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想来，符太卜当时也是随口一说，未必想到自己一语成谶，且这谶言应的如此之快。

    丰饶民之战来的突兀，令仙舟联盟感到棘手。作为罗浮仙舟的将军，景元自然应一马当先。但是，现在他的身上还有一个众人所不知的意外存在。

    符太卜所说的“早做打算”，景元未必没有想过。

    但是时间并没有给他留出妥善处理这样一个神异故事中而来的访客的余裕。

    景元知道，十王司有关于如何处理这些的经验，上古罗浮还有些秘术掌握在那一司里。

    具体方法不详，但是必然会对受术者产生不可逆的影响。

    对于这样一个兢兢业业为自己分忧的灵魂。景元实在是做不出如此行径。

    景元镇守罗浮几百年，惯步步缜密，很少再做冒险之举。因他明白作为罗浮将军，细微风险所能造成的后果，永远会被这个位置加倍放大。

    突然间，他的缜密和责任，在逼着他考虑搅碎一个坦诚而无辜的灵魂。

    这是景元不愿做的，景元定了定心，想到他还有一种选择。

    三十二

    他既可以是指令的发出者，也可以是动员兵将冲锋陷阵的将领。

    不坐帐中，景元便可以多承担一分风险，况且，这又何尝不是卸掉一些枷锁呢。

    他可以和南柯一同前往战场最前线。

    罗浮仙舟虽然历来是指挥中心，但是仙舟联盟经历战役无数，各仙舟均有将帅镇守，可坐镇中央定军心者，非独景元一人。

    他将自己置于战场的最前方，直捣黄龙。

    若他溃败，后方压阵的曜青将军将借由他拖住敌人的时机，将前来攻城略地的敌人一网打尽。

    如此，进可攻，败也可喜。

    符太卜听过它的布局，对他承诺道：“景元，我会守好罗浮。”

    三十三

    反倒是南柯，惶惶不安，问他：[你不担心我在战场上会如何吗]

    [……如果仅仅从理智角度出发，明明你亲身坐镇神策，派别人去前线领兵是更稳妥的选择吧？]

    她似乎已经放弃了自己。

    但是，这样轻易放弃朋友或者战友，景元是不会做的。

    景元说：“你已经为付处此很多，与我而言，你已经卫蔽仙舟，做了很多努力，现在的你，是我的袍泽。”

    为了鼓励她，他特意说道：“……罗浮还没有从上一次大战中缓过气，此时战火再起，我亦感捉襟见肘，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三十四

    战争结束了。

    战况虽然十分惨烈，但是仙舟联盟终于还是取得了胜利。

    本想着，罗浮大战后，便让南柯从繁重的公务里解脱出来。但似乎，战争给这位年轻的化外民留下来不小的阴影。

    “劳烦小店主，来一杯经典款……仙人快乐茶。嗯，要包起来，我是替我的友人来买的。”

    [区区一杯茶，实在当不上你的谢意……再说，你帮我许多，如果我却只能还你一个旁观我批改公文的假期，实在是过意不去呀。]

    景元觉得此人时阴时晴，实在像极了小孩子。

    说来，若是她是化外民，应该年不过几十，这在动辄几百余年寿数的仙舟人看来，确实也可以算个孩子吧。

    景元突然觉得，她应该和自己另一位“旧友”很合拍。

    说来，景元有多日不曾拜访衔药龙女了。

    反正日后时不时去找龙女开药时，两人也会逐渐熟悉起来，正好白露缺少话投机的朋友。

    景元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带南柯去拜访一下白露，趁此让南柯认识一下这位衔药龙女……同时也是持明族著名的淘气包。

    三十五

    与白露相处时，南柯放松不少，两人果然相处的十分愉快。

    景元便作壁上观，将时间都留给南柯。

    告别时，南柯看着白露有点出神。

    从丹鼎司回来的路上，南柯都在犹豫，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犹豫半天，南柯终于开口了，“认识有段时间了，景元，想不想一起喝杯酒？”

    [嗯？]，景元虽然想到南柯必是有言于他，但实收到喝酒的邀请确实出乎意料。

    因为惊讶，景元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告诉南柯，[我平时虽不怎么饮酒，但今日南柯有此兴，我当然乐意奉陪]。

    她开始讲了，说是一个故事。讲得是一个人，梦中幻化他身，多次经历了他人的人生，饱尝世事人情，酸甜苦辣。有时运势不好，甚至曾做不得人形。

    虽言语平易，但正是这种直白无华，显得故事听起来更加真实。

    看她杯中倒映的眼神，景元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正断断续续地从她的记忆力抽丝剥茧。

