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从黎家回来，秋涵爬上自家门前的橄榄树。
家里没亮灯，四下一片漆黑。
秋涵半躺在树杈上，思绪有些复杂。
他不知道妈妈今天是否好转，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乖乖吃饭...
可即便担心，他仍然不敢拨通她的电话。
也许是担心听见她绝望的声音，也许是担心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噩耗，让他的世界彻底崩盘。
犹豫再三，他还是鼓起勇气，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外婆和蔼的声音。
“外婆，是我。”秋涵听见她的声音，不由得哽咽：“我妈她今天有好一些吗？”
“哎，秋涵。你妈妈今天好多了，有吃点东西了。你在家怎么样，今晚有没有去梦宇家吃饭？”
“有的，舅妈做饭很好吃。对了外婆，妈妈去看心理医生了吗？”
“看了，我看人家给她开了点药，我也不懂。你别担心了，过两天我们就回家了，你好好学习。”
“外婆。”秋涵欲言又止。
外婆了解他，知道这个外孙心思细腻，心事总喜欢藏在心底。更重要的是，她担心他会自责。
顿了顿半晌，她补充道：“秋涵，大人的事情，和你们小孩子无关。其实啊，大人的心里也有一座迷宫，走着走着容易陷入困境，但是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外婆希望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学习，不要自责了。这件事情本质上没有对错可言，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一定可以走出来的。”
“好的，外婆...那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帮我给妈妈带句话，我等你们回家。”秋涵怕外婆担心，忍住想哭的欲望，沉着回应道。
“好的，乖孙，早点洗澡睡觉哦。”
“好。”
挂断电话的瞬间，他的眼泪顺势落下，在长夜里小声地抽泣着。
*
江若宥生日聚会的前一天夜晚，张子仪吞药自杀了。
秋涵从黎家离开，兴高采烈地返家，一推门却见妈妈倒地不起。他手足无措，慌忙联系亲戚，一起将她送往县里抢救。
那天晚上，他瘫坐在抢救室门口，大脑一片空白。那个瞬间，他的脑子里冒出无数个念头，有后悔、愧疚、还有悲哀。
他不禁后悔，若是早些告诉外婆，妈妈一直酗酒的事情，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他也在想，是不是他最近太得意，没能照顾到妈妈的感受呢？
他甚至想，一定是他做的不够好，才会让妈妈决心赴死。
各种想法侵蚀着他，险些将他稚嫩的内心击溃。
幸好送医及时，妈妈被抢救回来了，尔后送往了观察室。
秋涵一抬头，时间已到了后半夜。
他安抚着外婆入睡，却独自在长椅上坐到了天亮。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缓缓打在他的身上，给他头发镀了一层光，将发丝衬得金黄发亮，但也衬得他更为落寞。
他抬起了头望向窗外，像是处于深渊的人，终于窥见了一丝希望。
彼时，窗外的电线杆上停了几只鸟。鸟儿们成群结队，正轻盈地在电线上跳动，时不时就发出吱吱声，似乎玩得不亦乐乎。
见到这一幕，他的心里一阵酸涩。他不明白，为什么鸟儿那么快乐，而他的现状却如此悲凉呢？
明明都是动物，人甚至比它们高上一等，可为什么它们是快乐的，而人却有如此多的忧愁？
这会他希望，他是一只飞鸟。既能无忧无虑，又能翱翔于广袤无垠的天空，自由自在的、永远飞在探索未知的路上，那该多啊。
想着想着，手机闹铃响动。
早上七点钟。
他想起今天的安排，赶忙打电话告知梦宇，他去不了了。
打完电话之后，外婆醒了。
之后两天，他在医院忙前忙后。不仅陪妈妈做检查，还与外婆一起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起先她醒来，并不愿意说话，总是静静地注视着窗外。
