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游尔刚刚结束中考,一张薄薄的车票将她送去临省的远安市,在酷热的七月,过了她的十五岁生日。自此以后,游尔的每年暑假,都被梁荷送到远安。
梁荷自然是不担心游尔的,因为梁荷的妹妹——游尔的小姨早几年定居在远安发展。
游尔能和任何人闹脾气,却实在是惧怕她小姨。一是她小姨属于游尔崇拜的一类型:学习好并且自身努力;二是:她小姨那张嘴说出来的话很伤人心。
游尔在家作威作福,长辈顾及着大人面子,语言都不会特别激烈。她小姨不同,不依附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依附,不婚主义,也不怕得罪任何人。所以她说出的话,大多真实又刺耳。
游尔小时候被她辅导过功课,暑假两个月,整整六十天,天天哭。
姨婆开了家卖菜铺子,早上大妈们来买菜时,就会看见这幅场景:面色严肃的女人指着题目说话,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抽抽噎噎,脸憋的涨红,哭得红肿的眼睛,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选菜,装菜,结账。一套流程下来,大妈提着簌簌作响的塑料袋走了,眼睛却一直停留在内里。陆陆续续来了几波人,游尔一直没解出一道数学题。
小姨大概累了,没顾忌小孩的感受,像是真情实感,“如果我以后有小孩的话,绝对不会把她教育成你这样。”
年代久远,小姨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轻飘飘的这么一句话。
游尔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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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常年四季如春,气候宜人,避暑实不为一桩美事。
梁荷私心里,也是想让游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收收性子,专心致志学习,或许有可能的话,游尔能早上起床念念经,练练字。梁荷光是想想就能原地蹦哒起来。
刚来的时候,游尔确实收敛了好久,每天只在小区里转悠,也不乱跑。
第二年,和小区里的几个同龄人认识了。二男一女,本地人,都在念高中。
几人没事的时候凑在一起打打羽毛球,交流下学习,各省的高考,吐槽学校、同学。
相识的过程很是奇葩。
游尔早上吃的太撑,练了两篇钢笔字后,肚子还是不舒服,和小姨说了声后,换鞋下了楼。
远安的早晨偏凉,即便是在夏天。游尔在T恤外搭了件薄外套才出门。
在青石板路上,游尔做着拉伸,上班族提着公文包赶着搭乘地铁上班,中老年人聚在一起商量早操的曲目,未及岁的小婴儿坐在婴儿车里,被慈祥的爷爷奶奶推着,伴着童谣四处张望。
游尔从一栋走到四栋,“乒砰乒砰”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大声。游尔走得也累了,找了处长椅坐下,毫不避讳的观看打羽毛球。
两个男孩一左一右,皮肤都是深棕色的,远安少数民族多,加上紫外线强烈,左边的男生个子适中,带着少数民族的特征,眼窝深邃,目光炯炯,右边的稍微高挑一些,目测一米七五左右,因为游尔比他矮不了多少。
“不过还好,还能长长。”游尔想,“我应该已经停止发育了。”
常青树下站着一个女孩,游尔一眼晃过去,映入眼帘的全是一双笔直又细长的腿,光打在腿上,忽明忽暗,更增视觉效果。
她表情很兴奋,眼珠在飞扬的球上转来转去,等着上场。
许是游尔的目光太过热烈,避之不及。女孩对着游尔招招手,游尔看向四周,而后用食指指向自己,意思是,“叫我?”
在女孩肯定的视线下,游尔摆摆手,后知后觉自己的刚才的行为太过冒犯,“不好意思,我就看看,你们继续。”
女孩不甚在意,越过场地,拉着她往原位走,“你会打羽毛球吗?”
游尔觉得小姨说的对:远安人果然很热情。
女孩得到回复后,继续道,“那等会儿咱俩打一把。”
“行。”
反正也没事儿干。
此时两个男生终于结束一局。高个子对游尔点点头,将手中的球拍递过去。
游尔:“我打的不怎么好。”
因为很多年没碰过了。
“没事,我也是。”
游尔先发球,把球往上抛,手臂一挥,肌肉瞬间崩紧,打出了一个均匀直线的高空球。
女孩猝不及防,忙不迭跳脚去接,勉强接住后,
游尔趁着她没反应过来,又大力的打出一个高空球。
游尔的胜负欲很强,她不存在让不让的想法,她觉得,既然我上场了,尽管这只是个游戏,我也得赢。
在这种欲望的驱使下,游尔和女孩打了几个来回,除去满场跑的累后,剩下的全是痛快淋漓。
女孩气喘吁吁的扶着腰,用球拍撑着地,“不...来了.....歇.....歇会儿。”
游尔点点头,她擦擦身上的汗,敏感的觉得气味挺重。她该回去洗个澡。
游尔上场时脱了外套,随意丢在树脚下。此时正准备拿外套告别时,凝神看,外套不见了。
本来平时丢件衣服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碍于游尔来时没带几件衣服,梁荷给的钱也不是很多,她又不想在远安买,如果买的话,一定是小姨给钱。她不想这样。因此,这件衣服就显得格外重要。
游尔戳了戳高个子的手臂,“请问有看到这的一件衣服吗?”游尔指指树角,又比划着描述,“这么大,灰色的,长袖。”
“没看到,确定是放这的吗?”
