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不再单纯了。
程雪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直接卸载游戏,原地退坑。
网线一拔,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和网友吐槽自己的上司,还恰好被上司听到了啊啊啊。
或者,大概,也许,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她刚才听岔了,那声音不是李谨曦,只是有一点像而已?
然而很快,这最后一丝生机也被碾碎了。
语音内,他说:“既然你朋友有事的话,我们两人也没法打,改日再说吧。”
毫无疑问,这就是李谨曦。
音色、语速、语调,甚至连断句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一时间,程雪的脑瓜子嗡嗡的。
恍惚间,她听见裘小桃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遗憾:“啊,那好吧,下次再见。”
随后,便立即收到了裘小桃的企鹅消息轰炸:
“你怎么回事啊?”
“谁家八点多了还做饭饭锅爆炸啊。”
“你找理由能找个再离谱点的吗?!”
“不是。”程雪回的有气无力。
“是那个声音……他就是我上司。”
“?????!”
“啊啊啊啊啊!!!”
裘小桃的反应比程雪还大。
“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是,我难得对一个人心动一次,游戏玩的又好声音又好听。”
“他怎么会是傻逼啊?!”
程雪:……
“对不起,我为我半个月前的不当言论道歉……”
“其实他……我上司他人也挺好的。各种意义上讲,他挺好的,是个好人。”
程雪有点语无伦次。
“但是现在对我来说,不是关注这个问题的时候,不是。”
“我想问的是,从现在开始,我的这份工作。”
“它还能要吗?”
*
这个问题,困扰了程雪整整一宿。
好在是翌日还有李谨曦特批的假,她不用早起起来上班。
从早七点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中午十二点,程雪才揉着浮肿的双眼从床上爬起来。
然后,她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的去留问题。
毫无疑问,李谨曦现在肯定已经知道程雪背后吐槽他这件事了。
她还没有签正式合同,如果李谨曦想让她滚,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他是什么心思程雪猜不透,也不敢猜。
但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是没脸再面对李谨曦了。
愧疚,难堪,追悔莫及,社会性死亡……
几种情绪在程雪脑中交叠。
到最后全数凝成了两个字——
[逃避]。
跑吧,
没事的,跑吧。
比起被他点名开除的尴尬,不如她先自己圆润地离开。
还能给彼此留最后一点体面。
逃避可耻,但它有用啊!
程雪又打开了之前注册好的求职网站。
上次填写完信息,她只是挂在了网站上等待企业来联系她,意料之内的石沉大海,这次今时不同往日,她多少得豁出点脸面,海投试试。
程雪再翻了翻她之前用作展示的画作。
说实话,以她现在的眼光来看,那些作品无论是细节的打磨还是整体的架构都稍显稚嫩,有许多处理不足的地方。
才恍然察觉原来她入职这两个多月,绘画技术和审美都已完成了飞跃般地提升。
某种意义上讲,还得感谢她那位黑心上司。
如果不是他的“压榨”,程雪还真不会成长地如此迅速。
可回到投简历这个问题上,程雪又犯了难。
用之前的作品,显然无法体现她现在的真实水准,恐怕也很难匹配到足够优秀的平台。
曾经沧海难为水,既然是在ETJ这种业界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干过,再去小平台或是大公司干些底层打杂的活儿,她肯定心有不甘。
也对不起当初毅然放弃计算机考研,不惜和妈妈闹崩的自己。
但如果要用近期的作品,她最近所有的绘画时间都被李谨曦的任务占据了。出于保密协议,她当然不能把还未上线的角色设计图展示出来。
