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赵朗辞沉默下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跑来这里找她,以前都是她黏皮膏药似的,下了朝就往他直房跑,等不到他也一直等,直到他熬不住只能回去为止。

    可现在却是连在朝殿的地方碰上了,也难以同她说上一句话,她仿佛后悔了,不打算帮着内阁委屈自己亲近他似的。

    可同样是太监,她却愿意跑来找冯玉安,他听到有宫人说,时常在冯玉安直房外遇见长公主时,心里颇不是滋味,一下没留神就发现自己已经往这里来了。

    “殿下平日也总是这样,独来独往,连个婢子都不带,一个人在宫里四处乱跑吗?”

    他抬眸,看见昕枂眉心皱起的褶子时,没由来生气地说了这么一句。

    “本宫从前就这样啊,就不喜欢有人跟着,你专程跑这里来,就是问本宫这样的问题呀...”她小声地抱怨了一句,眼睛往旁瞥。

    他被她这句话噎了一下,咳了一声,“不是特意来找殿下的,只是来找冯玉安说些事,恰巧遇上殿下,就顺便说些事。”

    他说话罕见的前后不一,让昕枂也听得眉头更紧。

    “好吧,那你赶紧说完本宫赶紧走。”

    她的眼睛还是没看他,这让他生起些挫败,脸色些微阴冷,攥握的拳头又松开。

    “没事,殿下可以走了。”

    他微微侧过身。

    昕枂这下能体会冯玉安的感受了,她瞪大了眼睛看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这样做真的很恶劣你知不知道?”

    “臣不知,请殿下赐教。”他揖手,垂着眼,一副不知悔过的冰冷模样。

    昕枂这会脑子里也顾不上会否被他讨厌,心里藏不住事似的,嘴里叭叭地就往外道:“骗人是很不好的事,明明说好的事,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你不知道把人心伤了,就再难回到从前了吗?伤口纵然愈合,也会结疤的呀!”

    “臣骗殿下什么了?是说了有事找殿下现在又没事吗?”

    昕枂被噎了一下,她总不至于这么小气,“反正...你欺骗一个信赖你的人,很不好!”

    “好,”他答应得倒是很快,长睫遮盖下,黑眸定定地看着她,“臣答应以后绝不欺骗殿下。”

    昕枂没料到他会说那样的话,以为他会像平时一样对她的话爱答不理,“知...知道就好。”

    她收回了小拳头,激起的气焰被他的顺从浇灭了几分,此时反倒觉得自己只为那么点小事撒人脾气有些不对,可若是替冯玉安出头的话,她没有立场,总不能人家没愿意,自己就把自个当他亲密的人去训教,他肯定不愿意。

    “臣刚才找殿下确实有事,只是现在突然觉得,有些事根本不必问出口,臣并非存心欺骗殿下。”

    他还在为刚刚那件小事在道歉,反倒显得她多无理取闹一样,昕枂一下子就闹了个红脸。

    “好...好的,知道了,原谅你了...”

    他这个人长得绝佳,气质清绝,低伏在她面前道歉时,光看他的半张脸容都会心肝发颤,羞得无法自处,昕枂哪受得了他这般?

    最后她红着脸说完,匆匆离去。

    赵朗辞抬头后,只来得及看见她匆忙离开的背影,黑黢黢的眸子黯然下来。

    可等冯玉安走出屋来看见他,他立马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雪的高傲模样。

    “掌印,江北和西南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奴婢听说公主殿下被六部的人拿来当筏子...殿下刚刚在,奴婢没敢透露,可现在咋办呀?掌印好不容易反将他们一军,难道这回要放弃了?”

    “那么大一口肥差要从镇南王口中吐出的话,估计他不肯罢休,若他因而生恨,反转枪头来对付司礼监,我们也够呛的...”

    冯玉安担忧道。

    “长公主是他们的人。”赵朗辞看了他一眼,冯玉安连忙闭口。

    也是啊...掌印向来目标明确,从不为不相干的人做损害组织的利益,可那个是长公主,他的女人啊,会是不相干的人吗?

