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将满人难眠

    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宫里的,裴萱萱拖着满是疲惫的身躯,坐于院内喝着闷酒。

    临近中秋时节,天上的月亮此时特别的圆,一如曾经田渊柏望向她的那对明亮的眸子。

    低下头嗤笑了一声,裴萱萱又端起手里仅剩半壶的酒,就着月光一饮而尽。

    半醉半醒间,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她恍若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正以缓慢的速度朝她这处走来,却又觉得不甚真切。

    抬手往前左右扇了扇,她急切地想要将那抹幻影扇去,可说来奇怪,那影子反倒被她越扇越近,直至站立在了她的面前,她才惊觉,身影并非幻想。

    田渊柏微微弯下身,夺下了她手中早已空掉的酒壶晃了晃,咧嘴苦笑,“几日后,你便要前往宫内祝坛。但我没想到,师姐居然还有心思喝了个酩酊大醉?”

    “看来,师姐对于掌门委予的重任信心满满啊,甚至不需得稍作准备,便能自信又从容地认为可以完美将此事解决。”

    “只不过,这件事关乎天筑门颜面,师姐却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是压根不打算将此事放在心上。我也不知该夸你心大好,还是该贬你粗枝大叶惯了。”

    他轻声叹息,顺势坐在了她的身旁,而裴萱萱并不想直面他,恹恹扫了眼于他手中那被夺走的空酒壶,把身子偏了偏,向另一处倒去,整个人背对着他趴在了院内的石桌上。

    宫中的梨花飘落在桌面,经她的衣袖一压,令她的身子无意染上一抹梨花香。

    近乎满月的月光拢在她身上,一头乌发顺着月色,泛出绮丽的光泽,很是好看。而迟钝如田渊柏,这时他才觉察到,裴萱萱竟于进宫后便换了身行头。

    宫女为她梳了个高高的大髻,髻间交错搭配着繁重的金发饰,将她衬得瑰姿艳逸,带金纹的紫上襦包裹着她如雪的肌肤,配以姜黄色的齐胸裙,她仅仅就这么往桌上一倒,都能让人从其背影中,品出她几分温婉婀娜的气质,倒比往日那时时刻刻凌冽的模样勾人许多。

    田渊柏咽咽口水,眼睫随着心跳快速抖动,突然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直到他平复下了心情,才对着裴萱萱的背影做了个揖。

    “今早是我脑瓜子不清醒,对师姐的态度强硬了些。”

    “实则,我是来同师姐致歉的。”

    田渊柏见她仍不肯正眼瞧他,无奈耸了耸肩,倒也不似从前那般绞尽脑汁地强求。

    他撑起一丝笑,轻抬指尖敲击着桌面,梨花垫在他的指下,发出“滋滋”的破碎声。

    汁液染进他的甲内,让两人身上都携了股相同的味道。裴萱萱感到有些嫌恶,又朝着另一侧继续挪远了些,直到确认他不能第一时间触碰到她,才停下。

    “师姐这是不打算原谅我了?”眉峰挑起,田渊柏试探性往她那边移了移,但思及她或许还会坚持远离他,便停下了继续朝前“攻略”的心思。

    那头持续沉默,气氛如同冰遇到了火,一处烧得炽热,一处冷得寒心。

    直到他再三确认了一番,裴萱萱确实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便只好垂下了头,眼尾稍沉,起身作势要离开,“那我就不打扰师姐休息了。不过,天将入秋,天气渐凉,夜晚风也大,师姐还是早些回房,莫要挨了冻。”

    直到田渊柏说完这句,于他站起的瞬间,裴萱萱听到了他手中似是拎着什么东西,仔细分辨,仿佛是披风。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那被她自己强行按压在手臂里的唇,才淡淡张开。

    “师弟今早对我好是冷漠。”

    “我还以为,师弟是要与我决裂了。”

    她倏地转头望了田渊柏一眼,捕捉到了他惊讶的眼神,紧随赶忙起身,却不料竟把田渊柏给吓了一跳,导致他手里原本紧握的暗红色披风险些掉地。

    “本来,是打算给师姐的......”尴尬地勾起唇勉强笑了笑,田渊柏试探性将披风往她那处递。还以为她不会接受,但手掌承托的重量却在下一秒消失,见她接受了这番好意,田渊柏脸上的笑也没有起先那么尴尬了。

    “我以为,师姐不会要了。”

    尽管他低着头,像是一只做错了事认错的狗狗,但裴萱萱素来擅长识人辨色。她眸色逐渐变沉,死死盯着他看,不敢错过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

    果不其然,很快,她便从他刻意低头掩饰凶意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狡黠。

    看来,他们的确回不去了。

    裴萱萱讽刺地笑出了声,手中的动作却不停,暗红色的披风披上她的肩头,还残留着田渊柏的一丝体温,让她犹如吃下了颗又酸又涩的金贵果子,既舍不得吐去,又着实难以咽下。

    田渊柏忍不住抬起头看她,想瞧瞧她为何无故发笑,未料这下意识的举动没有来得及经过渲染,他眼中的恨意与怒意,毫不掩饰地直接撞入裴萱萱的眼底。

    她被激得往后退了几步,但自知自己不能败下阵来,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虚与委蛇地继续同他做戏。

    “算了~”裴萱萱故作轻松地在自己鼻尖前挥了挥手,扮出一副娇羞的样子皱了皱鼻子,大度得甚至骗过了她自己。

    “我不是真同你置气的。”

    “身为师姐,我有义务照顾好你,只要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亲切地主动上前握紧田渊柏的手,只感到他全身紧绷,双手忍不住颤抖,许是快要按耐不住对她下狠手的心了。

