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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 一

    《潜河》是数字设备拍摄,此时这在国内还比较少见,茹争流自己担任摄影师,先给演员讲戏,再自己扛着机器拍,再看回放,再和现场各部门沟通,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这部电影人物简单,就是中年女人生活中的那些普通人和事,茹争流要求演员们采用无痕表演的方式,尽量自然,演出普通生活中的样子来。

    女主角是茹争流在拍《一梦2023》时片场发现的一位群众演员龚维佳,她已经45岁了,年轻时候就喜欢表演,后来当了纺织女工,下岗后就在片场当群演。茹争流很喜欢她那种平和中的一点点傲气。她没有成熟的表演经验,在镜头前就表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镜头感缺失”,不像熟练演员那样特别容易找准机位,能精准地表达情绪,但正因为此,才带来一种复杂的不确定感,这让茹争流十分喜欢。

    《潜河》的女主角从南边嫁来宁市,早早死了丈夫,没有儿女,独自照顾患老年痴呆症的公公。影片平静地记录她上班、买菜、回家和钟点工大姐交接,照顾公公的平凡日子,看起来风平浪静。围绕她有许多说法,有人说她贪图公公房子,有人说她和公公有不正当关系……她在工厂人事行政一把抓,每天要处理很多琐碎的事,陷入各种纠纷,同事管脸上总带着微笑的她叫“笑面虎”。

    她有个关系不错的闺蜜,同岁,在服装城卖袜子,两人有时会在一起嗑瓜子说闲话喝小酒。闺蜜风情又泼辣,因为不能生育而离婚,认为自己命不好,喜欢谈恋爱却总遇不到好男人。

    有天女主上班的工厂发生事故,一名青工当场死亡,女主处理这件事,和青工的父亲老王有了接触,两人产生了暧昧。

    转过年来,老王开始以朋友的名义约女主吃路边摊,两人都是快五十的年纪,不提情情爱爱,伙伴大于情人,都小心把握着分寸。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老王才到女主家拜访,第一次知道女主公公的存在,他犹豫了,很久没有再出现。

    又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老王终于再次鼓起勇气来找女主,却在小卖部买水果的时候听到了女主和公公关系不正常的传言,掉头离开,这一幕正好被回家路上的女主隔着马路看见。

    女主回到家,遇上钟点工辞职,公公又拉了一屋子,她也只能默默收拾。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她主动和老王邂逅,成年人的感情没必要一定挑明,两人保持着恋人未满状态当作朋友往来。

    这样又过了大半年,闺蜜换了新男友,约女主一起出去旅游,正巧遇到老王也在,四人约定一起去。

    女主希望在这次旅途中她和老王的感情能有所提升,特地买了新裙子,请了工人照顾公公。但在旅行途中,闺蜜和新男友分手,四人行成为三人行,一场酒醉,老王和闺蜜上了床。

    成年人的感情结束也没有那么惊心动魄,女主像往常一样回到家,路过小卖部还会笑着和店主打招呼。

    回家之后,女主脱下长裙,系上围裙,给公公喂饭。

    收拾餐具的时候,公公突然问:“你说,活着是为什么呢?”

    说完这话,痴呆的公公蹒跚离开,只留下女主一个人长久沉默。

    茹争流并不希望女主是个传统的贤惠女人,她希望这个人物形象能拥有更多层次。抽烟、爱美、喜欢八卦,买菜的时候带称,偷厂里废品出去卖钱,当面笑吟吟转头就骂脏话,却心肠软,不忍心让痴呆的公公无依无靠,也不希望因为一个男人和几十年的闺蜜决裂。

    同样她希望镜头里所呈现出来的画面也是丰富多样生活化的,老房子天花板上有楼上漏水留下的水印,墙上油漆斑驳,水泥地上有砸出的小坑,厨房角落也有积年的老油,小巷的浅坑里有积水,小卖部卖画片儿小人书也卖鸡蛋……

    这个剧组人员不多,既不缺钱,也不缺时间,场地要求也很普通,茹争流带着这些人一个镜头一个镜头慢慢磨,有时候甚至一个星期拍不了一个镜头。

    等到2003年6月,电影才杀青,接着又进入了漫长复杂的后期制作。

    此时国内对数字电影的后期处理还不成熟,想找到好的后期制作很难。这时有朋友向茹争流推荐了一家工作室,据说老板是个Y国海归,他的团队应该是目前国内数字后期处理最高水平,“它不行可能国内就没人行了”。