    尽管景元觉得南柯所言，比起故事，更像是仙舟古时流传的志怪神话，或者什么借古言今的隐喻小品。

    他相信那是她发自肺腑之言。她的故事里，有诸多他不曾见过的事物。

    有失意萧瑟者，孑然唯以影相随。

    还有他小时候很向往的孤胆行侠客，一身转站三千里的那种。

    景元少年时，最向往的便是“巡海游侠”，梦想过得如仙舟话本中的侠客般恣意潇洒。

    但想来，若是真的如了他年少的愿，现在也会像南柯所说的，留下的记忆里半是征尘半是离愁。

    景元想到此处，感慨道“没想到南柯之前的经历，如此曲折”，然后请她饮了一杯酒。

    三十六

    接着如她所愿，讲起来自己的事情。

    两人此刻话已过半，聊过了自己的生平，又借着前面的话题，开始品评自己所知的武术和兵道。

    景元调笑着说他竟没看出南柯也学过兵法。

    南柯苦恼地回到“我单打独斗的时候多，需要操心的就只有自己了”，随后，似乎想起来什么，补充道“现在还有你。”

    景元不得不感叹，这人一旦与人交心，话语便过于直白起来，接着他笑纳这片好意，“那就多谢南柯。”

    三十七

    日子仿佛又回到从前。

    景元知道，南柯想要抛下那些长篇大论的公文。

    但是这样一来，她多半也会切断大部分和外界交流的必要。

    而符玄表示，将南柯从景元身上安全分离的方法还在进一步研究中。也就是说一时半会儿，他们两个还需如此“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下去。

    而仙舟人的一时半会儿，显然和短生种的“一小会儿”所差甚多。

    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都有可能。

    若是南柯打定主意一直“独乐”下去，景元当真担心南柯会不会变得“绝尘忘俗”起来。

    为了让南柯有点事情做，不至于彻底荒废自己，景元对她提起：“南柯所学甚多，心细善察，又知文通武，如若南柯愿意 ，不如帮我分担少许公务？”

    南柯想了想，正在犹豫中。

    景元看出她的摇摆不定，决定加把火，又说道：“关于最新的玉兆研发，太卜司和我会大力推动，为此一部分的经费我讲亲自承担。”

    景元掌兵时便深知奖罚之道，并且清楚南柯一向奉行“劳有所获”的原则。

    同时她的原则具有很强的逻辑。也就是说，若给予她超过所劳的报酬，她必不会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后续果然不出景元所料，南柯接受工作后整个人看起来开朗了不少……就是会在忙碌时，再发“景元，你为什么还不退休”的哀嚎。

    三十八

    某天开始，南柯突然开始关心“景元将军的寿命”。

    “景元，冒昧问一下，你大概还剩多少时间啊……就是，那个，我对仙舟人的岁数不太有概念，如果实在太冒昧可以不回答的。”

    景元说道：“倒也不算冒昧……若按仙舟人平均寿命来说，我其实已算个老者，难怪南柯有此一问”，接着他思考，仙舟人至寿者可超千年，师傅她也千余岁。

    若是仅仅按仙舟人的年龄上下算个年岁，他少则百年，多则几百年阳寿可活。

    但仙舟将军寿少有终正寝者，盖因战场往往是仙舟将军们的最终归宿，若是回答“寿数长短全看运气”，似乎显得他太敷衍了一些。

    景元斟酌道：“具体能剩下多少时间，我也不好估量。”故而先是左右而言他“南柯，何出此问啊，是觉得最近工作太多了吗？”

    但是南柯似乎格外坚持得到一个答案。景元想了一下，觉得他虽有余寿，但将军一职确实不好给人一个具体数字。

    “……以我师傅来看，仙舟人应该可以愈千岁之龄，如果不出意外，我也应该能到这个岁数”，“但我不能向你保证，毕竟仙舟将军历来没有寿终正寝之人。”

    景元只知道，此日后，本来说着不要再加班的人，突然勤奋起来。

    景元一时半会想不到究竟是何原因。

    但看着南柯熠熠生辉的眼睛，和昂扬的干劲。景元想，总归不是坏事吧？

    景园如此想到，应星曾言，短生种有句诗云，“来日苦短，去日苦多”。短生种总是会叹息光阴的流逝，所以他们比谁都想在有限的时间里，作出一番事业来。

    可能南柯也是如此吧，虽然嘴上说要“躺平”，但得知人生所余时间有限后，短生种还是会忍不住更想要一种熙熙攘攘的生活方式吧。

    仙舟将军欣慰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