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晚膳时,裴闻璟看着摆了半个桌子的红红的菜肴,一时不知如何下箸。

    府里很少上辣菜,此前都没有过这种情况。

    月媞拿起筷子,夹了一点凉拌的金丝茄放到他碗里,红红的辣椒还在上面。

    “日日都吃那些,将军也换换口味。”

    然后她也夹了茄子尝了,先感受到的是酸酸的醋味,刺激从舌头传达至整个口腔,随后才是辣意。

    又酸又辣,月媞忍不住眯了眼,喝了口清汤才压下去。

    “将军尝尝。”

    裴闻璟迟疑两秒,才有了动作。

    月媞默默观察他,见他吃进去了,不过看不出什么反应。

    “怎么样?”她问道。

    裴闻璟:“嗯。”无甚特别。

    “辣吗?”

    月媞盛了碗汤给他,怕他是不好表现出来,便生生忍着。

    “还好。”

    月媞等了一会儿,看他果真是没什么感觉,于是也放下心吃饭,辣的虽香,尝了一些也就不想吃了,不然待会胃里火辣辣的烧得慌。

    用膳过程中,月媞也不忘观察他夹哪道菜的频率高一些,回头记到纸上,不过她发现,多数时候他都夹面前的菜,不会有停下来思考接着吃什么的情况。

    下次再看看,是不是真是如此。

    晚膳后,裴闻璟说起了贺兰川的事。

    月媞惊讶地睁大眼睛,手里的果脯都忘了放进嘴里。

    “这么快,将军直接问的么?”

    裴闻璟将过程原原本本告诉她,同时不忘强调自己有按照她说的那样做。

    听完之后,月媞不禁沉默了。

    “这么做真的不会不好吗,就像我们在窥视人家一样……”

    本意只是看看贺兰川那儿的态度,现在似乎越过的有点多了,只有改日向倚宁赔个罪,他们不是有意的……月媞哀哀叹出一口气。

    其实也没讲啥,不过几个故事而已。

    裴闻璟道:“我嘱咐过,他不会往外说的。”

    月媞抬头看他,不太相信这嘱咐有什么用,毕竟若是真的,倚宁对贺兰川来说,便不是外人了。

    “嗯。”她勉强点了下头,感情的事,感觉与将军也说不清楚,结果没预料到裴闻璟接下来的动作。

    他往前跨出一步,俯下身贴着她,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夫人让我做的事都做了,那我想的……”

    月媞连忙后退一步,双手顺势交叉挡在胸前,警惕地看着他。

    “不行,这不作数,万一他是编的呢。”

    裴闻璟见状,无奈地笑了下。

    “夫人戒心怎么这么重,如若夫人不信,我们去亲眼看看,看过之后,夫人应该就没办法抵赖了。”

    说完带着她出门,月媞直到站在夜间也一样繁荣的街上,也没怎么理解他是何用意。

    上京夜市繁荣,之前在乞巧时月媞已有过见识,从天擦黑开始,直至五更才会逐渐散去。

    长长的宽巷上人潮涌动,各色各样的灯笼高高挂起,站在街头,远远望去,恍如天上倒映下来的银河。

    “他们会来吗?”

    两人漫步其中,时不时脚下出现几个深浅不一的影子。

    “不知道。”裴闻璟应道。

    “嗯?”

    一听,月媞拉住他衣服,叫人转头回来,正好对视上。

    她戴着刚才在小摊上买的面具,白色的小狐狸样式,侧边镶着一簇雪白的绒毛,衬得下方红润的双唇更加明艳。

    裴闻璟忽略掉多余的想法,回答她:“猜的,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出来。”

    月媞眨眨眼,更是迷惑了,他们出来不就是来找他们的吗?

    随后他解释了:“没碰到的话,就我们自己逛逛。”

    宫里调令已下,要贺兰川明日随军去往边塞,今晚是告别的最后时候了,或许会见到两人。

    月媞弯弯眉眼,大抵将军受了贺兰川触动,也会拐着弯做出上街同游这种事。

    如此,月媞也暂时将倚宁二人的事放下,快走两步站到他面前,将一直拿在手里的虎面给他带上。

    系好之后,月媞看着他的脸笑了出来,虽是虎面,但并不凶猛,有点像逗孩子那种可爱版的,就像……虎头鞋面!

    此想法一出,月媞便忍不住笑眯了眼,笑容似盛放的花朵一般。

    裴闻璟看着她,抬手动了动面具,月媞以为他要摘,伸手阻止他,结果他只是调整了下位置,让看上去更贴面些。

    自家夫人,不宠着怎么办,多希望,她能一直这样开心下去。

    “这么多好看,正好也无人知道将军长什么样子了,刚刚过去好几个小姑娘,走过了还频频回头望,可惜将军没转身,不然又要传出故事了。”

    上京姑娘追爱的戏码,她有幸听倚宁提过好几次,有时候女子想做一件事,行动起来也是让人惊叹的。

    “夫人不必担心,我始终是夫人的。”

    他没压低声音,月媞听的莫名脸红,环顾一周见无人在意,一颗心才落回来,幸好面具挡着,底下是什么样子也无人知晓。

    月媞没应他这句话,两人手心贴的紧,热意源源不断传来,她觉得有些烧得慌。

    撑着手指,挣脱了一点儿,没过两息,又被追上来的手抓回去,握得更紧。

    一直沿着长街走,到了护城河边,没了两边房屋遮挡,清风便肆意吹来,迎面将青丝纠缠。

    月媞喜欢吹风,一直靠着岸边走,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拉了拉裴闻璟,指给他看。

    “那是不是倚宁他们?”

