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长公主上回硬押着御史陈大人给司礼监太监道歉的事,已经引来朝中诸多臣子的猜忌和不满。

    陈大人那天在太监面前下了面子,偏长公主又逼着非得让他给个阉人道歉不可,回去后,便气得连同御史台的人添盐加醋地进谏,抨击司礼监太监惑主,居心不良。

    虽说陆阁老事先同底下的门生打过招呼,要全力配合长公主获取赵掌印信任,但那帮臣子都是性子高傲的人,让他们给个阉奴伏低做小,岂有不心生愤懑的?

    更何况,长公主近日在朝中,几乎都是帮着那阉奴说话。

    “徐洲学院如今每年营收不比以往的少,虽说田地被换,户部之前要求让他们的人去查,本宫也批准了,是你们没有能力,查不出来,既然都没有证据,如今司礼监不过好心捐赠银钱,你们怎能含血喷人,说出做贼心虚那样的话呢?”

    “赵掌印没有要朱大人卖屋宅的钱,也从来没有要求过让他归还药钱,难道只因为他是司礼监的人,就连好心做善事,也成了罪过了吗?”

    “是你们没有证据,整日冤枉好人,难道你们整日里口口声声要本宫的公正,只是虚假的公正,太监就不是人,不值得公正对待了吗?”

    “你们不都读过书吗?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长公主在帘后一字一句铿锵激昂,都在同六部官员打响擂台,满朝文武从一开始得知公主殿下委身太监的感激和敬佩,逐渐演变成疑惑和怀疑。

    “首辅大人,公主殿下一次也没有站在我们的立场说话,上回让陈大人放下脸面给个阉人道歉也就算了,殿下怎么可以认为,司礼监一天还没有要求朱大人做事,那就是好人呢?谁不知道司礼监阴险奸诈,他赵掌印阴鸷事做得多了,会突然有心思做好事?也不想想,当年太`祖成立御史台,就是要听更多的声音,言官的职责就是要敢言,当年就是谏到先帝头上了,先帝不也不敢将言官治罪,殿下她怎么能!”

    跪在陆钟面前的官员痛心疾首:“殿下如此行事,日后我御史台还怎么敢直言?这不是让臣子们寒心吗?!”

    陆钟闭了闭目,“殿下她还需要时间,她一个女子,放弃清白下嫁一个宦官,难道不耻辱吗?可殿下何曾说过什么了?我们作为臣子的,难道连这也不能忍忍么?”

    这时另外一个官员道:“下官只怕殿下没有俘获那阉贼,就先失了心!昨日有宫人看见殿下在司礼监直房外等待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虚与委蛇!”

    “阉贼奸狡,殿下不装得像一点,又怎么能让他上当呢?”陆钟道。

    “可据那宫人所说,当时直房外四下无人,按理说殿下压根没有演戏的必要,可据描述,殿下当时眼梢含`春,嘴角微扬,时而带嗔,时而含涩,完全就是女子等待情郎的娇憨模样!”

    “暂且刨去赵掌印的阉人身份,他以前可是当代绝世风华的状元之才,曾有无数女子为之倾倒,如今虽然碾入淤泥,模样和姿容却也是超尘脱俗的,殿下她会不会戏演着演着就...也未可知!”

    这官员的话一出,立马引起大家的恐慌,如果长公主当真被个阉人勾了心,那朝臣和内阁就真的彻底无望了。

    “一派胡言!公主殿下身份矜贵,怎么可能对个阉人...”

    陆钟口里骂着,但内心还是隐有丝丝忧虑,之前一直不曾细心留意的细节一点一点浮现眼前。

    公主殿下寝宫传出的传言,先前他不过喝斥了赵掌印一句,转头长公主就选择了他的教导,他杖打赵朗辞的时候,长公主哭得双眼红肿趴在他后背挡着,还有当他用张甄胁迫长公主下嫁时,明明长公主看起来不在乎张甄,却又折回来问他,可有什么办法嫁他,还有许多诸如公主殿下眼神的追随,一颦一笑对那个背影的牵绊...

    陆钟已经不敢细想,袖下拳心攥出了一把汗。

    ·

    灯盏下,昕枂不时偷瞄一下离她不远处那个孤绝清瘦的背影,嘴里走神似的反复诵念:“为天地立...正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为万世...开太平,为天地立...”

    赵朗辞近日在偷偷联络西南的镇南王,此事是件秘密,他不能在人前处理这些事务,可人后多出来的时间,都被这位长公主霸占了,他连见见探子听听密报的时间都没有,此时纵使着急也只能枯坐在窗边喝茶。

    “立正心,为生民立...立...”昕枂一敲脑袋,朝那方的人影求救道:“朗郎,立什么?”

    赵朗辞搁下茶盏,转身来:“为生民立命。”

    昕枂笑:“对,为生民立命,这句话什么意思啊,你记得吗?”

    他长叹口气,幽幽道:“为天地立正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无数读书人的最高理想,为天地确立起生生之心,为百姓指明一条共同遵行的大道,继承孔孟等以往的圣人不传的学问,为天下后世开辟永久太平的基业。”

    “殿下近日总是在朝中毫无原则维护臣,事后又千方百计给臣灌输这些理念,是要提醒臣什么?臣是什么样的人,殿下应该很清楚,难道殿下真的认为,三言两语真的能打动臣?”

