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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学生

    顾燃秋。

    我已经很久不去想这个名字了。就像一只蝴蝶,曾翩然入梦,醒来只剩惘然。忙碌的现实,让我遗忘了这份心情。可当蝴蝶再次伫立在掌心,彩翼一张一翕,便唤醒了往事。

    他是当年陆老师的两个学生之一。

    另一个学生是方雨薇。

    陆老师当时是职校的美术老师,独居,自己的房子就是画室,教学和创作之余,收了这两个学生,方雨薇和顾燃秋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青梅竹马,父母是世交。

    陆老师经常带两人去野外写生,观察自然。一个暴雨骤停的夏日午后,他们一行去城郊写生,画树林,水塘,成群的蜻蜓,奇怪的路人,比如我。

    那天我本来是去捉知了猴的。

    知了猴是知了脱壳前的叫法,我弟很爱吃,炸酥,撒点椒盐,他能吃一大盘,据说大补。一到夏天,我妈就催我去捉。

    我家住在城郊药厂的家属院,附近有一行杨树林,是我的“捕猎”场所。平时我会在傍晚出来,但下雨天例外,因为暴雨会把知了猴的洞口冲破。雨一停我就赶紧跑出去,免得它们逃跑了。

    对一个傲气自负的14岁少女来说,暑热,泥巴,缓慢挣扎不知死期将至的虫豸,让这件事远非从前童年时那么有趣,变得单调乏味。很快我就觉得无聊了,渐渐陷入沉思,思考的是中考结束后我经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长大了干什么。

    我妈想让我考职高,毕业后进药厂,但药厂招工规则突然改了,不招职高,工厂子弟进去至少要高中毕业文凭。她连连叹气,说我“运气不好”,直到邻居刘阿姨说,“寻寻读高中了可以辅导弟弟功课”,脸色才放晴。

    我不想去药厂上班,过一眼看到终点的生活。我也不想以后变成我妈那种放空的脸,只在看到厂领导和我弟的时候露出一丝笑容。我想读大学,去看看远方的风景,那里各式高楼矗立,街上有花店、面包店、烤鸭店、服装店等等,车来车往,人来人往,人人衣着摩登,我穿一条裙子,牵一只狗,也漫步其中……

    渐渐的,以树枝为笔,泥地上画满了我的畅想。不知道画了多久,当我最后给天空画上花瓣和星星点点的焰火,满足地停下笔时,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响起来。

    我回过神,跳起来,看到了他们。一位戴驼色遮阳帽、穿米色长裙、胸前挂着金色花瓣吊坠的女孩对我微笑,露出洁白的贝齿,伸出纤手说:“能把我画在这里吗?”

    她面容姣好,姿态优雅,令人一见心折,想和她交朋友。说话虽是请求的语气,却不容拒绝。我点点头,在她指的花店附近空地上,画上了她,还给她手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气球。

    她拍着手,高兴极了,拿过我手里的树枝,在气球上划了几个字母——GYQ&FYW。

    “你看,你送的气球。”她歪头顽皮地笑着说。

    “我怎么送?我又不在里面,”她身旁个子高高的帅气男生,嗓音低柔,宠溺地对她说:“除非把我也画到里面。”

    两人一齐看向我。我看看地上,有些为难。

    “太满了,”我想了想,比划着说:“要不,你就在这辆车里吧,或者这个花店里也行。”

    他俩相视一笑,点头同意,然后是自我介绍。

    就这样,我认识了方雨薇和顾燃秋,两人在市区某实验中学读高中,比我高一级,他们学画的地方,也就是陆老师的画室,距离我即将就读的一中大概2公里远。

    “不如你来一起学画画吧,”方雨薇和我一见如故,热情地说:“陆老师肯定乐意收你做学生的。”

    “可是,陆老师很忙,要不是阿姨出面,他连你和我都不一定肯收。”顾燃秋反对这个提议,“再说,她家里人也不一定同意。”

    后来我才知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没说出来,就是我应该付不起陆老师的学费。

    “我愿意教你,”站在近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陆老师突然说道。他像电视上的艺术家一样披着微卷的长发,穿着格子衫,袖口卷起,脸晒得发红,表情肃穆,一看就是个严师。

    “不收费。你愿意来学吗?”

    我眼睛一亮,马上就点头同意了。

    “我愿意我愿意!陆老师好!学生姜寻一定跟着您好好学。”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生怕他反悔。

    当我哼着歌回到家,跟我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沉下脸来。

    “我说咋这么久才捉这么点,”她提起暖壶,把开水倒进大瓷碗里,知了猴马上被烫死了,“不花钱,纸笔颜料不花钱?”

