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

    黎明之前,树杈上的鸟儿不鸣叫,左右跳着,试图将声响放到最大,拉回沉睡人儿的噩梦连连。

    圆月当空,紧闭的窗帘悄无声息地被拉开,月色得以寻找命定之人,覆盖在他们身上,驱散了无止境的噩梦,赠予了他们新一轮的“不停追逐”。

    “啊!”

    女孩挣脱梦中无数只拉扯自己的手臂,惊坐起,呼吸不稳,冷汗淋漓,嘴唇干裂,双手紧紧攥住被褥,黑色瞳孔泛着幽光,在看到面前大敞着的窗帘时连忙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走向窗台,观察着四周。

    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除了窗帘被拉开外,窗户依然关锁着,窗外也一如往常安静,可这安静,好似又多了一些未知的声音。

    知夜音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没有将窗帘重新拉上入睡,而是离开房间来到厨房,轻轻拿起一把水果刀贴于身后,眼珠转溜。

    她不开灯,因为在黑暗中,比在光明下,看得更清楚。

    啪——

    一阵物品坠落声于门外传来,她立即敲响警铃,警惕地盯着玄关处。

    知夜音缓步向玄关移去,水果刀握在身前。

    她先是从猫眼中瞄了眼外面的情况,空无一物。

    呼呼——呼——

    随后,便是房间内传出的猛烈呼啸声,知夜音心下一惊,快速离开玄关,站在客厅中央,房间与玄关的中间。

    她屏息凝神,注意着身边的所有动静。

    脚步声,在向她逼近。

    鸟鸣声,在周围叫嚣。

    呜咽声,在耳边环绕。

    直至黎明来到,万物回归最初模样。

    顷刻间,水果刀与地面碰撞的刺耳声音驱赶走了仍在窗外盘旋着的一群知更鸟,这才算是彻底将安静还给了原本的世界。

    知夜音稍微卸下防备,将积压在心底的恐惧化为一口气吐了出来,她使劲闭了下眼,勉强撑住欲要倒下的身子,捡起掉落在地的水果刀,清洗好后放回原位。

    在回到房间的前一刻,她望向了窗外。

    还好,白天总是幸运之神普度众生的时刻。

    房间里一如往昔,窗户紧锁,窗帘紧闭。

    知夜音蹙眉不解,对这间屋子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恐惧,在她考虑是否要搬离的时候,床头柜上已经充满电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几步回头瞥几眼窗户,拿起手机拔掉充电器,按下接听键。

    电话里先是传出了一阵信号不好时发出的断断续续的杂音,而后才是中年女人沧桑的声音:“小音啊……我和你爸爸这个暑假就不回来了,你自己在家……诶!我记得你们班不是组织了个暑期旅游的一个活动吗?去乡下/体验体验生活,那也是好的嘛,我记得是……”

    滋滋滋——滋滋——

    一串电流声突然截断女人的声音,知夜音忙拿开手机,捂住脖颈轻轻扭了下,不适感贯彻全身。

    “……松……铺安街……田村……”

    “……注意……好……自己……不要……”

    嘀——

    电话被挂断了。

    知夜音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心里的不安感愈演愈烈,抓着手机的力度不断增大,仿佛要将其捏碎一般。

    松田市铺安街瑶田村,这是他们自办的旅游团即将前往的旅游地点。

    而注意,好,自己,不要。知夜音猜测,也许是让她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吧,摇摇头让杂乱思绪离开脑海后,索性什么都不想,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去赶车。

    她在客厅厨房房间之间来回穿梭着,几次遗忘走廊尽头处的杂货间。这举动好似让杂货间内的谁不满了似的,忽而一阵东西翻倒声,强制将知夜音的视线投在它身上。

    知夜音拉拉链的手倏地一顿,正好抬头,便看见了走廊尽头正面对着她的一扇门,一扇被封锁已久的门。

    她放下手中的事,颤颤兢兢起身,没敢迈开步子靠近,只是保持原地不动的姿势,视线不偏不倚落在杂货间的门上,轻声询问:“谁?谁在里面?”

    她有一种直觉,昨晚肯定有人进来了,只是自己未曾看见。

    回应她的,只是一阵接连一阵的翻倒声。

    知夜音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深深咽了几次唾沫,拿起地上的手机就向门外跑去,顾不及自己凌乱的模样,将大门紧紧关上,在她准备拨打报警电话的时候一通来电音乐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手一抖按下了接听键。

    对面很吵闹,人声纷乱,半分钟过后才响起清晰的人声,是不耐烦的年轻女孩的声音:“夜音,你还没来吗?就差你了啊!”

    知夜音听到声音,好像濒死的骆驼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大喘着气告知她自己现在的情况:“安眠!我家里有人!”

    短短几个字,周安眠立即从她急切的语气中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快速留下一句“等我”后挂断电话,叫上班上的几个健壮的男生一同前往。

    而此时,另一边知夜音紧握着手机,在门外踱着步,时不时瞄一下门的动静,生怕屋内的人气急冲了出来结束她短暂的一生。

    时间如沙漏,一分一秒地流逝,这过程的缓慢让知夜音越来越煎熬,在她干脆准备放弃等待报警的时候,身后周安眠的声音传来。

    她重获新生般回头,在周安眠站定在她面前的一瞬间,她便死死拉住她的手臂,示意她陪她一起进去。

    周安眠点头,回头瞅了几眼那三个男孩,他们明了,率先走向前,猛地将门打开,开始四处“地毯式”搜寻着。

    “他们……胆子还蛮大的哈……”知夜音尴尬地看着那三个男生神情极度认真却又有些滑稽的模样,想笑但又发觉时间不对,极力憋住。

    周安眠拍了拍她的手臂,告诉她没事后与她在外等候着。

    在一番不知道如何搜寻的搜寻结束后,其中最为高大健壮,看起来又老老实实的寸头男生跑了出来,疑惑地告诉她们搜寻结果:“啥玩意儿也没有啊?哦,就是走廊那最里面的房间是开着的,里面真是一团乱,你有空真得收拾收拾!”