    “师姐不必介怀,我已然痊愈。”心理防线即将崩塌,田渊柏趁着还剩一丝挣脱的力气,便快速将手从裴萱萱掌中脱离,动作干净利落,甚至还带着几分怒气。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何故发火,明明只要装作一副听话的样子,跟以前一样,暗中潜伏,再趁着夜黑风高的某个夜晚,痛快利索地将她杀掉便好了。

    但他就是难受,心窒得狠,就像陷入巨大泥潭无法挣脱的渺小生物,一边绝望地喘息,一边又满怀期望地求生。

    可能猜想到再久留,他的杀意将会抑制不住地井喷,田渊柏长舒一口气,恰逢梨花香却趁机漫进他的鼻腔,稍稍缓解了他的几分无名火,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既然前来打探情况的目的已是达到,田渊柏不想再与她演戏,便僵硬地朝裴萱萱行了个门派礼,语气浑是疏离。

    “既然师姐已经原谅了我的唐突,且明早我也要单独入宫面圣,那我便不打扰师姐问酒赏月了。不过祝坛在即,尽管师姐信心满满,但也勿要过于自信。毕竟,若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亦并非是你我可以轻易解决的,师姐还是早做准备,早些休息吧。”

    大串的长句脱口而出,裴萱萱料到他定是不耐烦了,其实她也是。

    并没有将他的话往心里放,她懒得演了,便随意向他摆了摆手,然后快速转身回了房,甚至连一个悠长的背影都没给他留。

    这一夜,月儿将满,过亮的光线打进窗内,在床前洒下一片银。

    两人却难得默契般难以入眠,在各自的房内翻来覆去,如同摊烙饼般,就跟约好了似的。

    *

    一大清早,天刚亮,彻夜未眠的裴萱萱便神情淡漠地坐在院子里,看着片片□□色的梨花飘落。

    一片,两片......

    数起来竟意外地催眠。

    早知昨晚她就在等田渊柏离开后,坐在院子里数花瓣了!

    其实昨晚在田渊柏来之前,非悔有让宫人传来信,约她今日一同前去看看设坛的地方。

    可当裴萱萱穿戴整齐,好整以暇端坐在凳子上时,她才想起非悔约的仅仅只是“今日”,而并没有说具体的时间。

    被迫“禁锢”在这个院子里不能随意走动,裴萱萱觉得无聊极了,忽而回想起自己下山时,似乎有带上几本用以消遣的话本子,便起身又回房翻找。

    许是昨夜整晚都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万万没想到,她竟在翻找的途中坐在床上睡了过去。

    沉沉的眼皮捂着她的双目,温热适宜,使她瞬间跌入了无边的黑暗。

    直到一声敲门的声音响起,她惊坐起,倏地发现自己刚刚是睡着了。

    “裴首席?”

    门外传来的是宫人的声音,她慌忙起身,快速整理了一下被睡皱的衣裙,又理了理散乱的发,才大步前去开门相迎。

    “何事......”

    还未将话说完,却见宫人对裴萱萱行了个礼,接着身子快速朝旁边一斜,非悔那张高傲的脸蛋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还挺早的嘛。”睨了她一眼,裴萱萱伸了个懒腰,但看到非悔忽然气得有些发青的脸,便抬头一看,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然高悬于顶。

    不想计较自己究竟偷懒了多久,裴萱萱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快步从非悔身边擦过,丢下句“走吧”,便头也不回地冲院门走去,直接将非悔正欲揶揄她的话堵回了嘴里。

    *

    祭坛设在齐国的太庙前,正对着所有前朝皇帝的灵位。

    或许是因正在准备着祭坛,向来不对外打开的太庙大门此时竟大开着,由外向里望去,密密麻麻的灵位摆放整齐,一一供奉在太庙内,庙中点烛燃香,庄严而肃穆。

    按着现代人的观念,裴萱萱于经过门前时象征性地朝里微微鞠了三个躬,但其实以她现如今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跪拜的。

    可她不过是以现代人的思想看待,凡是经过此等地方,终归还是要拜上一拜才能心安。

    “祭坛会设立在此处。”非悔转头看向裴萱萱,与她解释着一切她不曾了解的规矩与设施。

    彼时宫内的人来来往往,有摆坛布桌的,有摆设祭天贡品的,人人有序又匆忙地准备着这场盛大的祭天仪式,却也并未漏掉该有的礼仪。

    裴萱萱背着手,随着非悔一路走一路看,经过他们身旁的宫人,均会对她们二人行跪拜礼,似是衬托着这场仪式的庄重。

    “到时,你站在这,像护法一样就可以了。祝坛祝坛,实则不过也就是带着你们门派的祝福,前来辅助我国国师顺利完成祭天,你不必太过紧张。”

    难得非悔没有给她使绊子,反倒对她安慰了一番,裴萱萱挑了挑眉,感到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便继续跟着她,亦步亦趋。

    环绕了一圈,裴萱萱弄懂了大概的流程,想了想,似乎也并没有华竹与她说的那么难,不过就是陪着国师走个过场罢了,并不需要她多做什么。甚至,还可以在台上像个木头人一样发呆摸鱼,或许都不会有人敢苛责她,只会将她视为一位高深莫测的道者。

    毕竟她这门派首席的名头响亮,不用白不用了。

    如此计划着,裴萱萱欢快地在心底打着算盘,却没有注意一旁的非悔一直在叫她。

    “裴御萱。”

    非悔叉着腰蹙起眉,刻意被画得英气的挑眉配上她的表情,更显她的不好惹。

    “刚刚有人来报,说是父王紧急唤你入宫。”

    “你究竟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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