卢亭的衣裳总是湿的,李和担心湿衣服总穿着不好,便一天给她换一次,衣裳不敢晾在院子里,李和便坐在火前慢慢烤干。

    卢亭觉得麻烦:“这衣裳不穿不行吗?我在水里都不穿的。你还要我老是换,你还得烘干,多麻烦。”

    李和手中拿着她的衣裳,面庞被火烤得十分温暖,他不回头,只轻笑着:“不行的,你上了岸,最好还是穿着。”

    耳根也被染上了一点红。

    卢亭的尾巴甩一甩,没办法,寄人篱下,她还是得穿。

    可事情就坏在了衣服上。

    天气愈冷,将要入冬,李和的咳疾开始发作,他不能再经常去镇上采买了。

    因此趁着天气还暖和的时候,李和预备把过冬的东西都买好,省得再往出跑,不然到时候生病还要喝药。

    李和特意雇了一辆牛车,买了煤炭,买了冬衣,甚至连过年要买的鞭炮都买了,他特意找老板买了花色好看的,心想卢亭没有见过烟花,要让她瞧瞧,今年不会是他一个人过年了。

    林林总总搬上了牛车,李和咳嗽着驾车往回赶。

    回家时遇到村民,村民笑呵呵问一句:“这是把过冬的东西都买好了,今年冬天又不出门了?”

    李和应一声,两颊是因为咳嗽带出来的红晕。

    道路不太好走,牛车碾过石头,李和差点摔下来,他没有在意,继续挥鞭赶牛,一个漂亮的粉碎花包袱却被颠了下来,落在了后头。

    李和回了家,先把东西搬下来,然后还了牛车,这才关门落锁,跟卢亭分享自己买的东西。

    这一清点,李和就发现自己掉东西了。

    “不对不对,我给你买的新衣服掉了!你等着我,我回去找找。”

    李和匆忙出门循着回来的道路去寻,可惜一无所获。

    眼看天色将晚,李和只得先回家。

    路上碰见小孩子玩闹,李和蹲下身子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粉色碎花的小包裹啊?”

    大家都摇头,只有一个点了点头:“嗯,我看见了,是我捡起来的。”

    李和心下顿感不妙:“你捡了吗?那你放到哪里了?”

    孩子说:“我觉着好看,就带回去给我娘了。”

    糟了!

    李和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迅速赶回家里,屋里已经点上了蜡烛,卢亭和一个婶子就在屋子里说话。

    李和按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慢慢走了进去。

    卢亭就坐在床上,上半身是他给买的衣服,下半身严严实实裹了被子,没有露出鱼尾。

    那婶子就坐在床边,正和卢亭说着什么。

    李和适时走进来:“婶子,您怎么来了?”

    婶子白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这包袱就落下也不管?”

    她拿出了那个带着些许灰尘的粉碎花包裹。

    李和立即赔笑:“啊,原来在这里,叫婶子给捡到了,多谢婶子还送回来。”

    婶子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乡里乡亲的,我又看着你长大。可是小李啊,你屋子里有个姑娘怎么不告诉我们啊,就这么不明不白藏家里算怎么回事?”

    李和讪讪道:“对,这都是我的不是。”

    婶子对着卢亭和颜悦色:“姑娘,我去跟他说几句话啊。”

    卢亭点点头,婶子把包裹放在卢亭身边,而后拽着李和出去了。

    她特意找了个墙角,开始训李和:“我说你怎么回事?你不想娶崔家小姐了?这没成亲呢就往家里领女人算怎么回事?还有这姑娘的来历,我问了好几遍,她都不肯说,你就敢确定这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李和连忙解释:“婶子,我跟您实话实说了吧,我没有去崔家提亲,我是去退婚的。我和崔家小姐没有见过几次面,更无半分爱慕之意,跟人家成了亲也是耽误人家的大好年华。至于屋子里的姑娘,她是我半夜去找珍珠那次遇到的,她被水盗害得落了水,我把她救起来,她不想被人知道,我也不想传出去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就没说。”

    婶子更是生气:“那崔家多好的一门亲事,你说退就退了?你怎么对得起你爹?你身子不好,打渔都打不了,一年到头糊口都难,你还怎么参加科考得个功名?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想呢?”

    李和无奈,只得连连道歉:“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

    婶子道:“算了算了,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别再藏着人家姑娘了,这传出去更不好听。”

    李和连忙点头:“是是是。”

    “我再多问一句,我进屋的时候,这姑娘可着急忙慌给自己盖被子,你们可是......啊?”婶子的话不言而喻。

    李和急忙否认:“没有没有,婶子,我也是读书人,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是那位姑娘腿脚不便,平日里走不了路,也受不得冷,才盖被子的。”

    婶子似乎并不行:“你们男人这德性......哼,最好不是吧。你好好待人家。”

    “哎,我一定好好待她!”

    好说歹说送走婶子,李和连忙关好了门窗,这才回屋。

    卢亭依然在床上,神情紧张:“走了吗?”

    “走了走了。”他坐到卢亭身边,“幸好你从水缸里出了,还藏好了尾巴,不然今天指定露馅儿。”

    卢亭拍拍自己胸口:“你走了不久,我就听到别人的脚步声往这边走过来,我也怕被发现,就从水缸里爬过来了。”

    李和这才发现她手掌和手腕处都有破皮,还沾了灰尘。

    他低声道:“是我想得不周到,我应该先关好门的。”

    卢亭安慰他:“你也是着急帮我找衣服嘛,现在好啦,衣服也找到了。那我回水缸里吧。”

    她掀开被子,李和下意识别过脸,眼角却被一抹鲜红刺痛。

    连鱼尾也磨伤了。

    卢亭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对李和的反应好奇:“你为什么老是别过脸去不看我?我是很难看吗?”

    李和摆手:“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

    “这......”李和觉得自己解释不清,干脆转移话题,“先不说这个,我给你擦点药吧,你受伤了。”

    “没事儿,我回水里,这点小伤很快就好。”

    李和无奈,只得抱着她回了水缸。

    卢亭扒着水缸沿,问道:“那他们现在发现我了,以后怎么办啊?”

    李和问她:“你实话告诉我,现在你想不想回水里,找你的族人?”

    卢亭摇头,很是坚决:“不想。”

    李和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别担心,我给你做个轮椅来,咱们把尾巴藏好,这样别人一样发现不了。”

    轮椅?

    卢亭眨眨眼睛,不知道李和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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