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公子呆滞着双眼，声音虚浮道：“我一个人，值得他们布那么大的局？”
魏瑰把长棍横在胸前，头也不回道：“做最坏的打算，不要妄自菲薄。”
穆公子：这真是我听过最吓人的鼓励了！
鬼影重重包围，低垂的脑袋缓缓抬起，绿油油的双眼盯着他们，像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发出沉重的呜咽和嘶鸣。
“绿眼睛？”魏瑰皱眉思忖。
穆公子起身问道：“怎么了？”
魏瑰道：“鬼怪等级分明，绿眼青鬼，等级最高，实力最强，可化身人形，日间现身……还能吸人灵气，使人短寿。”
穆公子又不敢呼吸了。
“只是一般来说，一山不容二虎，等级越高，越不可能聚集。否则互相倾轧争斗，岂不是内耗不断？”魏瑰扫视一遍，“何况是这么多。”
恐怕一座城的人都在这里了，那背后之人能控制这么多的青鬼吗？有这本事，为什么还要迂回婉转地诱骗一个五谷不分的年轻人？直接绑了杀了，恐怕这穆公子都不能反抗一下。
穆公子缩着脖子观望：“但他们不像是散兵游勇，分明是冲着这里来得，而且……”而且互相之间也没有交流，看着有种诡异的和谐。
不等他说完，青鬼呼啸着扑过来，穆公子倏地抱头蹲下，过了一会没感到痛才抬头偷眼瞧，却发现青鬼们只攻击魏瑰和泓之。
他胆战心惊地拍了拍胸口，两个小妖躲在穆公子的脚边，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袍角。
穆公子还抱着一些希望：“这不是要对付我的吧？啊？你看他们都不攻击我。”
众叛亲离的伤害着实有些重大，这孩子快要傻了，虽然本来也不多聪明。
玉如意没眼看，小声道：“要不你试试，把这头巾摘下来？”
穆公子牢牢地裹紧了不撒手，连连摇头：“我不，坚决不。”
然而事情不如他所想，鬼影们突然分出了一群，举着惨白的爪子就朝他们过来了。
穆公子连忙捞起两个小妖，满院子逃窜：“救命啊——怎么回事？”
青鬼太多，还一时打不倒，魏瑰分身乏术，匆忙间回头一看：“障眼法失效了！”
杯不满和玉如意一抬头：“啊！”
穆公子没了老妇的外表，变成了真正的年轻公子。
玉如意敲了下拳头：“这东西本来就是他们给的，失不失效，什么时候失效，不都是他们说了算。他们把你哄得好好的，你放松警惕了，就不会想着别的方法保命了。”
它看着穆公子叹了一口气，仿佛在疑惑这人怎么能这么呆，这么好骗。
穆公子涕泗横飞，泪流满面地叫道：“别抖机灵了，快想想办法，你们两个小妖怪都不会打架的吗？！”
玉如意有些羞赧：“我是个玉器，易碎，不打架。”
杯不满“哼”了一声，跳出穆公子的怀抱，化作原形，就地一倒，大声道：“进来！”
青铜酒杯个头不小，它还变大了几番，像一口大钟，能装下不少人。
穆公子立即抱着玉如意飞奔到那，魏瑰把伸向泓之背后的鬼爪打掉，把人拍到青铜酒杯前。
泓之一边赶走靠近的鬼影，一边招呼魏瑰过来。
魏瑰且战且退，敏锐地听到青鬼中间有人哭嚎出声：“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杀我？我死得惨啊——”
这声音此起彼伏，引得怨念四起，青鬼长声嘶吼，摇晃着头颅扑杀过来。
魏瑰心道：“这凶手犯了众怒，难道，杀他们的是同一个人？”
杯不满在她身后呼唤，魏瑰调动青色琉璃，光芒暂时逼退了一波青鬼，借此契机，魏瑰闪身进入青铜杯中。
“当——”青铜杯重重盖到地上，溅起一阵尘土，青鬼扑上来抓青铜的表面，奈何这东西质地坚硬，连划痕都难留下。
就在几名青鬼合力想要搬动青铜杯之时，耀目的青色琉璃在其中亮起，魏瑰高举着四六，使光芒能覆盖到所有的青鬼。
玉如意脸色发绿，是被这光芒映照的，它明白魏瑰的灵力有限，便抓紧时间：“穆公子，请你认真想一想，这些坏人陷害你的原因。”
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三个人这么说了。
穆公子也知道时间紧张，搞得他也很紧张，越紧张越想不出：“……真对不起，我只能想到，我出身算是高贵，若是劫了我，能发一笔大财是有的。”
他又觉得这理由不太合理：“但其实也不划算，因为得罪我就是得罪呃……天下数一数二的势力，就算拿到了赎金，也会被到处追杀通缉，你们说呢？”
魏瑰听着，十分确定道：“这个阵仗，不该是谋财，起码是害命来的。”
“怎……怎么会？”
“青鬼不是那么好控制的，弄不好你的小命就会交代在这里，而且，”魏瑰迟疑道，“青鬼通常以害人之人为目标，这也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
