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松带着郦婵君回来的时候，李和正在晒渔网。
刚见破船停下，李和正要走过去打招呼，就见相里松抱着郦婵君，急匆匆下了船。
“这是这么了？”
李和快走几步，只见郦婵君窝在相里松胸口，眼睛半睁，神情木然，没有任何反应。
相里松道：“这事儿进屋再说。”
“好。”
李和连忙跟着相里松回了郦婵君住的屋子。
相里松动作娴熟，给郦婵君脱了鞋盖上被子，几乎一气呵成。
李和默默观察着，一看相里松就是做惯了照顾郦婵君的事情。
郦婵君被安顿下来，眼睛依旧半睁着，相里松扶起她的手腕，三指搭上脉门，眉头皱了起来。
见相里松长久地不说话，李和小声问了一句：“郦姑娘怎么了？”
相里松叹了一口气，他将郦婵君的手放回被子里，手掌在她眼睛一抚，郦婵君便闭上了眼睛，看样子像是睡熟了。
舍利只剩两颗，郦婵君的魂魄越来越不稳了。
相里松道：“无碍，婵君又跌进了话本子里。”
李和疑惑：“什么话本子，她这回出去的没有带我的话本子啊。”
相里松从怀中掏出一本：“她是在书摊上看到的，这个话本子，作者也叫卢亭。李兄，这可是你的大作？”
李和一愣，看着那话本封皮上的“卢亭”二字久久不语。
相里松翻开话本，上面描绘的，正是一只鲛人上岸，被人发现的故事。
*
郦婵君如今便是那上岸的鲛人。
她当时逛街，在书摊前看到一本字迹极为眼熟的话本，不由拿起来翻看。
书贩子适时推销：“姑娘，您这眼光真不错啊，这话本可是孤本，就我这里还剩下这一本，其余地方您可就再也找不着了。”
郦婵君嘴角扬起，正要搭话，忽觉眉心一荡，神识飘散，整个人如坠冰窟。
等到她恢复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处在深水当中。
她下意识闭气，却发现自己已然能在水中呼吸，她尝试游动，异常顺畅，几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正如鱼儿一般。
低头一看，她的双腿变成了鱼尾，银色鳞片闪闪发光。
郦婵君这才想起来，自己看的话本那页正是有关鲛人的图画。
一回生二回熟，她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又跌进了这个号称“孤本”的话本子里。
既来之则安之，总归会有出去的办法。
如果她实在出不去，相里松也会救她的。
第一次进鲛人的壳子，郦婵君颇感新奇，刚要游一游，结果身子就不受控制向前游去。
她从不知鲛人在水中的速度可以这样快，几乎如离弦的羽箭一般。
奇怪的是，现在的鲛人壳子并不像之前李先生的壳子那样听使唤。
她不太能控制这副躯壳。
甚至不懂为什么身体要游这么快。
不过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身后的几只鲛人以同样的速度追了过来。
前方又被礁石挡住去路。
郦婵君心下焦急，壳子却转身一顿，鲛人追兵也停住不动，只在远处呼喊：“你不用跑了，前面的礁石有暗流，进去是死路一条，还是乖乖跟我们回去吧。”
他们没有张嘴，郦婵君疑惑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壳子也不张嘴，但声音坚毅：“做梦！我不回去！”
她说完就朝上游去，鲛人追兵大惊失色：“你做什么！鲛人一族不得上岸！”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追来，壳子却丝毫不慌，直直冲了上去，直到冲破水面，呼吸到岸上的空气，壳子才停了下来。
追兵已退。
但壳子也不能再回去了。
郦婵君此时仿佛是寄存在鲛人体内的一缕幽魂，她只能默默看着这副躯壳的动作。
此时月上中天，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似乎亮着灯。
鲛人便展臂摆水，缓缓往那边游了过去。
岸边是个小渔村，有几个人点着灯笼走来走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鲛人听了人声，动作更加缓慢，几乎不发出一点水声，游到一块大石头后面，知道岸上的人发现不了自己，这才敢靠着石头喘息。
几个老年人的声音传来：“唉......咱们都找了这么久了，那么小颗珍珠，你说能找着吗？”
“找不着也找找吧，小李从小就爹娘都没了，总不能看着他找不到媳妇儿吧。”
郦婵君一听“小李”这两个字就精神起来，她看话本时没有看到作者署名，但自己之前就进过“李先生”的壳子，现如今又出现个“小李”。
她不由猜测，这难道又是李和的话本？
鲛人倒没有想这许多，只是紧贴在石头后面，静静喘息。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算了，各位叔叔伯伯，你们早些休息吧，我来找就好，本来就是我弄丢的，麻烦大家帮我找了一晚上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
“小李，你一个人行吗？”
“大家还是再帮你找找吧。”
小李连忙道：“不用不用，真不用，我来吧。你们回去好好休息。”
在小李的一再劝说下，几位老人家总算陆续离开。
只剩他一个人打着灯笼继续寻找。
鲛人听闻人声渐小，开始行动，手臂扒着岩石就爬了上去。
郦婵君只能在心里惊呼，不晓得鲛人要做什么，但总归是会被岸上的这位小李发现的。
果不其然。
小李打着灯笼找了过来，灯光晃到鲛人，他立马惊呼了一声。
但他压低了声音，天色漆黑，郦婵君看不见他的脸，猜测是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受伤了！”
小李拎着灯笼涉水过来，没有丝毫躲避害怕鲛人的意思。
郦婵君却不知道这鲛人哪里受伤了。
小李很快来到鲛人身边，灯笼放在石头上，明明有光，但这位小李的脸上像被一层雾蒙着，郦婵君是看不清他的脸。
小李看了看鲛人的肩头：“你后面都是血！”
原来在背后，难怪郦婵君不知道。
小李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鲛人的肩头：“姑娘，你是被水盗所伤吗？怎么衣服也没有......”
