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

    傍晚时分,牢房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经过一整天的严刑拷打,学生全都倒在地上没了声息。看守的士兵也早已疲乏不堪,正倚在门口昏昏欲睡。此刻双方倒是难得达成了共识,不约而同地选择养精蓄锐。

    可这时,一声怒吼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看守要犯还敢偷懒!武川先生派你来,是让你在这里打瞌睡的吗?”

    守卫浑身一激灵,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发现樱井奈正背着手站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她面色冷厉,动作更是毫不留情,扬起手里的鞭子就抽下去,吓得那守卫连连倒退,嘴里不住求饶。

    听见外面的动静,学生们纷纷看过来,瞥见他狼狈的样子,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守卫恼羞成怒,忍不住咒骂起来, “混蛋,吵什么!”

    樱井奈似乎来了兴趣,假装不经意往牢房里瞥了一眼,正对上学生的视线。她刚要往前靠近一步,守卫突然面露难色,犹豫道, “樱井小姐,不好意思......”

    可樱井奈根本不给他说完一句话的机会,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怎么,允许萩原淳介来审讯,就这么不欢迎我?”

    这祖宗他是万万不敢得罪,可想到武川的命令,守卫只能壮着胆子劝阻, “武川先生吩咐过,不经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靠近这间牢房,您也别让我太为难。”

    樱井奈沉默了两秒,竟哑然失笑, “我来是想好意提醒你,那边似乎进了个贼。”

    见他仍旧一头雾水愣在原地,樱井奈指指走廊尽头, “不信,你仔细听听。”

    她话音刚落,空荡的走廊里忽然传来窸窣的响动,一个黑影很快便从他们面前闪过去,守卫顿时大惊。他想要去探个究竟,可又实在是分身乏术,樱井奈顺势提议道, “快去吧,要是不想让武川知道你擅离职守的话,我在这边盯着他们就是了。”

    守卫被她说动了一半,却还是有些犹豫,边跑边一步三回头。樱井奈再也没了耐心,没好气地吼道, “我连钥匙都没有,怎么能进得去。再说了,这些家伙都被打得半死不活,哪里还有能耐逃跑?好心帮你,别不识趣。”

    这番话确有几分道理,他愣在原地想了想,终于彻底打消怀疑,快马加鞭地朝前狂奔。

    守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樱井奈敲了敲铁栅栏,换成标准的中文, “过来吧。”

    学生们早有准备,一股脑凑到了门口,正期盼地看着樱井奈,她却指指墙角, “等一下,还有那位先生。”

    囚犯原本僵硬地躺在地上,被樱井奈一点名,忽然两眼放光,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樱井奈恨不得一枪毙了他,但鉴于这狗东西还有点利用价值,只能强迫自己笑脸相迎, “多亏了您指出这条密道,不然我们还真的是一筹莫展。”

    “不必言谢,我和你一样,只想把这些孩子顺利送出去。”

    还真会装,樱井奈心里冷笑一声,开始和他比拼谁更虚伪,故作急切地询问着, “那您怎么办?”

    囚犯叹息一声,眼中竟然闪过英勇就义的坚定, “我来引开守卫的注意力,你带人在密道接应学生。就算跟日本人拼命,只要能够护送他们安全离开,我也心甘情愿。”

    听了他慷慨激昂的言辞,几个心软的学生不自觉红了眼眶,可这些假惺惺的话语在樱井奈看来简直令人作呕,但还是同样跟着挤出两滴眼泪。她的表情沉痛不已,似乎也为之动容,心里却一遍遍回想着邱旭祺的告诫,小不忍则乱大谋。

    走廊里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樱井奈赶紧言简意赅道, “做好准备,今晚十点,我们会派人营救。”

    “我不能在此久留,今晚就麻烦您。”她虽然是冲着囚犯说话,视线却越过他,径直落在了身后的学生身上, “很抱歉,让你们受苦了。”

    樱井奈四处观望着,忽然使足力气开始砸门,发出巨大的声响。她的举动很快就吸引了守卫的注意力,小跑着赶过来, “樱井小姐,这是怎么了?”

    樱井奈没有理他,自言自语道, “该死,怎么越来越松了......”

    她又敲打了几下,这才回头吩咐守卫, “抽空找人加固门板,不然囚犯要是跑了,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守卫上前一看,果然发现门板已经摇摇欲坠,赶紧战战兢兢地向她鞠躬, “是我疏忽,多谢您提醒!”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学生不知为何一个个握紧了拳头,表情也变得凝重。这时,牢房里的囚犯却忽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守卫一下子慌了神, “樱井小姐,您快去找医生......”

    可樱井奈早就看穿一切,这不过是他们传递情报的伎俩,撇撇嘴不屑道, “这事,还是交给萩原淳介吧。我就先走一步了,免得待会撞见他,还要再起冲突。”

    她轻哼一声,双手插兜,迈着潇洒的步伐向前走去。下楼梯时,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个守卫,樱井奈并不急着甩开,反倒任由他跟了一路。

    直至出了门,她终于放松下来,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转过身冲着身后的人愉悦道, “多谢了,替我争取到这么多时间。”

    “嫂子,你跟我客气什么!”陈玮摘了帽子,笑嘻嘻地凑到她跟前。樱井奈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日本军装,不禁皱了皱眉, “从哪搞来的这身狗皮?”