穆公子忙道：“我没害过人！”
魏瑰笑一声：“我看你也不像。那么是否与你的家人有关？”
“魏姑娘说得对，也许你的家族对这城里的人做过什么，应该也和术士之类的有过节，所以这事被利用了，但青鬼不可控，大批朝你而来，一定是有别的缘由。”
“或许是身上有什么天地灵宝吸引想要晋升的鬼怪，或是，”玉如意看着穆公子的面相，“……命格？”
它方才没空细看，此刻骤然一惊：“你是皇室的？”
“啊，”穆公子没想到自己这么不靠谱的样子，这还能看出来，尴尬又惭愧地笑笑，“不才正是，这出门在外，哪能什么都往外说，呵呵呵，也不安全。”
见其他几人脸色肃穆，他端正了态度，思考玉如意说的几种可能：“你们也应该听说过，北靖对南楚的遗臣恩威并施，明面上当然一视同仁，但我也知道，实际上身份履历明摆着，北靖的人肯定有偏见，对他们子嗣入仕也有了限制。”
“不过暗箱操作这些都是世家常用伎俩，要我说，我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好，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人心不死，谁知道放人进朝堂会发生什么，我叔叔他们治理四方已经很辛苦了，这也顾不过来。”
穆公子皱着脸：“这点事，也不至于要出人命，吧？”
泓之和小妖不懂政事，有些茫然地附和了一声，魏瑰则道：“也许正是这种忽视，导致了一些恩怨，不过就如你所说，牵累人命的可能很小，都不至于和你成因果。那其他几个呢？”
“哦，”穆公子努力思索，“和术士的过节好像有一个。但应该是很久以前了。”
说到这，他忽然看了魏瑰一眼，魏瑰察觉他的停顿，低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怎么？”
穆公子支吾道：“没什么，我可能是记错了……那件事只有我家内部几人知道，是秘辛，你们可别……哎算了。我的叔叔他三岁时和我父亲分开了，长大才找回来的，当时是被南楚的人偷走了，他们改变了叔叔的样貌和记忆，让他和自己的国家敌对。”
“我叔叔很惨一个人，我们都想对他好，我父亲查到了一些事，”穆公子清了清嗓子，“我只是小时候偷听到，是有术士掺和其中，大约是……”
“是织梦？”魏瑰问。
“嗯。”穆公子心虚地点点头，随即飞快摇摇头，“我不是说你的意思。”
魏瑰沉吟片刻问：“多久之前的事？”
“按照叔叔的年纪算，快三十年。”穆公子试探道，“您，或许有什么印象？不过您应该没出生吧？”
“……”没人应他的话，他也就福至心灵，乖巧闭嘴了。
玉如意问：“那你们抓到人了吗？杀了吗？”
穆公子道：“我不清楚，但以我父亲的手段，能抓到肯定不会手下留情。”
魏瑰眉染霜寒：“织梦术在身，凡人恐怕很难抓到人。”况且是人是鬼也难说。
她在想那个封在凉山寺的鬼。
织梦术不止她一人修习，元知和尚早已离世，四六在地府，其他师兄不学，但山上的禁术书册恐怕还在。只是这样一想，难道这么多年之前，那鬼和尚就已经逃出来了？
她希望是别的人，是一个谋求高官厚禄的投机者。
“天地灵宝，我没有的，要是有，他们和我相处这么些天，偷走还不容易？”穆公子迷茫道。
众人陷入苦思，杯不满忽然出声道：“你们听！”
外面传来青鬼的叫声，声音经由青铜杯放大，正如钟声一般，回声嘹亮清晰。
“为我们做主，陛下！——”
“将军！！！”
这是在喊谁？魏瑰几人看向了穆公子，穆公子和他们面面相觑：“不是我。”
“废话。”
魏瑰一阵无语，那青铜杯外的又有声音说：“我闻到了你的味道！——”
穆公子惊恐地缩了缩手脚，满脸拒绝。
杯不满的声音传来：“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声音似乎没什么恶意？”
它的语气很不确定，像是无法置信，只因为那是青鬼，鬼怪里恶意最深的就是这一品级，鬼差拘魂恐怕也得耗费不少人手，可见有多难对付。
说青鬼没有恶意，就好像说色鬼没有邪念一样，匪夷所思。
穆公子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用微弱的声音道：“所以呢？”
魏瑰也道：“其实我方才听青鬼们的哭声，也觉得，他们哭得很真挚。”
穆公子从这一句里听出了令人寒毛倒竖的鼓舞和催促。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你不会是想把我推出去吧？”
魏瑰漠然地看了他片刻，露出个温柔的笑意：“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