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阿念是伴着烤肉和蘑菇汤的香气醒来的。天色已近黄昏,不远处亮着火光,蓐收正有条不紊地转着烤棍,却只着一身一尘不染的中衣。

    不曾看见他把外衣架在火堆旁晾烤,她四下望望,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感到身上温暖熨帖竟连半分寒风也无,低头一看,他的外衣正披在自己身上。

    起身给他披上外衣,凶巴巴道,“快穿上吧,你也不是铁打的,冻着了还得本王姬照顾。”

    她极力忽略掉自己触碰到他精瘦的背脊之时的僵硬,许是因着眼下她对他的心思不同以往,她竟升起几分隐秘的悸动。

    观他掌握火候之娴熟,她脱口而出道,“你在军营也是这般亲历亲为吗?”

    “是也不是,驻地有炊事班,一般用不着我动手,但行军途中难免人手不足,能者多劳,我出力多些也无妨。”

    他据实以告,既不夸大其词,也不避重就轻。

    “我该感叹他们的将军爱兵如子吗?在战场上你也是如此吗?”

    “自然,兵卒皆是我皓翎子民,出兵自然得慎重,避免无谓的牺牲流血。”

    他理所当然道,想来事实也只会大差不差,他并非会为自己美言的性格。

    “那你呢?”她气呼呼地望向她,眼中却有盈盈水意。

    “我?更多时候坐镇后方、运筹帷幄,必要时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他为她突然的发问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便是这般不顾惜自己?”她闷着声,没头没尾道。

    “何以有此问?畏手畏脚是兵家大忌,破釜沉舟、悍不畏死才能拼出生路。”

    “我只是做了为将该做的,尽己所能把一同出征的兵卒全须全尾带回去。”

    “不只我有家人,他们的父母亲眷同样在家中翘首以盼着他们的归来。”

    念及此,他带上几分感同身受的温柔。

    “我竟不知,你这般善待兵卒。”她失了先发制人的气势,喃喃道。

    “无事,你向来无心政事,不知也是自然。”他毫无意外,大方道。

    能现在对他上心,于他已是恩赐,阿念的关心,说是让他诚惶诚恐也不为过。她确实长大了,开始关心起兵卒安危、百姓疾苦,未尝不是皓翎之幸。

    她低头喃喃,“从前是我一叶障目,今后不会了。”说罢,带上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

    “怎么,有了什么新的打算吗?”觉察出阿念今日的不同以往,他乐道。

    “先跟你平安走出冬猎,旁的以后再说。”她抿唇道。

    蓐收正想答应,洞穴突颤,立时将她揽入怀中,以不容拒绝的庇护姿态。

    洞中碎石簌簌而落,夹杂着数柱冰棱,无孔不入,密密麻麻向下倾泻,其中有几柱正正砸向他手臂,他却纹丝未动,径自将阿念捂得严实。

    阿念只觉骤然被蓐收的气息绵密地裹挟,甚至能听到他不安却有力的心跳。不同于跟父王搂抱时看似底气十足的撒娇,结果全在父王一念之间,空落落地没个依凭,此刻,她只觉从未有过的安宁,因她笃定他定会将她牢牢接住。

    同先前一般坠入不见天日的黑暗,她却再不是不知归处的茫然,因她不再是飘零无所依的孤身一人,有他一同痛着受着。

    这一刻,他便是她的港湾与归途,她愿与他相携亘古。

    对他下意识的保护,她不是不欢喜的,甚至盼着这偷来的时光能久些再久些。

    被他稳稳安置到受损最轻的一处,她才不舍地睁开眼,却见他衣裳破损,袖间流出淋漓鲜血,她立时把父王给捎上的药丸不要钱般掏了个彻底,

    颤抖地把积雪草露往他的伤处滴,说是倾倒也不为过,将九转回魂丹递到他口中,带上哭腔而不自知,“你怎么这么傻啊?吃这个应该有用吧?”

    自顾自地喃喃,“应该有用,玱玹哥哥当初中箭,医师也给他吃了这个,保他一时无虞。”

    蓐收将完好些的那只手按在她颤抖的右手上,温声道,“我没事,只是些皮外伤。”怕她不信,补充道,“刚刚不还把你好好地抱过去了吗?”

    见她渐渐平复,他轻拍她背脊,“九转还魂丹珍贵,用在我身上是大材小用。先收回去,备着日后不时之需。”

    镇定自若一如往常,大事面前,他向来临危不惧,让人不由对他心生依赖。

    “给了你便是你的,本王姬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她拒绝得干脆,把丹药塞到他掌心,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伤重的那只手臂。

    直到看到丹露起效,他胳膊上的伤口已肉眼可见地愈合着,她才算真正放下心来,不再如之前那般惴惴不安和患得患失。

    “放心,不过些小伤,不妨事的。”他露了个笑,是浑不在意的模样。

    “在军营里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吗?你才会这般习以为常?”她并未流露半分问询之意,亲眼见过他胳膊上之前留下的旧伤痕,她只会愈加笃定。

    原来同我分离的时光里,他便是这般风餐露宿、刀口舔血吗?她看到的花团锦簇,固然有父王政策开明的缘故,又何曾少过他这般的能臣殚精竭虑、舍生忘死地经营?这才有兵卒子民心甘情愿地前仆后继,奋不顾身。上下齐心,方能有此太平盛世。只她从前一昧享乐,对这一切从未上心罢了。

    念及此,她只觉羞愧,为从前何不食肉糜的自己。

    “上回的雪崩连同这回的地震,都是因着万年玄武复苏的缘故。”

    “你打算如何?单枪匹马同它相斗吗?”她被他的冷静拉回思绪,警惕道。

    “是。玄武本就不是智慧和攻击性强的,无非是防御力过人,我大可慢慢同它耗。而今他接连两天掀起大风浪,正值防御空虚之机,我未必没有机会。”

    “胜算几何?”

    纵是知晓蓐收不是个轻易改主意的,她仍不死心地求个把握。

    “超过九成。”这话不假,只他会负伤几成,他不曾说清罢了。

    既是自己执意要去,能让阿念少些担心也好,她贯是个嘴硬心软的,若是知晓了全部的真相,只会寝食难安,不若难得糊涂。擒贼先擒王,玄武一就擒,旁的便不足为惧,不会威胁到她安危,他这般想着,心下已然有了计量。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今夜子时。”

    掏出她的百宝囊,拿出几粒常见药,旁的分毫未动,放到了他手上,凶巴巴道,“不想我阻拦于你,便老实收好。”

    “好。”知晓她是认真的,他接得干脆。

    “穴里吃食够半月,水烧开再喝。在这儿等救援,别逞强。”他几分无奈。

    “知道了,有功夫操心我,不如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她不耐烦道。

    他出发的时间已是近在眼前,而她也帮不上旁的,她颇有几分心神不宁,既为他的一意孤行,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并非不通事理,苏醒的万年玄武不尽早除去,恐成大患,他所作所为是为了一方安宁,无可指谪。她只盼他早日平安归来,下意识地避开了他同玄武两败俱伤的可能。若是自己平日勤加练习,能助他一臂之力就好了,省得她若同去,只会加重他的负担。她头次懊悔起从前疏于修炼的怠惰。

    “保重自己。”她不敢看向他的眼睛,扯着他的衣袖,头次放了软话,“我等你回来。”

    也就不曾看见蓐收看向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只有在无人之处,他才能这般逾矩放肆一回。

    “好。”察觉出她此时的不舍,为自己在她心中也有一席之地而心满意足。纵是自己只是兄长,也是她上了心的那个,这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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