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

    身死道消,自然需要勾魂索命。池珉这样的行径落在黑白无常的眼中,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红光霎时消散,池珉稳稳接住不省“鬼”事的云非鹤,踹翻了铜盆,在叮铃哐啷中将云非鹤安置在案上。

    厉鬼与其他鬼怪不同,不入轮回,或有终日飘荡略有修为的,或有斗转星移神魂俱灭的。

    因为满身戾气动辄伤人,疯狗一般业障无数,黑白无常也不大招惹。

    多番轮值下来,多多少少也都在她手里拿过好处。

    有钱能使鬼推磨,亘古不变的道理,是池珉百试百灵的杀手锏。

    从她只手遮天开始,扣下的野鬼孤魂自己都数不清楚。流程熟稔,只消歪头一个眼神,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鬼轻车熟路地掏出两只沉甸甸的钱包,恭恭敬敬地递到黑白无常手上。

    却不想,妥帖揣起了钱袋,黑白无常却没有半点离去的意思,冲着池珉抱怨,“这是你截下的第多少个鬼了?给点面子吧!”

    摆明了钱照收不误,要办的事情却铁面无私起来。

    “深宫之中,最不缺孤魂野鬼,她云家百十口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生死簿上,她的名字能占多大的地方呢?别揪着不放。”

    说话间,池珉抬屁股坐在了案上,翘起二郎腿,脚踝之上红绳编就,金铃铛点缀,衬得那截子脚踝欺霜赛雪。

    深宫之中,人命官司多如牛毛,一本烂账,池珉仗着金钱交易胡作非为,自以为打通了黑白无常的关节,以为不过是他俩想再贪些欲拒还迎的手段罢了。

    拍了拍手,小鬼毕恭毕敬托出两个遮掩严实的盘子。

    池珉掀开妃色缎绣牡丹云雷纹的散花绫,是沉甸甸的铜鎏金珐琅彩前绿松石的小匣子,里面正安静窝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花丝镶嵌的金螃蟹,并手捧着颗足有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烛火之下,熠熠生辉。

    贵重难言。

    “我留下云非鹤,着实是看中了她怨气冲天,于我修行大有裨益。日后收敛金银珠宝也便宜,难道我还能少了二位的好处不成?” 画饼这事池珉做起来得心应手,“到时候我随意供出两个小鬼,你们手上的烂账不也就轻而易举的平了。”

    黑白无常职位晋升,大多数要看所勾魂魄的数量和质量,池珉手中多数都是尘缘纠葛未断的小鬼,随意收上些,功绩簿子上就好看的很。

    就连刚刚荣升上去了的阎王,也是沾了池珉杀伐果决的光,功绩考核超额完成。

    黑白无常相视一笑,端着贵重非常的匣子吞吞吐吐,眼神飘忽不定,黏黏糊糊态度暧昧地推辞道,“要是之前,这种宝贝我们兄弟二人无论如何都要收下的,只是这次是灭门,杀了满满一族谱,就空下她,不好交差啊!”

    说罢,还煞有介事的补充道: “你给的再多,这次对我们哥俩来说,也是窝囊“费”。”

    三言两句,婉拒了池珉扣留鬼魂。

    池珉尚且不知道,同她交好的阎王一纸调令,荣升了新职,如今的阎王尚且不大清楚池珉对地府的作用。

    为了烧好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借着糊里糊涂的陈年旧账,言辞狠厉地教训了手下,放出狠话要用池珉杀鸡儆猴。

    故而莫说是今日的云非鹤,便是池珉嚣张跋扈了这许多年月,也成了这位新阎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画的饼让黑白无常垂涎欲滴,可在新任阎王的强威之下,被规矩卡紧了脖子,再香的饼如今也哽咽难咽。

    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眼眸微动,道:“二位收好,权当是诊费吧,我池珉多有得罪了。”

