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搐而颤抖的手指，下意识捂住的心脏，却在你投来的担忧目光中放下，回以温暖的微笑与轻快的语气： “没关系，老毛病犯了而已。”

    他总是这样，永远这样。假装欣然赴死，只是为了掩饰对死亡的恐惧。假装插科打诨，只是为了掩饰尴尬。这也让他偶尔的坦白变得更加难得，更加……让你心动。

    谋杀之神在下，你是多么的渴望他。

    你渴望将牙齿深深嵌入他温暖的血肉，大口吞咽那带有馥郁白兰地气息的深红色液体。他曾经受伤过，那伤口中流出的血液让你目眩神迷。

    你渴望将双手插入他的胸膛，挖出那颗不属于他的耐瑟瑞尔之球，然后满怀喜悦地将自己的心给他，强迫他吃下，让他重归完整，让他重归于……你。

    是的，你多么渴望能跪倒在他的身体前，捧起他仍在鲜活跳动的心脏，仰头吞下，让温暖的肉块划过你的食道，流入你永不满足永远饥渴永在叫嚣的肠胃，让他与你融为一体，让你们永不分离。

    哦，永恒，是的，永恒。

    盖尔总是提起这个词，他用炫丽的极光、亘古的星海，用神秘的魔法、美妙的幻境，用更伟大的利益、用自由、用神的力量来诱惑你，来尝试让你惊叹，将你拉到他眼中那个永恒的绝美世界。

    可是，可是，你最想要的永远只有他。

    盖尔，盖尔，他的微笑让夕阳就此落下，他眼中的爱意比群星更加闪耀，而当他充满信任而期待地看着你时，该死，你根本无法拒绝他任何事情。

    神算什么？你可以轻易为他去弑神，无论是密斯特拉，还是你的父神巴尔。他可以为你放弃他的神，你当然也可以。

    可是，你害怕。

    你曾是在尸山血海中翩翩起舞的小丑，前巴尔神殿的首领，谋杀之神的选民，给世界带来美妙死亡的杀戮之女。

    你曾与世界为敌，从未恐惧过任何事，如今却有了弱点与软肋。

    盖尔的死亡，与盖尔的信任。

    你害怕他死去，也害怕他投来失望的目光。

    你生来自由，随心所欲，却在爱人的目光中心甘情愿地套上了枷锁，戴上了面具。

    平庸之人在社会中，只有戴上各种各样的面具才能生存。你曾如此鄙夷他们，你曾大笑着肆意妄为，肆无忌惮地展现着自己的天性，自己未被社会规则、社会道德所束缚的滴血之刃、饥渴之心，与那充斥着精妙阴谋与邪恶念头的大脑。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第一次因好奇而拉住他的手，视线无可避免地被狼狈跌倒在地的法师那摇晃的单边耳环、胸前延伸到衣下的涩情纹路、男人说话间各种生动的小手势和小表情所吸引，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太过于正式的感谢所震撼。

    感谢？你虽然没有从前的记忆，却知道绝不可能有人会对你表示感谢。你残存的记忆中，扭曲的表情与痛苦的尖叫才是常态。

    这感谢让你感觉不适，却很快被他的幽默所驱散，留存下的只有新奇，与一丝丝愉悦。

    也许是从你因无法忍受拙劣艺术性而打断的“孩童与蛇”演出（太经典了，太无聊了），因“居然胆敢对我使用魅惑”的同行竞争而杀死鸟妖，结果阴阳差错间小孩居然没死，你一脸懵逼地被盖尔夸奖开始。

    莫名其妙地，他和你分享了他过去的一小部分，就在你闲不下来的大脑开始幻想，如果将孩童时期的盖尔抓到神殿……神殿？后，你会如何训练他杀人时，他看见了你嘴角的微笑，也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我很高兴我们将那个小男孩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如果不是你，他早就成为鸟妖的食物了。”

    他很高兴你救了那个小孩……？

    你聪明的脑袋又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只等下一次实践。

    而当你看到笼子里的地精囚犯被提夫林颤抖着用弩指着时，你知道，实践的机会来了。

    你（盖尔：勇敢地）站了出来，站在了弩和地精之间，反正你的身体反应可以让你在这个平民扣动扳机前就杀死她，失误受点伤也没关系，你热爱痛苦。

    “你为什么在乎一个地精的死活？” 提夫林愤怒地质问。

    “因为复仇会将人生吞活剥。今天你会为地精送上两场胜利。”

    你差点无聊地打哈欠。这可是你残存记忆的经验之谈，你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张相似的脸突然从哪个角落蹦出来，满含仇意与愤怒。

    总之，他们都死了。

    而令你精神一震的是，在救下那个完全毫无价值、不值一提的地精后，盖尔再次给予了你一份奖品。

    他的一小块记忆碎片与感谢。

    “我做的只是给所有人点了一杯酒，而你直接挡在了弩的面前。”

    “佩服，我得敬你一杯。”