外婆怕她又乱想，便苦口婆心的劝她，可她却像是对生活失去信心一般，双目无神，不论旁人提及了什么，她仍然不作回应。
后来，秋涵试着哄她吃饭、哄她睡觉。可是她却不理会他，既不愿意吃饭，也不愿意睡觉。
外婆无奈，只能拜托医生给她吊营养针。
哄着妈妈到深夜，她终于睡去。这时的他，才决定去楼道里透气。
结果一出门，他却见外婆在长椅上抹泪。
“外婆，你怎么没休息啊？”他压低了音量，轻声询问道。
外婆一见孙儿过来，慌忙擦去泪水，哽咽着答道：“外婆不困。乖孙，你应该很累了吧，你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没怎么睡觉。”
秋涵露出微笑，温柔说道：“外婆，我年轻人，精神足，不困的。您年纪大了，这个时间应该好好休息的。”
外婆饱含泪水，轻抚着他的半边脸颊，满脸心疼：“秋涵，明天周日了，你听外婆话，明天我让人送你回家，你还得上学，这样我才能放心。”
秋涵摇了摇头，回应道：“外婆，学业我可以赶上来，现在我只想留在这里陪妈妈。”
“乖，好孩子，听外婆的话。明天你舅舅舅妈也会来，表姨她们都回来，外婆把他们都叫回来，热热闹闹的，你乖乖回家。”
他抿着唇，妥协道：“好。”
就这样，他又在长椅上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醒来，他慌忙起身确认妈妈的状态。
彼时张子仪已经醒来了，正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失神。
他迈着轻盈地步伐进了病房，握住她的手呼唤道：“妈。”
张子仪嘴唇发白、眼圈发红，双眸里黯淡无光，整个人仍然没多少生气。
见她仍然不回应，他抿着唇说道：“妈，晚些我回家了，你在医院要好好吃饭，我等你回家。”
张子仪听到这番话，眼睛里蒙上一阵水雾。
其实她没有寻死的念头了，只是好面子，觉得下不来台，正在自我赌气，所以干脆谁都不理会。
她愧对妈妈和儿子，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更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以后的生活...
离婚之后，她的生活一塌糊涂。
她与前夫十多年感情一朝覆灭，最终走向离婚。这次挫败，一度令她难以接受，只能陷入长久的自我怀疑和失望之中。
她觉得自己病了，心里病了。
他们提议她去看心理医生，可她不愿将心事说出，更不愿别人知晓她那段难堪的过往。
她努了努嘴，翻了个身侧躺，不让儿子看见她眼中的泪花。
秋涵见她仍旧没回应，失落地垂下了头，独自坐在椅子上沉思。
吃过晚餐之后，他坐亲戚的车回村。
到了家门口，前院一片漆黑。他站在铁门前，准备拿钥匙开门，摸了摸口袋，才发现回来得匆忙把钥匙落下了。
彼时，这件事像压垮驴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涌起阵阵情绪，既有懊恼、愤怒、烦躁，还有悔恨。种种情绪交织之下，将他的心理防线击破，蹲在大门前崩溃而泣。
他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他的家庭和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他丢三落四的，连家门都进不去了？
可是怎么办呢，要露宿街头，无家可归吗？
就在他哭泣之际，一道光探了过来，梦宇的声音随之而来：“秋涵，你怎么了？”
他不想她知道此事，只能压抑住情绪，将心头的酸楚放一放，先顾好眼前的少女。
那天晚上，她陪他去拿钥匙，路过竹林时，被里头的动静吓了一跳，满脸的惊慌无措。
他侧过头看她，发现她还和小时候一样胆小。他先稳住她的心绪，见她再次眉开眼笑，他的心情才终于得以舒畅。
心情舒畅的原因，是他终于发现，原来他是有价值的。而这个价值，是让眼前人安心。
他坚定认为，此生能认识梦宇，是他最幸运的事情。与她拥有过的回忆，全是闪着光的，带着欢声笑语的。纵使阴霾笼罩，只要见到她，便可以一扫而空。
梦宇对他而言，就像是雨天里的一把伞、一阵盛夏里略过耳畔的清风，又或是深冬里的厚棉袄，成为他心里的一份慰藉。
更确切的说，梦宇只要存在，就足以温暖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