    黑白无常见池珉动了真格,哭丧棒上的铃铛响得地动山摇,锁魂链也在一点寒光中牢牢缚在池珉的脖颈之上,甫一接触到皮肤,便是灼灼火焰乍起。

    电光火石间,铃铛之声如泣如诉,锁链之间寸寸尽断。

    瞬息钗环跌落,红缎带如同毒蛇吐信,扭曲着散落在地,乌发骤散,青丝分明。

    池珉红衣飞扬,水眸充血,獠牙二寸,连带着指甲疯涨,足有三倍之数。周身隐隐萦绕着丝丝血痕,片刻间,血腥气便充斥在屋中每个角落。

    厉鬼本就以怨养气,刚刚云非鹤的怨气,池珉吸了个十成十,此时法力大增。

    更有身后无数长明灯火,白光幽幽化气,银龙般盘旋于空。

    池珉眉眼一横,手腕一翻,双手结印于胸前,缕缕白气霎时红染,漫天箭簇如雨,只待她一声令下,便会将黑白无常扎成筛子。

    黑白无常在强压之下,踏碎了石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陷入土里。

    而池珉却毫发未伤,纹丝未动。

    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池珉就是那不要命的,打起来有一种同归于尽的狠厉。

    红甲破空而来,血色弥漫。

    池珉身形闪现,在遮天蔽月的箭簇中飞身至前,眸中鬼气幽幽。

    只消一个眼神,便能叫人从脑袋顶到脚后跟寒毛乍起。

    池珉雪白如瓷的手几乎探上了黑白无常苍白的脖颈,丹蔻尖尖,将要刺破薄如蝉翼的皮肉。

    黑白无常咬着牙应付了两招,实在招架不住,勉强不被气浪掀翻,左躲右闪之中,脖子上仍然不可避免带了点血痕。

    见好就收,准备回去糊弄顶头上司。

    笑着揣走宝贝,打了招呼离去。

    谁能为了那点子微薄的薪酬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望着黑白无常仓促离开的背影,池珉微微扬起头,冲着屋顶说:“郎君听了许久的墙角,不下来聊聊吗?”。

    闻言,屋中小鬼皱起鼻头使劲儿嗅着,方才闻到空气之中淡淡的活人味道。

    只听头上琉璃瓦轻轻响动,便知道那人正欲溜之大吉。

    池珉当即抬手一击,红色的光芒追着响动,长虹贯日般破过屋脊,琉璃瓦片应声碎成渣子跌落于地。

    下手之狠厉,几乎要掀翻了长乐殿的正殿。

    滑不溜手,池珉眼见要让人逃之夭夭,当机立断掐诀设下结界。

    黑沉沉的夜色中,幽幽鬼火潮水翻涌般,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铁桶一样死死扣住了长乐殿。

    树静木止,风鸣消隐。

    莫说是那么大个活人,便是连风丝儿也越不过去。

    慢慢悠悠踏在屋脊上,池珉好整以暇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玄青面纱斗笠并着缁色窄袖长袍,从头到脚裹得严实。

    月光下,针脚细密的滚针银线山水栩栩如生,与腰间银丝腰封相得益彰。打眼一瞧,便知非富即贵。

    身上淡淡的酒香,昭示着他从祁宫大宴而来。

    看他赤手空拳,想来并无恶意、

    池珉也不打算同他纠缠,朗声询问:“郎君夜访,不知有何贵干?”