话音未落，他看到了礁石后面，鲛人的银色鱼尾。
“你，你是鲛人......”
难怪之前不怕呢，原来是没发现是鲛人。
郦婵君腹诽。
鲛人拉住小李的手，开口说话，只是有些磕磕巴巴：“救......我......给你......珍珠......”
小李眼看鲛人后背的鲜血越流越多，几乎要染红银色鱼尾。
他一咬牙：“走！我带你回去！”
说着将自己的外衣在鲛人脖颈处打个结，将她严严实实裹好。
随后背过身：“上来！我背你回去！趁现在没人。”
鲛人提着灯笼，往小李背上一扑。
小李颤了颤，双手下意识想接住背上之人的腿弯，却什么也没摸到，这才反应过来背上的是鲛人，只有尾巴，哪里有双腿。
他只好用手拉住鲛人的手腕，背着她快速回家。
夜色已深，渔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灭了灯。
饶是如此，小李也不敢大意。
他背着鲛人回了家，然后迅速关紧门窗，吹灭屋里的蜡烛，只留下一盏灯笼。
鲛人被他放在床铺上，后背的血依然流个不停，将他的外衣都染红了一大片。
小李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轻轻揭下外衣，露出鲛人鲜血淋漓的后背。
“你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血流得这样厉害......”
鲛人全身失了血色，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我这里也没有药材，怎么给你止血？”小李几乎要原地打转。
鲛人提醒一声：“珍珠......”
“珍珠？啊，珍珠，我听老人说过，鲛人的珍珠粉可以止血。不过我不知道我的珍珠是不是你们产的，姑且一试吧！”
小李当即从衣兜里掏出大小不一的珍珠，找了个罐子开始捣，他下手毫不犹豫，圆润的珍珠很快被捣成了粉。
珍珠粉不过堪堪盖住罐子底，但总比没有好。
小李把珍珠粉往鲛人后背倒去：“我就这么多了，先用着看看，要是不行，我再想办法。”
他尽量把珍珠粉铺匀，可鲛人血流实在太多，珍珠粉一倒下去便被血染成了泥，糊成一块一块的。
小李额头冒汗：“这可怎么办！”
鲛人摆摆手：“不用......不用管，一会儿......就好......”
鲛人说完就昏了过去。
郦婵君倒没晕，只是鲛人闭上了眼睛，她也就视线受阻，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听见小李的脚步声，他踱来踱去，好像很是担心。
过了好久，郦婵君听到小李惊喜的声音：“天哪，真的止住了。”
郦婵君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想来是小李在帮鲛人擦拭血迹。
等再次睁开眼睛，已是天光大亮。
鲛人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上是厚厚的被子，她环顾四周，只见门窗紧锁，小李并不在。
外面却很快传来了小李的声音：“我真不知道这血迹是怎么回事。我昨晚找珍珠没找着，就回来睡了，今早想再去找，就发现这血迹了。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外头人声嘈杂，争执不休。
想来是昨晚背着鲛人回来时留了一路的血迹，后来又着急止血，便忘了抹去路上的血迹。
鲛人不知道小李能不能糊弄过去，手揪紧了被角，有些提心吊胆。
不过外头的声音没有持续太久，小李很快回来。
他麻利地关了门窗，来到鲛人身边：“你醒了？太好了，血止住了，放心吧。”
鲛人点头：“嗯......谢......谢你。”
小李摆手：“不用客气。对了，我叫李和，你有名字吗？”
郦婵君刚一惊，就听鲛人回答：“嗯，我叫......卢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