    “反正暑假没事,就让她学呗。那个能花多少?”我爸正蹲在地上择菜,冲我使个眼色,我忙凑过去,帮忙剥毛豆。

    “老胡,和咱俩一个车间的,就因为给宣传栏黑板写写画画,每个月多发二十,过节还多发一包茶叶。”我爸说。

    “就是的,上次姜寻帮我班里做黑板报,上了校刊,老师夸画得好,还说可以参加比赛,拿了大奖可以中考加分呢。”看着动画片目不转睛头也不回的弟弟,虽然还是一贯直呼我姓名,也帮我说情。

    得了两票赞同,可我妈有一票否决权。我偷看她一眼,见她表情有所放松,忙说:“老师说跟着他学习,材料画室随便用。”这是我临时胡诌的,我早已能做到不动声色的随机应变。

    我妈走进厨房,支起油锅,劈啪啪开炸,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她炸好,关火,倒出油,端到茶几上,看着我弟吃着,这才说:“你学这个能干什么呢?”

    “既然免费,就去吧,但有条件,不能耽误功课,不能学到坏毛病,不能闯祸。”她话音一转,还是同意了。我爸乐得冲我挤眼,我还他一个开心的鬼脸。

    我怎么也想不到,会被我妈言中,不久我就闯了个祸。

    因为我理论一片空白,陆老师选了《幽灵公主》这部电影做教材,帮我快速打基础。我每天不知疲倦地看啊画啊,像海绵吸水一样汲取知识。

    画笔、色彩、线条、光、影……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突然变得不一样。排线、造型、构图……这些词汇,突然成为口头禅。电影、胶片、手稿、雕塑、美术展……这些听着就很高级很遥远事物,突然变得触手可及。手指黑乎乎的,还磨出茧,频繁清洗画笔让手长了裂口,但我毫不在意。

    谁不想在崭新的世界遨游呢?

    我甚至跃跃欲试,要创造自己的世界,大开脑洞,画搞怪的同人漫画,逗得方雨薇每每笑个不停。顾燃秋倒难得露齿一笑,可能觉得太庸俗。

    “你有一颗讲故事的心,”陆老师对我的乱涂乱画很宽容地说:“保持住,也许你可以成为一个漫画家。”

    我迷上了幽灵公主,一举一动在不自觉地模仿她。

    我打量石膏的阴影,像幽灵公主看人类那样锐利而敏捷,我在画板前画下一笔一划,像幽灵公主挥出长枪和匕首那样自信而明确。我骑着我爸修好的老式二八大杠一路飞奔,汗流浃背,被太阳晒得火辣辣的,却觉得像幽灵公主骑着大白狼,在御风疾驰。

    “你被幽灵公主附体了!”方雨薇笑我,她手指蘸着颜料,在我脸上描出血色尖牙。

    “我是狼!”她甫一擦好手,我马上张牙舞爪,模仿大白狼凶狠的样子,扑向她,她又笑又叫着往后躲。我们两个人在画室里追追打打,好不热闹。

    “你们太幼稚了吧。”顾燃秋翻阅着一本旧书,对我们的吵闹有些怨言。

    方雨薇闻言,突然跑到顾燃秋身旁,把他从座椅上拉起来。

    “别老看这种书了,老气横秋的,好歹你也上过舞台,演过王子,起来活动活动啊。”

    我本来已经放慢了脚步,听她这么一说,玩心顿起。

    “王子,让开,别多管闲事,我要抓走这个人类女孩。”

    顾燃秋一向脾气好,见躲不掉,笑了笑,索性主动站到大厅中间,像竖在田里的稻草人,看着我们两人绕着大厅跑。

    我一下子来了劲头,蹦跳着又跑又叫,伸手去抓方雨薇,她不停地咯咯笑着躲闪着。忽然她跑到顾燃秋身后用力一推,顾燃秋像一枚炮弹一样朝我直冲过来。眼看要撞上,我处变不惊,侧身躲过,堪堪交错的瞬间,灵光一闪,抓住了他手里的书,迅速一拽。

    “缴械啦!”没想到轻易得手,我拍打着战利品,很是得意,却看到方雨薇的脸色变了。

    她睁大了眼睛,一手捂住嘴巴,另一手指着我手里的书,一副害怕的表情。

    “有虫子?”我想起她说过最怕旧书里的虫子,忙用力一拍然后使劲抖了抖,却看到许多碎纸片飘落下去。

    这是多旧的书了,怎么如此不经拍?

    我心里嘀咕着,想翻开看看,突然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几乎咬牙切齿地说:“请你不要翻。”

    回头一看,顾燃秋正朝我走过来,他板着脸,握着拳头,眼睛里要冒出火星了。他一向温文尔雅,第一次这么凶。

    我战战兢兢把书递过去。

    他轻轻接过去,把书抱在怀里,蹲下去拈起地上的一片片碎纸片,一并放入怀中,仿佛捧着易碎品般,把它放到桌子上。方雨薇也来到桌子前,两人沉默不语。

    我心一沉。

    陆老师也被惊动了,他从房间里出来,扫视大家,然后快步走到桌前。我亦步亦趋跟了过去。

    “纸寿千年,几百年、上千年前的书画都能保存至今,图书馆也有大量古代典籍,但这种纸是个例外。”

    他小心翼翼翻开封面,见扉页已经裂开,便不再往下翻,把书慢慢合上。

    “民国初年的文献,因为纸的原因,很容易发黄变脆,经不起翻阅,极易破损。这些碎片,怕是难复原了。”

    我低下头,大拇指用力掐着食指,告诉自己,闯了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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