    “叨扰姑娘,我本为报恩,想救下屋中女子,可惜晚了一步。”

    音色清脆却难掩其中追悔莫及,十足的少年气。

    一人一鬼,一黑一红,隔着轮皎皎圆月,站于屋脊两端。

    “人没救下来,可还有魂魄不是,就在屋里,不如小郎君稍作停顿,待她清醒一叙,也算全了情谊嘛!”池珉戏谑的语气染上诱哄的味道。

    想着二人年龄相仿,理所当然地以为二人是颇有情义的青梅竹马。不然皇宫守卫森严,犯不上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前来相救,便先入为主将二人定性为生死相隔的苦命鸳鸯。

    屋里云非鹤此时昏迷不醒,安顿孤魂野鬼早就轻车熟路地池珉需要为她护法。稍有差池,三魂离体,七魄不齐,醒转之后也是呆傻痴笨,半点用处也无。

    正逢月圆之夜,至阴之时,池珉巴不得绊住气血方刚的少年郎,省得自己分身乏术,不能出去找人吸食阳气。

    心下不由得感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瞌睡着,枕头就递过来了。

    少年却道:“若是尚存生机,或许还有叙旧的必要。可那姑娘尘缘已了,我不便横生枝节误人轮回。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了。”

    混迹深宫多年,暗戳戳指责不肯伸手搭救反而扰乱轮回的意思,池珉听得明白。

    以为是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原来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沽名钓誉之徒。

    这样不识好歹的轻狂少年,若是平常,池珉倒是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抽肿了他的面皮。

    可月上梢头,疼痛已然发作。

    胸口处犹如利刃穿心,搅动不休,疼痛如同疯涨的潮水,蔓延口鼻,几欲淹没头顶。

    她曾听过厉鬼会反复经历死亡前的痛苦,可是自她有记忆以来,近百次的痛苦却无一例外次次不同。

    抬手摸了摸心口,池珉望着干干净净的手,她几乎要怀疑哪怕是厉鬼,胸膛处也会在这样漫长剧烈的疼痛中,淌出温热鲜血。

    勉强撑着口气,熟练地画起饼来,“小郎君,撇下大殿之中宾客如云,漏夜而来,无功而返未免太不划算,不如你在此处待到天亮,我……”

    池珉尚未说完,小郎君耐心耗尽,手中结印,团团金光如同烟花,在掌中砰然绽放,口中念念有词,欲强行冲破结界。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结界之中,术法被削弱,也只剩下虚张声势的砰砰声响。

    池珉心下有了计较。

    术法在身,便不是普通皇族,想来今日夜宴之上,也就是初来乍到的两位小国师还有这样的能耐。

    大抵是死对头送上门来了。

    荧荧鬼火中,池珉红衣胜血。

    眉眼之间染上杀意,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身法轻盈诡异,如同毒蛇吐信,嘶嘶破风,眨眼间便来至小郎君身前。额间碎发贴上他的斗笠,隔着薄薄的黑纱,池珉眼底的猩红暴露无遗,对上他灼灼目光。

    漆黑夜色中,她的眼睛漾起一泓血色。

    本可以你来我往招呼起来的局面,顷刻间便成了池珉压倒性的胜利。

    小郎君术法或许不低,可惜他低估了厉鬼的手段,不过将将对上眼神,身姿挺拔的少年郎,脑中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小郎君的面纱中掺着雪蚕丝,至阴至寒的天材地宝,专门防着鬼怪摄魂夺魄的眼睛。

    可惜,厉鬼,还是修炼有成的厉鬼,区区雪蚕丝怎么防得住啊?

    池珉嗤笑一声,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面纱飞扬间贴在她的脸上,隐约罩住她满脸轻蔑。

    “敬酒不吃吃罚酒,一茬茬的江湖术士,还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了。都没人没告诉你,厉鬼的眼睛也是你能直视的?。”

    淡淡的奇异香气中,斗笠跌落,小郎君不俗的容貌落在阅人无数的池珉眼中,引得她再次感慨天公不公,地道不道。

    拍了拍他的脸颊,不怀好意地揶揄道:“皇家公主数不胜数,三年一个探花郎实在不够分,你这小白脸不会是来做上门女婿的吧!”

    嘴上调侃着,手上干净利落地拎着不省人事的少年郎,拖到自己的床榻之上。

    在一众小鬼们不怀好意的嬉笑中,厉鬼池珉今夜是要霸王硬上弓的色中饿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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