    这句话的信息量庞大,一遍遍敲击着知夜音慌乱的心,她连忙撒开拉住周安眠手臂的手,跑进屋内,直冲向杂货间的位置。

    李雁城说的没错,的确是一团乱,无论是有的东西,还是没有的东西。

    杂货间的灯被男生们打开了,没有一扇窗的房间总是霉味很重,一股刺鼻的不名气味向她扑面而来,让她措不及防一阵呕吐感油然而生,好在心底的不安感让她强行止住了。

    她慢慢走进杂货间,四处张望着这狭小空间,尽量扒拉开那些堆在地上让她无处下脚的东西。

    在她想着为自己清理出一条路的时候,一张纸从上面堆积的夹缝中悄然而落,平静地躺在她的脚边。

    知夜音拧起眉头,捡起那张纸,翻过来,是一张很有年代感的老旧照片,还是黑白色调的。

    明明该是一张大概于民国时期村家里的全家福,可照片中的人们无一不是面色凝重,甚至于厌恶嫌弃的神情。

    坐在主位的老人,表情严肃,看样子是一家之主。他身着简朴的布衣,佝偻着身子,被左边刻薄相的女人搀扶着,不过看这搀扶的姿势,是生怕摔不到他似的,极为不上心。

    右边的则是摆出了一副雍容华贵的富太太模样的中年女人,她的身着打扮也是与众人极其不符的,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儿,她穿着贵族小姐才拥有的公主裙,挽起卷卷的长发,牵着女人的手,也是一脸倨傲冷漠的样子,她们看似是一对母女。

    小女孩的手里,还抱着一个洋娃娃。

    至于其他五人的脸,则全部被红色墨水抹去了。

    李雁城好奇心重,悄悄凑过来,也同知夜音一起观察着这张照片:“这不会是你祖上的全家福吧?”

    知夜音由于太过投入,所以突然凑近的声音让她吓了一大跳,忙向后倒去,还不等李雁城反应过来她便迅速起身,跑了出去。

    她一遍遍拨打着母亲的电话,可都无人接听,在她以为他们出事之前,终于打通了。

    “怎么了?小音?妈妈这里信号不太好。”

    知夜音松了口气,看着照片询问她:“妈妈,家里杂货间有张照片,你们……知道吗?”

    她的话恰到好处的停顿,不透露太多,也不会让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对面的人也是安静了好半晌,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坚决道:“暑假就去好好玩玩儿吧,那照片都上个世纪的事儿了,跟我们半大点关系都没有,还是少管了。”

    知夜音犹豫不决,摩挲着手中的照片,直到周安眠疑惑地来到她身边后,她才放下探寻的想法,毕竟她也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许是这次不安感在作祟,过了今天就好了:“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要出发了,你们出去玩注意安全。”

    “好好好!你才是要注意安全呢!”

    挂断电话后,她长舒一口气,疲惫地看向周安眠。

    周安眠有些心疼,用手简单梳理了下她似鸡窝般凌乱的头发,拍了拍她的肩:“你先给自己洗漱打扮一番,我们先去给你收拾行李,真的很晚了,好吗?”

    知夜音也有点愧疚,这么点事儿还让他们为自己耽误这么久,当即便应下,跑向卫生间洗漱。

    而那张照片,则被她放进了行李箱的最隐蔽处,她总感觉,她这一行,必须带着它。

    待他们到达车站后,上午已过半,知夜音不停向他们道着歉,闭口不提发生的事,毕竟有些事,是完全没有必要让那些泛泛之交的人知道的。

    大巴车颠簸着行驶,才刚上路不久,就有几个女生反胃想吐,可想而知,这漫漫长路,想熬过去,可谓是困难重重。

    由于知夜音的特殊情况,周安眠放弃与她的男友李雁城坐在一起,转而选择陪伴自己的好闺蜜,为此李雁城可是伤心了好一阵。

    知夜音全程不发一言,头靠在窗玻璃上,双眼无神地看着自己的倒影。

    窗外景象匆匆略过,她没有办法去仔细欣赏它们,只能看着自己的虚影,与窗外的残影,融为一体。

    知夜音这个女孩,也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之一。

    今年21岁,暑假过完就升大三,学习成绩中上。

    爸妈常年不归家,最长四年没有见过一次面,甚至于视频通话都没有一次,所以她对他们其实没有太多感情,奈何父母总是放心不下女儿,她也每次都无奈接受,但事后依旧我行我素。

    她不爱说话,交心朋友很少很少,只有周安眠一个,可有些时候,她认为连她也不可信。

    知夜音无论走在哪儿,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边缘人物罢了。

    她总感觉,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夜音。”

    周安眠轻柔的声音拉回了迷失于孤寂的女孩,轻抚着她的发丝,眼波流转,印刻下她倦怠落寞的模样。

    知夜音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周安眠,牵强地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没事,只是车坐久了,有点不舒服。”

    她都这么说了,周安眠也不好拆穿她,只能附和着轻拍了几下她的头,让她多睡会儿。

    路途遥远,总有颠簸。

    知夜音缓缓阖上眼,摒弃掉所有杂念,让自己坠落于温柔海洋中,无限徜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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