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没有太把裘小桃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只当是获得了个好运祝福的buff，按原计划去往目的地。
夜深了，路上行人寥寥。
七拐八拐到达城中村后，程雪将共享单车停放在街边的一处单车集中停放点，改步行前往目的地。
那处城中村官方点的名字应该叫浮石村社区。
当她走过标有“浮石村”三个大字的路牌时，左手边是一片大排档与烧烤摊连接起来的宵夜美食街。周末的十一点后依旧喧闹。
落座的人群中不乏有几伙喝酒划拳兴致上头，脱了上衣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程雪扫了一眼，便立即移开视线，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戛然而止，不自觉地离那几伙人绕远了些，匆匆向社区内走去。
走过了人群聚集的美食街，喧嚣便和灯火一同被程雪甩在了身后。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社区内不少路段的路灯并不亮，只是个黑漆漆的摆设。
大约十分钟后，她终于靠着手机导航和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来到了目的地附近。
程雪要租的房楼下附近有一家网吧。
远远的，她看到网吧的招牌散发出来黯淡的红色的光，确信了自己并没有找错地，连忙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可走近了些，程雪才看到酒吧门口聚集了一伙蹲在地上抽着烟，染着各色头发的青少年。
一时僵住了脚步，不知该进该退。
犹豫间，那伙青年也留意到了程雪，为首的那个黄毛起身扔下烟头，将烟踩灭向程雪嬉笑道：
“小妹妹，这么晚了一个人啊。”
程雪：……
没有回话的间隙里，程雪度量了下她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大概十来米？
程雪向来运动细胞不算发达，如果这个距离她转身想跑，一旦对方来追，她着实没有半点逃脱的可能。
便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祈祷事情没有她预想的那么糟。
与此同时，黄毛见程雪不答话，便大咧咧地向前走了几步。
一旁还蹲在地上的小弟吹了个流氓哨。
“漂亮妹妹，大哥问你话呢。”
“大哥想你当大嫂了。”
说完，吞云吐雾的一帮人跟着哄笑了起来。
……果然没那么好运。
程雪突然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很蠢的事。
她单想着晚上可能有安全隐患应该预先实地考察看看，没想着真遇上了怎么办。
很不幸，她猜对了，尤其自己还顶着一头粉毛，显然被那伙人当成了同类。
然而事已至此，
程雪急中生智，拿腔拿调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是啊，我来找人。”
“嗯？找谁？”
“我找我爸，我爸在这儿的街道办警务处工作。怎么了，你们有事吗？”
本以为这一句话多少能有些威吓作用，不想她话音刚落，却听见那伙人爆发出了一阵比刚才更响亮的哄笑。
“妹妹，”刚才吹过流氓哨的小弟笑得近乎直不起腰来。
“你知不知道街道办应该往外走啊，而且这个点他们早下班了，这里可没有24小时服务。”
“笑死我了，我们跟警务处里那些老大爷可不要太熟。”
“在那喝茶都喝吐了。怎么，美女你找哪位啊，要不要哥哥带你去。”
“不，不必了。”
见状不对，程雪知道不管怎样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当即转身撒腿向前冲去。
“哎，别跑啊。”
“没事，她跑不掉的，我们跟上！”
听着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程雪心下一紧。
他们就要追上了——
然而冲出巷子的一瞬，程雪恰好看到有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停靠在路边。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窘境，车灯亮了下向她示意。
车内有人！
顾不上那么多，程雪敲了敲车窗。
心下想的是，概率上讲，这种豪车的车主怎样也应该比身后的那群小混混安全。
而正如程雪希冀的那样，副驾驶的车门缓缓开启。
程雪立即闪身上车，关上了车门。
随后，车主轻踩油门，扬长而去。
呼——
程雪惊魂未定。系好了安全带，她勉强缓过了神来，这才闻到车上有股淡淡的檀木香，想起来应该向车主道谢。
“谢谢，谢谢啊。”
哪想她转过头去，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冷冽侧脸，因劫后余生涌出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李谨曦正坐在主驾驶位上，如往常一般神情冷淡，面色像是覆着一层薄薄的霜。
“总…总监，”程雪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
随即反悔，她怎么胆敢询问李谨曦的行程去向啊啊……
救命。
她这是刚出虎穴，又给自己找了个新的死法吧。
好在是，李谨曦的回话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办点事，正好路过。”
又听见他问：“倒是你，这么晚在这做什么？”
“我……来看想租的房源。”程雪如实回答。“只不过，出了点小意外。”
“你深夜来看房？”
“这不是，出了点意外吗……”程雪含糊其辞。
又补充说：“对了，你把我到浮石村路牌那儿就好了。我自己能回去。”
“然后呢？”李谨曦眼中冷意愈深，看得一旁的程雪心惊胆战。“这么晚了地铁和公交都停运了，你准备怎么回去。”
“……骑共享单车回？”
李谨曦沉默了。
顿时，两人所处的狭小空间内陷入了令人窒息般的死寂，程雪的脚趾又开始紧急施工。
他不开口，她也不敢问。
好一会儿，她才听见他说：“我送你回去吧，报你住处的地址。”
“哦哦，好的。”程雪连忙听话照做。
保时捷很快掉头驶向了她报的地点，程雪略松了口气，才恍然察觉今晚李谨曦确实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果那时他没在，后果，她不敢想……