    “你以前不就是那样的人吗?你说过,读书者视野远大,明志润德,最后才能安邦济世,平天下。你说这是每个读书人的初心,现在你违背你的初心,难道不会难过吗?”

    昕枂有许多事不懂,但她是隐隐能察觉得到,如今的大哥哥虽然手握重权,但无时无刻都得为身处的位置而筹谋许多,周旋许多,他内心是不高兴的。

    至少,她觉得他现在手里拥有的,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听完她这句话之后脸色沉得可怕,昕枂这才想起冯玉安先前同她说过的话:掌印不喜别人提他以前的事。

    可先前她已经在他面前提了郑舅舅告诉她的,他年少时的事,那时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她以为已经能提了。

    “对不起...本宫不是故意提及你不愿提及的东西的,只是觉得现在的你,一点也不像你。”

    “殿下这话什么意思?”他音色越发冷了。

    昕枂知道不能再说了,但她每每午夜梦回当年那个一身正气、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耀眼光芒的少年时,总会忍不住心脏绞痛。

    当年他是胸怀抱负,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他有一颗政治清明的心。

    她觉得,哪怕他身陷淤泥,满身污秽,都不是最绝望的事,真正绝望的,是现在这样,心脏被迫湮灭,停止跳动。

    她红了红眼,鼓起勇气道:“现在的你不快乐!你如今拥有的,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我...我...本宫想要你变回原来的样子...”

    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

    “殿下口口声声说臣如今拥有不是真正想要的,臣的确不想要这副残破的身子,和不公的命运,但凡事有得有失,臣失去了入仕的可能,可在朝的臣子哪个不比臣地位高?见了臣还不都得小心生怕说错话得罪臣么?”他不屑道。

    “不是这样的...你明明不是这样的!”昕枂哭道:“如今的大哥哥不是当年的大哥哥!”

    “所以殿下失望了是吗?”他唇边噙着一丝带血的笑,“殿下也跟陆老一样,希望臣安分地当一个阉奴,心甘情愿地被践踏,然后对高高在上的人施舍的一点恩惠感激涕零,这才是你们所希望的,是吗?”

    昕枂明明知道,不是那样的,但这时候她就是口拙,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说,加之情绪上头了,眼泪掉也掉不完,“你再也...再也不是他了...”

    她这话说出来,赵朗辞脸色僵住,冷得可怕。

    “殿下如今看看臣这副残破的身子,这就跟臣残缺卑劣的性子一样,许多事情再也无法回到以前,如今殿下是因为以前的臣,而对臣好,心存希望的话,那臣劝殿下趁早死心吧!”

    “时候不早了,臣会让冯玉安来送殿下回麟趾宫。”他冷淡地说完,就走出了屋子。

    等昕枂难过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住触碰了他的禁忌。

    此后好些日子里,二人在宫道上遇见了,赵掌印只会面无表情地行礼,随后退到一旁,很是守礼地等长公主过去,他才直起身。

    有好多次昕枂都想像以前一样,同他一前一后地同行,肆无忌惮地说说笑笑,但他拒人千里的表情让她再也不敢那么同他说话。

    朝会上,户部的臣子再次问长公主,关于地方财政改革的问题。

    昕枂是在臣子第三次求问时,才惊醒过来,簌簌地站起,越过帘帐,求救般朝皇座旁的赵朗辞望去。

    可他留给只给她留一抹清冷的身影,由始至终不曾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也没有给她提示,《税论》的第几页能解答相关的问题。

    “那个...方大人你再说一遍?”昕枂捏紧袖中的书,只能咬紧唇,竖起耳朵,请他再说一次。

    “殿下,臣方才说了那么多,殿下竟然都没有认真在听么?”那位户部臣子是个性子急躁的,声如洪钟般响亮,他说话一整个大殿的横梁都会颤抖,他惊讶质疑的话一落,声音一直在殿中回响,惹得昕枂很是难堪。

    她方才也不是没有认真听,而是他说的许多革制上的名词,她需要细细咀嚼才能明白意思,听得很是费劲,平时赵掌印会帮衬着她,悄悄给她暗示,可这会他似乎不打算理她了。

    昕枂只能窘得涨红了脸,扶着额头装晕:“本宫...昨夜批折一夜没睡,方大人的声音反反复复在耳边撞击着,忽然就有些头晕目眩了,此事稍后再议吧...”

    说完她腾地站起,在宫人搀扶下暂时离殿。

    那位方大人见周围的臣子都在看他,有些羞惭地闭了嘴退下。

    冯玉安早已察觉二人间的不妥,退了朝,回到司礼监衙门后,掌印就一直没有说话。

    他犹豫着想问,可看着掌印不善的脸色,想起他在诏狱面无表情喊人笞打犯人的样子,终究还是歇了探究的心。

    “户部递呈的是什么?”

    赵掌印一直在闷声查阅批红,见他手上一摞从户部搬来的折子,才问道。

    “都是户部申诉的请求,近些时日财政紧张,户部想把压力分摊到各个部门,折子便多了些。”

    这本是六部之间的矛盾,平时掌印总是乐见其成,冯玉安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纵容着户部欺压别的部门,不料他掌下突然一拍,厚重的黄花梨木案几经受不住他那一拍击,竟裂出了些许细纹。

    “一群不知进退的憨头鹅!全给咱家驳了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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