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益者

    找魏瑰织梦的大有人在,也许一开始对她一个小姑娘的实力不抱有多大的信任,不过这都正常极了。

    靖帝的不信任也在理,但违和的地方在于,魏瑰没从他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对皇后的担忧。

    人的神海有多重要不必说,他人的不信任之处便是害怕魏瑰的行为会对病人的脑子有什么损伤,或是怕她心怀不轨篡改记忆,可靖帝竟然只是在意她所得信息的真假。

    所以她的问题其实不必问,甚至织梦的结果也不多要紧,男人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算皇后真的是他一开始惦记的、一直想娶的女子,也不是他现在心里的人。

    怀疑一旦产生,连带着十几年的相伴情谊摇摇欲坠,认定了是错误的付出,对逝者的追忆在他心里占了上风。于是眼前人变得碍眼,她是他在感情上最终决定的受益者,是他辜负另一个人的证明,只要看到就会生出懊悔和愧疚。

    只怕没有因此迁怒于人已经是这位帝王的家学涵养和为人道义。

    虽然这说不上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魏瑰迅速地刮了下自己跳起来的额角。

    紧绷的氛围还不到剑拔弩张的程度,但靖帝黑云压城的脸色已经有爆发的趋势,今天魏瑰拒绝了他的要求三次,三次!这在他的人生经历中算是鲜有。

    这女子是个硬茬子,放在平日,他的臣民对他如此嚣张跋扈,就是个叛逆之徒,该当即拿下、免除后患。

    靖帝抬眼看了看护卫在她身侧的神秘少年。黑衣冷峻的护花使者——穆展那小子是这么形容的——冷峻看不出,但穆展见过他使用法术,也见过二人相处,是个对女子忠心耿耿的强者,或许还有一些少年遐思在里面。

    能令强者钦慕和臣服,必然不会是简单的角色。

    靖帝一副不愿浪费时间的样子,掩唇咳嗽了几声,声音有些沙哑:“契约绑不住你吗?”

    魏瑰反应淡淡的:“我若不收取,便不甚要紧。”

    “那还真是霸王生意,魏姑娘好手段。”

    “过奖。”

    靖帝似乎没了办法,他在床边坐下,抬手为皇后取下了一缕碎发:“不知你对靖王的身份有什么想法?”

    这话问得奇怪,和前言没什么联系,魏瑰谨慎道:“她是皇家女子,也是妖族。听太子殿下所言,靖王会成为储君。”

    靖帝微笑道:“在知道她是凤凰之前,我就有想法,要她成为储君。应该说,在我确定她是我的妹妹的时候,这个想法就有了雏形。”

    说到靖王,他的面容染上温暖,温暖到让魏瑰也不会质疑他对凤凰的爱重,“皇家子女身不由己,一场联姻就能绑住两个国家的关系,而靖国只有我一个皇子,便只有我。”

    “那时我还庆幸,我没有妹妹。但我现在有了,联姻对女子不利,一旦嫁人便是失去自己的家国,没有回去的机会,娘家护不住远在夫家的公主,更有甚者,她们要在关系岌岌可危的两国之间做选择,被两国的子民口诛笔伐,史上多的是这样的牺牲品。”

    靖帝的脸上浮起微弱的怜悯和不赞同,魏瑰猜测,他的亲近之人中,有人经历过联姻的痛苦。

    此刻提起,不知要借机表达什么,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夫妻之难?

    “我希望我的国家将来不需要公主联姻,”靖帝的眼中闪烁着冷硬的光,“公主能做,皇子能做,同是皇位继承人,我的妹妹拥有的仁慈和锋利、智慧和胆识,足够在这个位置上做好任何事。”

    “但她还是要扮成一个男子。”魏瑰出声揭破。

    靖帝带着气笑了一声:“我知道,这只是一重保障,靖王还年轻,现在以女子身份即位,要听多久的闲言碎语。”

    魏瑰无言以对,难道死后揭露出来,这乐子就不大了吗?

    “只是没想到,小姑娘运气不好,可能要活很久了。”靖帝叹了口气,凤凰血脉落到凡人的胎中,还能安然觉醒活到羽翼丰满,着实是千载难逢的大机缘,可作为一个兄长,他惦记这漫长人生的寂寞,实实在在地为妹妹的未来担心。

    “而我,却顾不了她许久。”

    魏瑰讶然抬眸,靖帝一直在咳嗽,只是声音轻微隐忍,听不出多严重,现在细看,他的脸上有了些青白之色,从内里透出病气来。

    原来是时日无多。如此,皇后的命运大概也不会有许多起伏了。

    靖帝居然眼里带着愉悦,仿佛终于从魏瑰这里赢了一把。

    他的眼神好像再说:你看,我要死了,死前的心愿就是想知道我有没有娶到我心心念念的人,你告诉我吧!

