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

    周闻声有片刻的讶异,涮肉的手停滞在空中,鲜红的肉片“刺啦”一声,就这么粘在了铜锅泛黑的壁上。

    “怎么,不像啊?”陶砚情忙着涮肉,夹了满满一筷子肉放在周闻声面前白色的瓷盘里,“我衡水一中毕业的,比较擅长考试,你呢?哪个学校的?”

    “北电导演系。”周闻声回过神来,用公筷把陶砚情夹的肉推向盘子的一边,又用自己的筷子重新夹了锅里的一根青菜。

    陶砚情瞥到周闻声的动作,内心嗤笑一声。

    切,穷讲究,可真是位爷。

    可她嘴上不说,照样给周闻声夹菜膈应他,“巧了么这不是,都带个北字!咱俩有缘分!”

    周闻声看了眼满当当的盘子,为了维持礼貌,勉强从中间的位置抽了片肉出来,吃起来味道竟然还不错,和老北京涮肉的味道略有不同:

    “这家店为什么叫老城根?”

    “你下车的时候没看见吗?对面就是古城墙,再往前走就是有名的动物园了,b站上还有个up吐槽过呢,说保定动物园是什么来着……哦对!地上最强农家乐!”

    陶砚情“咯咯”笑着:“十块一桶菜,可以喂各种鸡鸭鹅。”

    周闻声礼貌地笑了下,低着头吃菜:

    “你对保定了解很深?”

    “那当然,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统统带你游览个遍。”陶砚情放下筷子,饶有兴致的说:

    “周导,接下来你什么行程啊?带你去我们雄安新区转转呀?现在建设的可好了!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周闻声抬眼看了下陶砚情闪动的那双略显无辜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她就想蹭车:

    “下午我有安排了。”

    可陶砚情并没有放弃,又问:“什么安排?周导,您在这边没什么熟人吧?今天您认识我了,我就是您在保定的地接了!上哪儿去,我给您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周闻声没回话,夹菜的动作慢条斯理。

    陶砚情摸不到周闻声的脉,眼珠一转,问到:“您对黑陶是不是感兴趣?”

    “有些兴趣。”周闻声答到,“你们是制作黑陶的工厂吗?”

    陶砚情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对,就在雄安,我初中在保定上的,保定和雄安我都熟,您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周闻声原本就计划在保定多待一阵,虽然他不怎么喜欢面前这位爱占便宜的鬼灵精,可多认识人总是好的。

    于是他点了点头:“行,那麻烦你了,陶小姐。”

    陶砚情唇上沾了麻酱,土黄土黄的,开口笑:“叫我砚情就行。”

    周闻声只想到了“艳情”,觉得这个名字跟面前这个打扮得清汤寡水的人很不配。

    也不艳,也谈不上有情调,倒是跟土黄色很配。

    陶砚情饭量很大,周闻声吃饭很慢,两个人吃饱的速度竟然出奇一致。

    *

    饭后,陶砚情带着周闻声去看对面的古城墙。

    陶砚情拍着带土的青砖向城墙上望去,不算长的一段古城墙已经被岁月侵蚀的面目全非,与失去了生命力的青砖相对的是缝隙中钻出繁茂杂草,抽展着翠绿的枝叶,生机勃勃。

    “保定市现存的古城墙只剩下这段儿了,1984年被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陶砚情拍了拍手上的土,看向托着相机在一边照相的周闻声,“遗存的这段古城墙虽然不长,但它却记录了保定古城经历过的历代沧桑。刚才咱去的涮肉店开在这截断壁颓垣对面,所以叫老城根,哦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保定所有的古迹周围都有美食。”

    “陶小姐,您知识很渊博。”周闻声低头查看着相机里的图片,古城墙不愧是年代久远,虽然不长,照出来确实有点儿味道。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我们家的黑陶可是年代更久远的手艺活儿!是中国最古老的工艺美术品,新石器时代就有了。”陶砚情见缝插针,又开始摇头晃脑地介绍自家的黑陶,

    “有道是‘色如墨,声如钟,薄如纸,亮如镜,硬如瓷’,说的就是黑陶这种无釉陶器。”

    陶砚情说的头头是道,把周闻声听得一时愣住,出声问道:“陶小姐,我看你年纪轻轻,做黑陶应该没做多久吧?”

    陶砚情摆了摆手:“小时候就在厂子里玩儿了,从小开始学,到现在断断续续也做了20来年了,不算是老师傅,也算是小师傅了。”

    20来年……

    周闻声问到:“可你看着也就20出头。”

    “是啊!”陶砚情满面笑容,“今年23!”

    “哦?这么说你两岁多就开始做黑陶了?”

    周闻声被陶砚情明显的谎言逗笑,炙热的阳光烤的人暖烘烘的,他额头上的缕缕汗丝随着肩膀轻微的颤抖闪着碎光,露出整齐的牙齿,像是白描作品瞬间涂抹了色彩,尚青的莲花花瓣漫上了彰显成熟的淡粉。

    也许是这一笑过于海阔天青,陶砚情的眼睛轻轻眯起,亦是笑容未减,开口问到:“周导,有女朋友吗?”