“嗯。”
“你看到了吗?”
“我没有,不一直和你聊天来着吗?”
女孩收拾好东西,走过来问,“怎么了?”
“衣服不见了。”游尔说。
女孩挎上肩带,利落道,“那走啊!愣着干嘛?帮忙找。”
两个男孩也没犹豫,说动就动,四个人先围着附近找了圈,而后扩大范围。
为了方便联系,四人互相添加了微信。
游尔这才知晓他们的名字。
女孩叫郗鉴。很特别。
高的叫祝寒尽,稍矮的叫卫星。
挺有意思的名字,一个个。
日头渐盛,游尔想着算了,卫星在群里说找到了。等四人聚齐,郗鉴问怎么找到的。
卫星:“狗嘴里找到的,它以为谁家不要的衣服,叼回去当窝。我找到的时候,它主人在骂它——”卫星掐了嗓子,模仿道,“祖宗,又叼得谁家衣服?求求你了,家里真的放不下了!”
游尔忍俊不禁,郗鉴也笑得开怀,卫星把皱巴巴的衣服递给她,“给,有点脏了。”
游尔放松下来,接过衣服,她站在郗鉴旁边,才发现郗鉴比她矮不少,因为比例好的原因,导致游尔以为她至少170+。
游尔收回思绪,真诚道,“真的谢谢了,时间不早了,那......再见。”
郗鉴摆摆手,问了祝寒尽时间,大叫一声糟糕!
随后蹦蹦跳跳的攀着祝寒尽脖子,“祝寒尽,我不管,你今天的作业必须帮我写!”
正是下坡路,祝寒尽担心她重心不稳摔倒,拉紧她手臂,“小心。”
卫星无奈的看着前方的两人,耸耸肩,多说了句,“这两人真是的……”
随后对游尔示意了下,跟上步伐。
接下来的几周时间,游尔又碰上了他们几次,三人总是成堆出现,偶尔没有卫星,但祝寒尽和郗鉴从来没有分开过。
同龄人之间没有距离感,共同话题也多,四人很快熟起来。
游尔从他们口中得知,三人在一所高中同一个班级。
郗鉴如她明媚开朗的外表一样,是个活泼的姑娘。祝寒尽除了黑了点,一切都是小言男主标配——寡言,成绩特棒,脸好,有个青梅竹马,和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卫星话密,情商高,说话好听。
总而言之,游尔和他们相处很舒服。
这一切和梁荷预想的不一样,游尔在远安和在苓城大差不差,该玩玩,该吃吃,学习一点都没想。
第三年的暑假,游尔高二,也到了艺术集训的时候。
梁荷自然而然有了众多考虑。每年去远安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常态了,况且自己妹妹一个人孤零零在远安,让游尔每年陪陪她也是好的。有个小孩在家,怎么说也热闹些,更别说她小姨还格外欢喜游尔。
转念一想,游尔一去,又玩的疯天疯地。还有一年高考,这也不是个事儿。
犹疑不决时,游尔的小姨——梁芙一通电话打来。
“喂,梁芙....我正在想呢....不行....那你说怎么办......专业吗?.......哎,我也不指望游尔能有什么大出息,至少得上个本科吧......好,那就按你说的做。”
梁芙的电话替梁荷做出了决定,也彻底安了梁荷的心。
梁荷无条件的相信这个妹妹。
于是乎,高二的暑假,游尔大包小包的被送上高铁。
长达六小时的路程,沿途的风景“唰唰”而过,梁荷语重心长的话语依旧清晰。
“游尔,妈不求你向陈迹一样大有出息,知道你烦,因此也不想多说,高二了,还是加把劲。”
隔着玻璃往窗外看,远方呼啸着的山林,如同她的内心,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