受人恩惠，尤其对方还是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资格报恩的上司，程雪觉得她至少应该表达谢意，并让对方感知到自己这份由衷的真情。
于是挤出了个甜美的笑容绞尽脑汁说：“那个，多谢你了。总监真的，你就是我的大救星大恩人。今晚如果不是遇到你……”
“客气。”
简短的两个字，直接将她后续的表演堵死。
程雪：……
啊啊啊，果然跟他这天是一点没法聊！
算了，就这样吧。
一路无话。
程雪如坐针毡，索性低头装死。她也拿不准李谨曦是今晚心情不好，还是单纯地嫌她聒噪不爱搭理她。
好在是她现在的住所离得并不算远，漫长的十五分钟后，两人达到了目的地门口。
“鸿运花园，就是这里了。靠边停就好，我自己进去。”
临下车前，程雪不忘又说了句“谢谢”，随后匆匆说了声“总监再见。”便拧开车门飞似的逃了出去。
丝毫没留意到身后李谨曦望着小区内黯淡昏黄的路灯蹙了蹙眉。
这家伙，
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把自己的安全放心上。
另一边，程雪全然未觉。
下了车，她走在小区内的路上，抬眼望去，路边最近的一盏路灯时暗时亮，勉强能照清路。
又低头去看，便发现自己被灯光拉得长长的影子正随着路灯明暗交替时而浮现，时而融在黑暗中。
别说还怪有趣。
直到，她看到一个身形更为颀长的影子从背后快步赶来，神色随即一滞。
回过头去，果不其然正是李谨曦。
他淡然说：“我送你上去。”
“好……好。”
一路上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走到楼下时，不巧声控灯坏了，程雪跳了几下都没能将其唤醒，刚想掏出手机用手电筒照明，李谨曦已先她一步给她照亮了钥匙孔。
“……谢谢。”
李谨曦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然后，在程雪进门上楼后，他也跟着走进了黑洞洞的楼梯间。
此时，程雪的脸上多少浮现出了点生无可恋。
勉强安慰自己：
罢了罢了，都尴尬了一路了，也不差这几步了。
程雪住五楼，三步并做两步走很快便到了家门口。深呼吸了几口气稍稍平复了下呼吸，程雪拧开房门。
屋内是一片漆黑，室友并不在家，想来可能是去她男朋友家过夜了。程雪没多想打开了玄关和客厅的灯，李谨曦还在身后。
都送到这了，要是连杯茶都不留他喝…会不会显得太无情？
程雪小小地纠结了下。
最终做出的决定是：“那个，总监……要不要进屋来喝杯茶坐会儿。”
怕他尴尬，程雪又补充了句：“没事，今晚就我在，没其他人。”
门外，李谨曦侧身驻足在楼道里并没有挪动脚步。
屋内溢出的鹅黄暖色光晕轻柔地铺开在了他一侧出众到宛若女娲炫技般的脸上，另一侧，则依旧浸在靛蓝的夜色里，凉得像深秋里起的雾。
明暗交界处，他的眼睫轻轻颤了下，狭长的丹凤眼中墨色愈深。
片刻后，程雪看见他的嘴角勾了勾。
“程小姐，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十一点多……？”程雪不明就里。
“是十二点一刻。”李谨曦低头看了眼腕表。“你独居半夜邀请一个男人来家里？”
程雪：！！？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下意识辩解道。
脱口而出后，才觉得自己刚才那两句话说得确实暧昧。
尤其，是最后画蛇添足补充的“今晚就我在”“没其他人”那句。
瞬间，程雪的脸颊涨得通红。
完了，都完了。
她不会就此在李谨曦心目中成了个和小混混勾搭不清不楚，还企图深夜勾引上司的浪荡形象了吧。
可她明明没有！她只是想凭自己的能力好好地活下去，她只是……
程雪的头越垂越低，随之一股再难抑制的委屈感油然而生。
这两天她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先是被母亲单方面停了银行卡，生存都成问题，再是多留了个心眼去看新房结果被混混骚扰，最后是，明明初衷是想表达谢意，结果却在最严厉的上司面前形象崩塌……
程雪本以为自己内心已经足够强大，拥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可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好无助好无力，她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
她想哭。
但她不能。
如果，如果她还想要这份工作，当务之急是她必须和总监澄清。
想清楚了现况，程雪咬了咬下唇，勉力憋回了即将决堤的泪水。抬头望向李谨曦，刚想开口，却听见他说。
“程雪，我理解你刚出学校，是会把其他人都想得太单纯，所以才会不设防地深夜让男人跟进门。”
嗯？
程雪愣了愣神。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我是不会对你做什么，但难保其他人会不会。”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带着些微清冽，语气却是难得的柔和，好像只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于是程雪连忙应答：“…好，好的，我知道了。”
李谨曦微微抬眸，算是应许，继续说：“希望你以后能注意，保护好自己。”
“那么，我走了，晚安。”
话毕，李谨曦没做停留，转身离开。
他走出了好远，程雪才完全回过了神来。
然后，看着他消失的漆黑楼道，她小小声地自语了句：“晚安。”
*
半小时后。
李谨曦已经回到了自家的别墅。简单洗漱后，他惯性地拿起了手机，看到十来分钟前租房软件上多了几条新的消息。
消息来自于一个顶着和程雪的微信一模一样的id和头像的用户。
棠梨煎雪：“你好，我有意向租房，请问什么时间方便来看看房呢？”
棠梨煎雪：“还有，方便告知下要租房还有些什么别的条款么？”
上钩了。
遂回道：“明天我不在，我联系了中介，下午两点后他都有空，你挑个你方便的时间去就行。”
回完消息，李谨曦又叫来了管家。
“赵叔，麻烦明天一早帮我把我的行李都搬去新房，十二点前务必全部收拾布置好。”
原本，李谨曦没想着自己也要住去那儿。
只是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让他觉得以某些人的危机意识，还是得要他亲自看着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