    似是因为陶砚情的问题太过不合时宜,周闻声的笑容降下了弧度。

    “陶小姐,您绕了这么大圈子,不会只是想跟我搭讪吧。”

    陶砚情摆了摆手:“哪儿能呢周导,我就是问上一嘴,闲聊嘛!”

    周闻声笑得很散漫,抬头去看古城墙上斑驳的岁月:“我好像没有必须回答的义务。”

    陶砚情挑了挑眉。

    她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周闻声是个难对付的人。

    太热情会质疑你的目的,太疏远又跟他搭不上话,你说他冷吧,他又似乎挺容易被逗笑的。

    天威中路上车水马龙,行人侧身从两人身边走过,将错位站着的陶砚情和周闻声分割了个明白。

    陶砚情将额边的碎发向耳后掖去,敛了笑容,神色晦暗。

    “周导,我真诚的邀请您去我们的工厂看一看。”

    她换了副相对认真的语气,周闻声不得不转身向她看去,她的背后是老城区拥挤的交通和半面青石城墙,米色的麻布裙上有难看的褶皱,发髻被一根玩笑般的铅笔挽着,从脑后露出尖尖的一头。

    可陶砚情眼神却明亮,亮的把周闻声的心都晃了一下。

    声音尤其动听,带着一股与圆滑的外在不相符的机灵与通透,在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后轻轻响起。

    “如果你还没选好下一部的拍摄计划,那就选我吧。”

    七月的天气蒸腾着浮躁,陶砚情却整个人透着冷静,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七月,唯独她是炎热中唯一的清冷源。

    捻了捻指尖,周闻声才在恍惚中察觉到自己手心生了汗。

    “好,那就去你家的工厂看看吧。”

    *

    从保定开车到雄县要走一个多小时,周闻声备好了足够的冰水,塞满了后备箱的迷你冰箱。

    笔直的高速公路上车辆不多,周闻声开了半个小时就有些犯困,撇了眼副驾驶上睡得悄无声息的陶砚情。

    长发在她脑后被挤压的凌乱,那根铅笔被空间挤压的堪堪要掉下来,她似乎梦见了什么难事,眉头皱成了一团,眼睛在眼皮下不安地左右浮动着。

    周闻声单手拎了瓶水拧开盖子,抿了口水又放回原处,指尖轻轻敲在方向盘上,又下意识地分心看了眼陶砚情纠结的睡脸。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抽了什么邪风,鬼使神差的抬手将那根束发的铅笔缓缓抽了出来。

    陶砚情这才轻轻动了下头,长发依旧一团堆在靠枕上,也许是因为少了那支铅笔的打扰,她的眉头舒展了少许,看上去有了点人味儿。

    周闻声将那支铅笔放在了矿泉水边上,跟着导航的指引驶入分叉路。

    *

    拉上手刹后,周闻声轻声唤陶砚情:“陶小姐,导航结束了。”

    陶砚情正沉醉在梦里,被扰的小声嘟囔:“什么玩意儿,吵死了……”

    周闻声忍着心底的不悦,加重了冰凉的语气:“陶小姐,我们已经下高速了。”

    可陶砚情依旧没醒。

    周闻声想去拍她的肩膀,又觉得冒犯,随手从矿泉水边上取了那支铅笔,用没有削的那头在陶砚情肩上戳了一下,见她没醒,又戳了一下。

    这才给陶砚情戳醒了,睁开了那双不甚清明的圆眼睛看向他,长发这才散落下来遮了半张脸,哑着嗓子说了句:“你谁啊?长得还挺性/感的。”

    周闻声脸色不怎么好,手臂撑在副驾的座椅上凑近了看她:“你说我是谁?”

    汽车空间有限,空气也不流通,车里除了空调湿腐的气息,还有男人嘴里清淡的薄荷糖味道。

    这个距离观察,周闻声的脸看上去过于好看了,是耐看的类型,下颌弧度流畅,好看的唇紧紧抿着,像是在和她较劲。

    陶砚情眨了眨眼,这才缓缓回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可她不急于结识,放任自己抬起手勾了周闻声的下巴:“我说……你是我这些年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周闻声没说话,漆黑幽深的目光注视她良久。

    陶砚情也乐得近距离欣赏周闻声吃瘪的样子,扬起了唇角不说话。

    他秾稠眉眼下的视线落在陶砚情的鼻尖上又缓缓向下,流连在她的嘴角,目光在她脸上滑动,又落回到了陶砚情那双明亮的眼,目光极深,眼底的一抹散淡的轻慢被陶砚情捕捉,越细看越觉得他隐约透露着一股风流的气质。

    矿泉水瓶内冰碴化开的细微响声打断了周闻声的凝视,粘稠的空气也随之碎裂。

    他长睫微颤,身体向后微微靠去,可依旧保持着撑在座椅上的姿态,卷起的白色衬衫袖口露出好看的小臂线条,肤色白皙却线条硬朗。

    “陶小姐……”周闻声低声笑起,可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有浓重的黑,“我奉劝你,最好别来招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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