    啊，你明白这游戏该如何玩了。

    而你，向来是赢家。

    你当然知道“正常”的价值观是什么样的，虽然你心中并没有平庸之人做被社会道德所谴责之事时的背德和愧疚感，但你聪明的大脑也让你十分清楚普通人眼中的社会道德范式。

    所以，从理智上，你推导出了你的剧本应怎样写。

    而每当你按照那个剧本演下去时，他就会赞赏你。

    他赞赏了你。这不像是过去你杀人时获得的，浓烈到四肢痉挛、颅内爆炸般的飘飘然快感，也不像你父亲（父亲？）在你完成他的期待时给予的神明施恩般的赞扬，这是更加凡人的，更加平庸的……快乐。

    它让你的刀落下时，不会再神经质地因兴奋而颤抖，而是稳定，冷静，一击致命。它让你的步伐轻快，脸上挂着微笑。它让你之后的连续几天，无意识地哼着阿尔菲拉的歌，直到她死在你的手上。

    它让你渐渐对敌人的鲜血与尸体与死亡再也提不起兴致，只有在他们胆敢攻击盖尔时才会燃起愤怒与复仇的情绪。

    它让你渐渐渴望盖尔的夸奖，渴望盖尔的赞同，犹如沙漠旅人渴求甘甜泉水，黑暗之人渴求光明。

    对盖尔的瘾最终代替了你杀人的瘾。

    盖尔，盖尔。

    你渐渐不敢做那些你明知会让他露出失望目光的事，比如杀死伊索贝尔。

    如果是以前的你，直说，没有盖尔的你，会非常乐意、欣喜若狂地杀死那位可爱的牧师。根本不用管家催！

    管家算什么！整整一地区最后幸存者的生命都维系在伊索贝尔一个人身上，她是黑暗中的唯一一缕光明，是凯瑟里克唯一的珍宝，哦，想想当你把她的尸体丢到凯瑟里克面前时他的表情！

    你已经为了他写好了剧本，却在开场前最后一刻撕毁了它。

    你杀了凯瑟里克，以正义之名。

    你差点被恶心吐了，对被亵渎的杀戮之美、草草收场的烂尾剧本的厌恶和你未被满足的怪物般的血腥欲望都在你的胃里翻腾、咆哮。

    但随着盖尔焦急关切的话语，他手心透过你背上传递的温暖，你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的唇齿间仍残留着血腥，但你的心已重新变得雀跃，你的灵魂平静了下来。

    你露出了一个由衷的微笑。

    但是，你的本性终有一天无法掩饰。

    在你的管家再次来找你的那天晚上，你终于暴露了。

    你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有那么一瞬间，你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管家身上，推到魔鬼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诅咒身上。

    可是，你终究没有这么做。

    盖尔值得真相，在你无法控制自己想要杀死他的欲望时，他必须知道真相。

    即使这真相有可能使他恨你。

    即使这真相有可能使你失去他。

    心脏宛如炸裂般疼痛，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你所有黑暗的欲望都在拉扯着、尖叫着阻止你说出这句话，但你依旧艰难地说出来了：

    “我允许你因此而记恨我。”

    我允许你因此而离开我。

    “恨太容易了，我们还是倾向于选一条更光明的道路吧。”

    他轻松地笑了笑，你看着他，头晕目眩。

    盖尔·德卡里奥斯。你咬着牙，无声默念着他的名字，如同念诵神之名般虔诚，恨之人般咬牙切齿，灵魂半身般深切。

    这是他选的。你给过他机会了，是他自己放弃。

    他再也别想摆脱你。

    你也绝不会给他机会再摆脱你。

    所以，当盖尔兴致勃勃地向你展示，如果成神他会让这个世界变得多么美好时，你其实并没有仔细听。

    你贪婪的饮入繁星下的爱人，他生机勃勃的手势，他谈及梦想时憧憬的眼神，他嘴角的微笑。

    繁星亦不及他笑容的万一。

    而当他期待地看向你时，你用了半秒钟回忆起他说的话，又用了半秒钟回忆起卡尔萨斯的结局。

    你决定告诉他你的真实想法，一半的。

    “我不需要星星，盖尔。我有你。”

    而另一半黑暗的真相是，你不会给他任何机会逃离。

    你曾与世界为敌，因为你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你无所畏惧。

    可是，现在你已经有了想要的东西，你唯一想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地将自己已有的抓在手中。

    “你已有我想要的一切。”

    盖尔曾哀叹，所有的美好如同掌中砂砾，转瞬即逝。这也让他狂热的追逐永恒。

    法师的野心总驱赶着他们仰望星空，他们是追寻繁星与太阳之人，却总忘了自己蜡做的翅膀无法承受太阳的高温。

    但你和他不同。

    你是巴尔之子，你想要什么，就会夺来什么。

    你是地底深处守护宝藏的巨龙，不允许任何人夺走你珍贵的宝物，即使宝物自己想逃也不行。

    他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不论我是否会谴责这个世界，我选你。”盖尔在放弃密斯特拉给予他的救赎之路时，曾经这样说道。

    而你选择善良，选择拯救这个世界，也仅因为他。

    他是你的善良，你的神明，你的珍宝。

    你善堕的唯一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