仔细盘算下来,程雪才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没有合适作品用于投递的尴尬境地。
想了想,程雪首先勾出了她比较心仪的几家大公司排除在外,准备等能拿出足够优秀的作品时再去投递。
又选了些看起来待遇还可以的中小型公司一键投递现有的简历。
做好这一切,程雪关闭了自己的电脑,打开公司电脑接上了数位板。
她现在不得不考虑离职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她自己嘴碎惹下的祸,她于心有愧。
希望自己至少能在离职前负起责任,把手头的任务完成好。
然后再好好准备一副独立的原创作品,用于投递别的游戏大厂吧。
*
大概是因为程雪还在病假中的缘故,她暂时没有收到被辞退的消息。
一连几天,她也没和李谨曦打上过照面。
线上,微信聊天记录中他们之间的对话还停留上次的“好好休息”和“不必着急”。
程雪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思很乱很乱。
她也不知道她是该期待收到他的回应,是死是活给个痛快。
还是最好这辈子都别联系了,还能存一点熹微渺茫的念想和希望。
程雪不是没想过好好地去跟他道个歉,可一条微信消息编辑了几次,都没敢按下发送键。
思来想去,她最终挣扎着做出的一点点“努力”,是换掉了她的微信头像。
半年前她将发色染成粉色后,微信头像就连带着一起换成了一个粉色水母的模样,一直用到如今。
现在,她把头像换成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猫猫头,希望等他看到时,多少能察觉到她的心思吧。
然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继续熬夜,尽量推进了手上稿件完成的进度,试图在离职前不留遗憾。
线下,
李谨曦最近几日到家都特别晚。
有一次甚至是凌晨一点半,程雪才听到了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李谨曦深夜回来时,也看到了程雪的房门门缝下透出的灯光。
李谨曦:……
这家伙,她到底在干什么。
这些天他甚至查过游戏后台数据,确信了程雪从被他撞见后就没再玩过游戏。
那她还不休息熬夜是在做什么?
不是没想过直接问她。
但临到要敲门时,李谨曦又停住手,瞳色随之愈发幽深
说白了,
他并不觉得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有干涉她工作之余自由时间的权利。
*
李谨曦的纠结,最终持续到了周五深夜。
名义上,李谨曦只是《流浪荒息》事业部的总监,但作为ETJ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和公司最大的股东,他也参与公司重大事件的决策。
最近《天问九歌》大版本更新和《流浪荒息》上线筹备赶在一起,事情总是要格外多些。
晚十一点,刚刚结束最后一个紧急会务后,李谨曦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家,却见到他的助理一脸复杂地匆匆赶来。
“李总,抱歉这个时间还来打扰您,但我想这份资料,还是请您过目一下……”
“您之前说过要跟同行讲明白,程雪这人我们不放。但是最近,我发现她好像在接洽一些中小公司…”
话还没说完,助理便看见李谨曦瞬间面色一沉。
赶紧上前递上资料后退到了一旁。
意料之内地看见李谨曦拿起资料,一页页翻阅后眉头越拧越紧,越拧越深。
“好,我知道了,”静静翻完资料后,李谨曦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先出去吧。”
“好的。”
助理眼观鼻鼻观心地退出去,合上门后,才敢在门外长舒了一口气。
以他对总监的了解,总监显然心情不悦,这个程雪怕是要倒大霉了。
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明明那么受总监器重,还老想着往外跑。
另一边,
房间内,李谨曦坐回座位上,微垂下了眼眸。
上次他发现程雪有跳槽的想法后,只是和他认为业内有一定竞争力的大公司打过招呼。
她现在连一些不入流的中小公司都纳入了考量?