    “先看定情况吧,他们应该不会让长公主为难,你让宫里的人嘴巴严一点,别让殿下听去了。”他又道。

    “奴婢知道,殿下心思单纯,知道了肯定难过,六部的真不是人!殿下对他们不差,他们竟然...唉!掌印,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

    张昕馨近日被容氏关在府里寸步不出,府里府外都请来了大批的护院看守,看守的费用大多从容氏的嫁妆钱里出,张大人为官这么多年来,几乎是一穷二白,一家子全靠容氏操持着。

    容氏气得泪水直颤,却只敢往心里咽,日夜不眠不休,惶恐地守在女儿的院前,等着张甄回来。

    张甄接到消息从府衙回来,容氏立马绷不住,哭着跪倒在他面前:“妾身嫁予大人二十多载,从不曾要求过问过什么,当年大人让养着高氏母女,高氏乃妾身的陪嫁婢子,妾身还不是让养着就养着了?要不是操持着这一大家子,妾身也不至于看管不住馨儿,任由她性子养得如此任性,这是妾身的错,可馨儿也是你女儿,难道你忍心看着她死?”

    她哭得梨花带雨,哀怨不已,像是把整腔酸楚都痛诉出来。

    张甄自知当年枂儿母女的事让容氏多有委屈,见她如此,心里也不好受。

    “宣安侯府背后可是有司礼监撑腰,如今的司礼监谁人不知那位曾血刃静王,平五王之乱,明里扶幼帝登基,实则把持朝政的活阎王,赵掌印?馨儿得罪那样的人,人家现在要她的命啊!”

    “现在只有内阁能帮馨儿了,大人!妾身求你了!”

    ·

    陆钟守在顺清门附近等公主殿下过来。

    今日一早就下了雪,宫道两旁堆满了厚厚的积雪,昕枂搓着通红的手,往手掌里呵一口气,都能瞬即在手心凝结成冰,冻得一个激灵。

    “殿下,那头跪着的人,好像是陆阁老。”有宫人替昕枂打着伞道。

    冬日清晨的天还有些昏暗,昕枂定睛一看,前方顺清门的牌匾下,那个跪着的身影都落满了雪。

    “赶紧扶起首辅大人!”昕枂吓了一跳,赶紧道。

    陆钟是为了江州官员来求昕枂的。

    “老臣知道不该这样逼着殿下,殿下定是也有许多难处,但是老臣只要一想到江州那边的地牢里,这样阴寒刺骨的天,无数清白一心为民的官员却要受这样的牢狱之苦,老臣就整日坐卧不宁!有宫人告诉臣,殿下已经许久不搭理赵掌印,照这样下去,殿下何时才能遵守我们的约定?”

    昕枂像个被催债的赌徒,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没错,她一开始没想那么多,就是一心想嫁给心上人,什么账本这东西,她压根没想过要去偷,更何况陆阁老还说了,拿到这个账本是要对司礼监不利的,她怎么可能联合外人对付心上人呢?

    当初她想着,靠近他之后,帮他把初心找回来,做回一个正直善良的人,那内阁的人就不会再想对付他了,如今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嗯...本宫...知道了,会找机会接近他的。”被逼了过来,昕枂只能暂时虚与委蛇,见步行事了。

    “殿下能够理解老臣苦心就最好,老臣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明日便是冬至日,殿下可以出宫回府,而赵掌印也会在夜里回去,殿下把握好这个最后的机会...”

    陆阁老跟她说完话,悄悄地把一包药粉藏在折子底下给她,而昕枂光顾着想事情,没注意到他话里“最后”这个字眼。

    “臣,后□□会后,恭等殿下好消息。”

    昕枂这下可真搬了大石头砸自己脚了,但无论如何,都要先找机会同朗郎独处,这样到时候陆阁老问起来,就是事情办砸了,也得理直气壮些。

    只是,上回她不小心触了他禁忌,惹他不高兴了好久,都快一个多月没与他相处了,这会她虽然也思念得紧,却有些不大敢去面对。

    冬至这天,宫中都在忙着挂消寒图,搭建戏台,昕枂丝毫没有遗憾不能在宫里过节,反倒有些苦涩的甜蜜。

    可回公主府的时候,昕枂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紫衣,你说今天他会回府吗?”