    魏瑰松下了肩膀,认命地打出了织梦丝。

    *

    皇后的记忆里多是华丽的宫殿,从现在回溯到十几年前,她一直安安稳稳地在丈夫的呵护下,把这个从天而降的位置坐得稳当。

    年轻的皇后是极美的,面对英俊温柔的丈夫也会露出少女的羞涩和向往,虽然靖帝偶尔会叫错她的名字,是另一个女子,是一个死去的妃子。

    她知道后宫不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万人之上的高位需要多方斡旋,但她也会对那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心生嫉妒和羡慕。

    郁妃、郁妃,这是被皇后念在心口的名字。

    外人口中,她是太子的生母,是和少年帝王在北靖内乱中风雨同舟的女人,却在还没享受到国母的荣华之时就离世了,只死在靖帝凯旋前夜。每到这时,皇后又觉得自己是捡了天大的便宜,没经历什么磨难,就得到了一切。

    除了丈夫完整的心意。

    魏瑰本也以为,传闻为真。

    但十几年前的记忆告诉她——完全不是。

    皇后入宫之前,是在民间,却又不算,那个隐秘的院落,仆从体贴周到,吃穿不缺,稍微有些不够妥当的只有自由,但年轻的皇后看着并不反感,而是乐意和期盼的。

    这份乐意和期盼来自一个并不陌生的男人。

    “弥弥。”

    男人的语调温和,其中柔情做不得假。

    靖帝早就金屋藏娇了?而且按照时间先后判断,这个时候的郁妃还没死吧?

    魏瑰突然不懂这个三心二意的男人是怎么把新欢旧爱放在一起,还搞出来一场认错人的风波的。

    人还活着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靖帝在想什么魏瑰不知道,但那时的皇后在想什么是显而易见的,她每日把自己打扮得很好,坐在一眼就能看到院门的地方,哪怕那个男人很久才来一次。

    魏瑰啧了一声,面对皇后时的靖帝一副温润宽和的模样,和民间对这位帝王的风评很不同。连穆展都说他父亲雷霆手段,父子间的交流也相当不到位,看着不像是个体贴用心的男人。

    虽然他对靖王很好,但这会儿靖王还没被找回来,骨肉亲情缺失,少年帝王在群狼环伺的北靖皇宫孤军作战,冷血和利牙才是他活下来最重要的条件,难以想象他会对什么人露出真心的柔和神情。

    魏瑰再往前,她要看一看皇后和靖帝的初见,是否如靖帝所愿。

    这段记忆不远——城门草地,大漠孤烟,心情忐忑的公主坐在和亲的队伍里,和身旁的女官说着私话,她对和亲之后的生活相当没有把握,眼看着就要到北靖的地界,急需好姐妹打气。

    “公主,无论发生什么事,阿烟都会陪着公主,除非我死了,谁都不能越过我的身体,伤害到殿下。”

    女官的相貌秀丽出挑,眉目略带英气,神采飞扬间,金色的落日余晖洒在她的脸上,让魏瑰恍惚间见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影。

    穆展?!

    这位女官就是后来的郁妃吗?

    说起来,郁妃好似是以公主的身份嫁给靖帝的。

    这三个人的情感关系……魏瑰觉得头大。

    和亲的队伍遇到了刺杀,恐怕是靖帝在国内的政敌,为了破坏两国交情,以断掉靖帝的一份筹码。

    但公主和女官都没死,神兵天降,是那个罪恶的男人——靖帝分两路人马带走了两个女子。

    几乎不需要猜,魏瑰就能知道,女官为了保护自己的公主,也为了两国邦交,顶替身份和靖帝合作了。

    尽职尽责。

    魏瑰沉默地思考,靖帝要娶的人是皇后,但皇后是他国公主,内患未除,这个位置不安全,女官顶替倒也合理。

    但郁妃生了孩子,还成了太子,这就不是一句合作可以解释的了的,虽然也有可能,是宗亲催促,要往他们之间塞人。

    不过在心爱的女子身体康健、就在近旁,而且靖帝明明有这个手段偷梁换柱的前提下,让别的女人生,总不能是怕公主承受不起生育胎儿之艰险?

    等等,公主还不知道,郁妃是她的女官。

    ……

    多情还是深情,就看男人一张嘴。

    魏瑰顶着满脑袋的无语,再往前看,没看到公主和任何外男接触的画面。

    这就是一个普通皇家女子风平浪静的一生,最不平静的大概就是她嫁人途中的波折了,而且就这样,她还是嫁给了本该嫁的人。

    “什么也不知道,付出了真心,享受了成果。这里她最干净,从头到尾。”

    无辜的受益者,单纯的妻子和继母。婚姻里的后来者所要经受的情感上的纠结和犹疑是她生活里全部的苦涩。

    魏瑰一脸的“我就知道”,退出了皇后的神海,她复杂地看向靠在床柱上的靖帝:“不是。”

    只两个字,靖帝就领会了意思,甚至不需要魏瑰再复述皇后的经历。

    这个姑娘只是看了皇后一个人的记忆,就如同知道了全部的过往,那眼里淡淡的嫌弃和不满如有实质。

    机敏过人,心窍玲珑。

    靖帝威严的目光里含着伤感,他大概早有预料,但沉重的事实还是让他的手指僵硬了一瞬,只一瞬,他扶着膝盖站起来,撑起一副帝王的架子,仿佛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心。

    殿门开了一道。

    “姑娘请便。”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