……
看来那件事情对她造成的打击远比他想象中大。
再翻出手机开打微信界面,找到程雪的账号,有点意外地发现她换了头像。
而新换的那个猫猫头像,怎么看都像是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愚蠢……有些可爱到好笑。
罢了。
李谨曦刚还拧着的眉头已然松开。
时间也不早了,明天再找她当面说吧。
*
翌日。
虽然是周六,但程雪难得地起了个大早。
她要交给李谨曦的画作已经接近尾声。
周五下午下班前,程雪紧赶慢赶终于鼓起勇气发给了李谨曦一版成品,不出所料地在两小时后收到了他的邮件。
虽然没有明说要求退稿,但他详细且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还可以优化的细节和具体的改善思路。
技术上,程雪对他还是服气的,连忙调整好心态按要求照做。
昨晚努力到了快一点,今早再拿出公司电脑奋斗了两个小时后,她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一点细节。
然后,怀着忐忑的心情给李谨曦发去了邮件。
忙完这一切,程雪暂且在床上摊了会儿。
直到觉得有些饿了,她才翻身下床想找点吃的。
刚才程雪作画时比较投入,并没有听见屋外有声响,下意识地以为李谨曦应该不在家。
便没多想,穿着睡衣打开房门准备去洗漱。
哪想一拉开门,便看见李谨曦正立在她门外。
当即整个人僵住了。
而似乎是没想到程雪会突然开门,李谨曦的眼底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微微抬了抬眉,又立即神色恢复如常。
“我有事要和你说,”他停顿了下。
“等你洗漱完,来我房间找我吧。”
“……好。”
这是自周二晚“东窗事发”后程雪和李谨曦说的第一句话。
她摸不准他现在是什么想法,但想到早晚要面对他,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她社死后被扫地出门,索性心一横,做好了摊牌的心理准备。
一整个洗漱的时间,程雪都在构思她的辞职措辞,准备见势不对赶紧道歉开溜。
虽然,她还没定下来下家。
虽然,她其实还是挺舍不得ETJ公司的……
当初投简历给ETJ公司,还是因为她玩过并且很喜欢它旗下的游戏《天问九歌》的美术风格,将它看作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虽然最后没能如愿分去《天问九歌》事业部,但现在所在的《流浪荒息》事业部无论是工作氛围还是游戏概念都是她所喜欢的。
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
可惜没如果。
想到是和“白月光”分别,最后敲响李谨曦的房门时,程雪的心情更多了几分悲壮。
“进来吧。”
这是合租以来,她第一次进他的房间。
李谨曦正坐在书桌前,空气中漫着淡淡的檀香。
但不知为何,程雪却想起了在总监办公室的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不敢看他的神色,她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另一边,李谨曦一面饶有兴致地看着程雪这个蔫了吧唧的可怜样子,一面用指尖轻敲了下桌面。
她不就是想跑么?要如何拿捏她他再清楚不过。
面上却不动声色拉来一张室内的椅子,示意程雪坐下,问:
“知道我找你是为什么吗?”
程雪:……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还是被他的一句话轻易破防。
为什么?她当然知道,但……
知道归知道,她说不出口。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最终,在躺平装死和坦白从宽中反复横跳了半分钟后,程雪气若游丝般咬牙回道:
“总监,你明说吧,我知道。”
“好。那我直说了。”
知道自己死到临头,程雪的头埋得更低了。
“你的作品我收到了,整体来说,完成度和设计思路都没什么大问题了。”
嗯?他说的是这个?
“剩下的需要微调的部分,我来完善就好。”
“简而言之,恭喜你顺利地完成了这阶段的任务,你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程雪蓦然抬起了头。
那她一直在担心的周二那晚的事……
又听见他说:
“我知道入职以来我对你要求一直过分严格了,但这是我希望能见到你更长远的进步。”
“过去我采用的一些方式方法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啊……没事没事。”
程雪知道他突然这么说是因为什么,脸上立即烧了起来。
“总监,其实我……这段时间也很受你照顾……”
“不,不如说,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程雪下意识地扣紧了十指又松开,不知如何压下自己的情绪。
最终,她还是从牙缝中挤出了那句话:
“两周前,我不应该那样去说你。我……是我的问题。我没有理解你的用心。”
“对,对不起……也谢谢你。”
话说到最后,程雪的声线越来越抖,好不容易说完后,赶紧起身向李谨曦深深鞠了个躬。
依旧不敢看他的神色。
好在李谨曦的答复声色淡然:“好了,过去的事情,就翻篇吧。”
“对我来说,我宁可我的团队中有一个有个性的天才,也不愿意要十个百个优点只有听话的庸才。”
“之后,你还想继续留下来帮我,也是为我们公司出一份力吗?”
“嗯!我会的。”
应答下时,程雪多少有些心潮起伏,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意外地看见李谨曦扬起了唇角。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他说:“那么下周一回来上班的时候,记得去查验一下你的工资卡。”
程雪:?
“……是什么意思?”她小心翼翼问。
“如约完成了我下发的任务,当然会有奖金。”李谨曦解释道。
“会有多少?”程雪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追问。
“税后大概二十万吧。”
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