    “殿下,今天是冬至日,等宫里的筵席散了,掌印肯定也得回来张罗府上的事情,往年就罢了,今年可是你们...”

    “是你们成亲的第一年,他怎么敢让殿下受委屈?”一提到二人的关系,紫衣就禁不住替她家殿下觉得委屈和不忿。

    本来她家殿下矜贵无双,配什么样的人不能配?却偏偏为了大义,嫁给一个阉人!

    “放心吧,奴婢已经让人通知掌印了,他就算再能耐,明面上还是个奴才,不敢怠慢殿下的。”

    昕枂听她这话时皱了眉,“紫衣,以后...你不要张口闭口说什么阉人奴才的,也不要瞧不起谁,本宫以前没进宫以前,也不过是不受人待见的,被整日关进腌菜房的庶女而已,过得可能比府上的奴婢还不如。”

    紫衣感动道:“殿下善心,不爱把我们作奴婢使唤,可宫里就是这样,殿下是好人,所以看,现在不就有福报了?殿下如今回来了,再也没人敢欺负殿下,以前那种苦日子不会再有了的了!”

    昕枂笑笑,不置可否。

    公主府和赵府相通,平日里公主府料理事务的宫人多,把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赵府那边常年就几个奴仆打理着,则十分清寒。

    昕枂回来后,忍不住让人把赵府那边也拾缀一通,挂上消寒图,摆上节日装饰,布置起来。

    完成这些后,昕枂在赵府逛了一通,又觉得没有烟火气,亲自跑市集一趟,买了一缸小鱼、几盆腊梅,腊梅上挂满铃铛,风一吹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随后她逛着逛着,发现集市墙角瑟缩着一只骨瘦如柴的小狗,想了想,又把它抱了回来。

    昕枂做着这一切宛如赵府女主人的事,心情是愉悦的,放好小鱼和腊梅盆栽,喂过狗子热腾腾的羊乳后,她就让人把院里扫起来的落叶点燃了,坐在院里烤火。

    赵朗辞回府时,便看见这么一个场景:院里四个角落放着红艳艳的腊梅,风一吹,十分俗气地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廊道上,还放着一大缸又小花纹又斑驳的金鱼,倒是游来游去很是喜庆,长公主不知从哪搬来一张条凳,坐在院里烤着火,手里打着绳络,有只瘦巴巴还掉了一地毛的狗子在她脚下绕来绕去,乖顺得不得了。

    以往这个赵府只是放着,他压根没回来住过,花草都懒得请人打理,早就连根拔除了,今天回来突然发现被布置成这样,心里有些纳罕的同时,又产生了一种,莫名对烟火红尘的向往感。

    “殿下怎么不在公主府待着?”

    他突然出声,吓了昕枂一跳,手里的绳络差点坠地,被小灰狗及时叼住,摇着尾巴送回她手边。

    他每天事务很忙,以往他完成手里的工作都很晚了,而且今日宫中还有祭祀工作,他得陪着陛下去完成,以为他再怎么也得两个时辰后才能回来,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跑来他这里布置。

    没想到他突然一声不吭就来了。

    “殿下?”

    昕枂先是僵住,然后低下头整理裙摆,缓缓站起。

    “你既然回了,先去换衣裳歇息一下,待会来公主府过节吧。”

    昕枂全程说完都不看他一眼,忙不迭跑了,留下只又丑又瘦的狗在院里对他龇牙咧嘴。

    公主府那边的宴席摆好了,昕枂没有宴请外面的人,关起门来,打算只与自己驸马共进餐。

    紫衣把最后一道热菜端上来时,昕枂站在厨房边喊住她,让她等一下再端出去,然后从袖里掏出一包什么东西,全部洒了进去,用筷子胡乱搅了一下,“好了,你可以端出去了。”

    赵朗辞前来的时候,先是给长公主请安,昕枂别过脸不看他,让他平身入座。

    他坐下的时候,余光扫过那道被拨得有些凌乱的菜肴。

    他一下就夹了一块酥肉,笑道:“殿下,那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昕枂这下才缓缓转过脸,紧张地盯着他手里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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