    于是茹争流前往兴市,在市中心一栋写字楼的角落里找到了这家只有几个人的小公司。

    茹争流坐在小会议室里,原本等着见一位西装一丝不苟皮鞋和头发都锃亮的精英男,一抬头,却看见一个穿着休闲服休闲鞋短发齐耳的中年女人。

    两人眼神相碰的一瞬间,这个女人显然认出了自己,而茹争流在思索过后,发现自己对她毫无印象。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毕竟茹争流也是经常上电视报纸杂志的人,被人认出来也是常事。

    两人握手之后坐下,寒暄之后,女人双手递上一张名片,茹争流看了一眼,她叫卫雪。于是管她叫卫总,开始谈电影后期制作的事。

    女人眼神闪亮,看着茹争流看过那张名片,仔细把它收进名片夹,开始正常和自己谈业务,轻轻挑了下眉,嘴角带着一丝神秘微笑,然后十分专业地和茹争流讨论工作。

    这天她们聊得很顺畅,这家公司拥有一支专业很强的制作团队,能做各种此时很先进的特效,剪辑能力也强,可以说……除了贵,没毛病。茹争流这部《潜河》虽然整体风格很平实,但其中有两段女主角的梦境,是极为关键的隐喻,她需要用特效表达出梦境的光怪陆离,从中透露女主扭曲挣扎的心境。

    原本茹争流以为这个卫雪是管理人员,没想到她自己就是这个团队的技术大拿,在茹争流提出设想之后,她立刻打开电脑给茹争流看了几个已成样片,虽然内容不同,但茹争流看了就觉得“就是这个方向”。

    晚上茹争流回到酒店,洗完澡躺在床上回忆今天经历,隐隐觉得有什么被忽略了,但怎么都想不起来。这时谷从跃电话打来,两人聊了会儿天,茹争流把这种“怎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说给他听,并形容,“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气管儿里,上不去下不来,挺难受的。”

    谷从跃也已经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和茹争流随便说着话,听了这话,建议:“你再把今天的事儿说一遍,咱俩一块儿分析分析。”

    茹争流便慢慢讲起今天的经历,说着说着都有些困了,俩人都不再在意能不能找出原因,以为会说着说着就直接睡着。

    茹争流眼皮打架的时候,谷从跃突然拔高了声音:“你说那个女人叫什么?”

    茹争流回忆了下:“卫雪。”

    “多大?”

    “不年轻了,三十多不到四十的样子。”

    谷从跃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老熟人啊,你都把她忘了。”

    “?”

    “卫雪啊,米爱凤的小女儿,卫小冉的妹妹。”

    “啊!我想起来了!”

    茹争流上次见到卫雪,还是七十年代末,寒假回家和郑文汇去滑雪,在滑雪场遇到周惠风和她男朋友给卫小冉卫雪送行。记得当时两边还口角了几句,这个卫雪那时候才十来岁,脾气挺暴,对着卫小冉一群人一顿输出,撂下他们头也不回就走了。这个卫雪据说从Y国回来开公司,当初米爱凤也去了Y国,这就合理了。

    谷从跃也不困了:“她人怎么样?”

    “目前我觉得还行,没有聊太多,她公司业务能力在业内口碑很好,而且她是技术型不是管理型……和她姐姐完全不一样。”

    “那你还要在她那里做后期吗?”

    茹争流沉默了一会儿:“你调个法务给我呗,签合同的时候我需要人帮忙。”

    一周之后,茹争流和卫雪工作室顺利签订合同。

    茹争流留在兴市,时不时就要过去盯着,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她和卫雪配合默契度极高,成品比她设想的还好。

    8月,茹争流从卫雪那里得知后期制作基本完成,只剩一些细节等待完善,看过样片也觉得很满意,便邀请她一起吃晚饭。

    卫雪笑道:“我还没有尽过地主之谊,我请你。”说着拿起车钥匙,带茹争流去了一家清吧。

    这时候最时髦的娱乐方式是吃了饭去卡拉OK,酒吧不多见,即便是兴市,酒吧也只有外国人多的社区比较常见。茹争流不熟悉酒吧,卫雪就帮她点了杯莫吉托,茹争流尝了下,薄荷味道很适合夏天。

    酒吧设计得很有情调,客人三三两两都是外国人,有个金发碧眼的女中音在小舞台上拨弄吉他,正唱着一首舒缓的英文歌。

    两人默默地享受了一会儿这难得的夏日舒畅,喝完了手里的酒,又要了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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