    “路上看见个日本兵,不小心又手痒了,干脆收拾一通,顺便借套衣服。”

    陈玮挠挠头,樱井奈却一下子乐出了声, “做得不错,有你哥的风范。”

    按照樱井奈提供的消息,邱旭冉和俞时清化装成一对父女,提前埋伏在武川必经的小道旁,正准备伺机而动。邱旭冉只穿一件单薄的学生装,早已冻得瑟瑟发抖,更是由于过度紧张,一直无意识拉扯着裙角。

    察觉到她紧绷的状态,俞时清脱下外套披在邱旭冉身上,关切地拍拍她的肩膀, “放轻松,自然一点。”

    邱旭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俞老师,我一定能做好的!”

    两人向彼此交换信任的眼神,便一同站立在寒风中,开始了无言的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团模糊的人影终于出现在视线中,缓慢地向他们靠近。

    邱旭冉凝神观察,发现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在前,另外两人则在后面勾肩搭背,谈笑风生。待她看清楚来者何人,更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痛骂道, “狗汉奸,居然还在和日本人勾结!”

    俞时清顺着看过去,一下子就瞧见了那件显眼的花西装。一行人里当属邱旭祺最为招摇,宽大的衣服下摆在风中摇曳着,再配上他夸张狂放的姿态,如此标准的汉奸形象,光是看着就令人生厌。

    虽然邱旭冉话里话外都透着厌恶,但俞时清还是捕捉到一丝端倪:只有对自己在乎的人,才会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只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的学生怎么会与汉奸有交集,不禁疑惑道, “旭冉,你认识他?”

    “我才不认识!”

    她赌气一般的回答更印证了俞时清的猜测,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细想。俞时清拽起邱旭冉,从侧面绕到武川身旁,严肃地叮嘱她, “执行任务时,不要代入私人情感。”

    他明明刻意压低了声音,邱旭祺却还是朝这边看过来,俞时清顿时心里一惊。可下一秒,邱旭祺又立马收回视线,偏过头与萩原淳介攀谈起来。

    两人瞅准时机,待武川走到拐角处,邱旭冉便使足了全身的力气冲出去,和他迎面撞了个满怀,手里抱着的课本也散落一地,弄得一片狼藉。

    武川被撞得一个趔趄,顿时眼冒金星。还是邱旭祺眼疾手快,率先扶住他,这才避免了一场悲剧。武川本就惊魂未定,完全没注意到邱旭祺一伸手的功夫,自己腰间口袋里的钥匙就已经不翼而飞。

    有邱旭冉转移注意力,邱旭祺的小动作更显得十分不起眼,就连身旁的萩原淳介都没察觉。可这一切,都被默默观察他的俞时清尽收眼底。

    武川揉了揉酸痛不已的胳膊,看着面前两个瑟缩的身影,还是余怒未消。可还没等他发作,邱旭祺就已经抢先一步冲到两人面前,暴跳如雷地怒吼起来, “搞什么,走路不长眼吗?胆敢冲撞武川先生!”

    邱旭祺似乎还嫌不够解气,伸出手朝着她脑袋上就是一拳, “还不快点道歉!”

    他动作幅度不小,却没用一点力,暗中帮邱旭冉拉低了帽檐,好让她的面容不要暴露在武川面前。只可惜这苦心邱旭冉并未读懂,在她眼里,邱旭祺狂吠的样子简直像条疯狗,完全不可理喻。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撇了撇嘴,邱旭祺更是来了气,又要故技重施。邱旭冉计上心来,干脆往他身上一靠,顺势倒在地上打起了滚,用生疏的日语哭喊着, “对不起......”

    她一哭,武川脸上彻底挂不住了,伸手把邱旭祺拉开,息事宁人道, “旭祺,小姑娘也是无意的,这点事不值得动怒。”

    为了表现自己的宽容大度,武川居然开始替邱旭冉说话,转过身又冲着两人大喊, “还不快帮她把书拾起来!”

    萩原淳介刚才就在懊悔自己反应慢了一步,此刻武川一声令下,赶紧蹲在地上献起了殷勤。可邱旭祺也不甘示弱,两人暗暗开始较劲,争先恐后抢着捡课本,差点都要把书撕烂。萩原淳介见自己的速度比不过,干脆开始耍阴招,从背后悄悄伸出了手。

    邱旭祺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却下意识护住手腕,也因此直接脸贴地,摔了个狗啃泥。他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仍旧紧捂着手表不肯松开,抬起头,正对上俞时清若有所思的眼神。

    两人一对视,邱旭祺瞬间感受到一阵无名的震慑力,似乎要把人看穿。他忽然一阵心虚,逞强说起了狠话, “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掉!”

    俞时清反倒低眉顺眼,拉着邱旭冉连连鞠躬, “抱歉,我和小女赶路匆忙,刚才实属意外。给你们添麻烦了,希望三位长官海涵。”

    “算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这次就不跟你们计较。”

    见他态度还算诚恳,武川勉强消了气,萩原淳介本来还想替他出口气,此刻也只能作罢。只是邱旭祺仍旧不满意,冲着他们冷哼一声,这才跟在两人身后扬长而去。

    俞时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断出神,终于还是问出口, “我刚才听到武川叫他邱旭祺,你们是兄妹?”

    “不是!”邱旭冉咬着嘴唇,决绝地宣誓道, “从他投靠日本人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

    她显然已经失望透顶,可俞时清知道,这个哥哥,从未愧对过她。只是家国终究难以两全,他就算做得再努力,也难免在邱旭冉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邱旭祺忽然想起什么,惊慌失措地看向俞时清, “老师,怎么办,刚才时间太短,我根本没看到钥匙在哪里......”

    俞时清却点点头,胸有成竹道, “别担心,我想这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若菁和她上级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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