    明月桥下,河堤边上,上面有盏灯笼正好照到两人,女子半靠在男子怀中,远远看着,可不就像是江倚宁与贺兰川。

    “嗯,是他们。”

    他早就发现了,一直没说,这俩人一出现,她便不会全部心思都在自己这儿了。

    月媞半拉着裴闻璟往前走,最后靠在一处石栏边上,正好前面有根柱子,不容易被他们看到。

    隔得这么远,听不到下面说话,不过能见到大致动作,多数时候,两人都是靠在一起的,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月媞站得累了,裴闻璟自发地将人搂到自己怀里,巧合地与下面那对儿动作相似。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但夜市还未散,那两人分开来。

    月媞松了口气,下一刻,却是直接僵住了,恍过了一眼马上转身,正与裴闻璟面对面。

    嘴里不停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怎么就亲上了呢???

    于是月媞完美地错过了下面投上来的一道目光。

    这一档子过后,江倚宁与贺兰川便离开了那儿。倚宁先走,没一会儿与她的婢女走到了一块儿,贺兰川远远地跟在后面。

    不知道看到这儿,月媞有没有接受裴闻璟的答案,但两人也该往回走了。

    “小姐,待会回去肯定晚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夏荷担忧道。

    虽然这也不是第一次出来了,但今晚确实有点晚了。

    “已经晚了,担心也没用,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江倚宁回道,心中惴惴,有种会被发现的预感,但还是努力镇定,回去遇着爹娘就随便编个借口。

    她与贺兰川见面的次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一旬里总会有几日相见,但最近他忙起来,今晚难得见一面,却是来告知她要出远门的。

    这一走,就不知多久会再见了。

    她也奇怪,为什么与他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明明第一次见面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说不定等到他回来,她已经同别人定亲了。

    江倚宁回想起方才他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他恶狠狠地放话,听着却觉得不太能让人信服。

    不久到了江府,江倚宁停了脚步,向着刚走过的街道深深望了一眼。

    夏荷也跟着看去,什么都没看见。

    只一眼,江倚宁转身进门,远处映到小巷的灯下,闪过一道身影,随后也隐入黑暗。

    她跟夏荷走的角门,离她的院子近,不又会经过正堂,结果刚进去没走两步便被拦了下来。

    “小姐,老爷夫人在堂上等您。”

    江倚宁深吸一口气,不作抵抗,顺从地跟他们走。

    堂上灯火通明,二老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围的婢女护卫,面色都不大好。

    江倚宁放松语气,脚步轻快地进屋,笑着道:“爹娘怎还不歇息?”

    “你还好说,这么晚上哪去了?!”

    四周一片寂静,这道声音如炸在耳边,江倚宁却不害怕,走到他身边依偎着,如小时候撒娇般,软软开口。

    “阿爹别气,女儿出去散散心,一时忘了时辰,叫爹娘担心了,下次定然不会了。”

    江淙之面色仍然僵硬:“出门为什么不多带些人,还要偷偷跑出去?”

    江倚宁替他顺着背,解释道:“街上人多,带着不方便,女儿小心,去的都是安全的地方。”

    夏荷在一边不敢说话,没从自家小姐那儿听到几句真的。

    哄二老的法子,江倚宁显然是早就熟练了,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她态度好,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江淙之平时忙的很,没时间管她,见人平安回来,气本就消了大半。

    “早点回去休息,这段时间就别出门了。”

    “是,一切听爹爹的。”她扬起嘴角,扶着二老一路回屋。

    .

    将军府。

    “夫人这下亲眼所见,可信了吗?”

    他挨的极近,近的能感受到呼吸间的热度,她现在就像被盯上的猎物,心里发慌,月媞绞紧了手里的衣服。

    “今、今日累了……择日……”

    裴闻璟接了她的话,马上道:“夫人,择日不如撞日。”

    “可是……”

    话未说完,便被唇堵了回去。

    一路缠绵至床榻,情至浓时,月媞含着满目水光,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将军……我、我小日子来了……”

    此话如惊雷作响,裴闻璟立即停了动作,抬起一双晦暗的眸子,其中有月媞没见过的惊诧之色。

    “方才要说的……”没给她机会……

    最后月媞抱着被子躺下,听着浴房传来的哗哗水声,唇角添上了笑容,锦帐边垂下的段段珠帘似有所觉,晃荡出轻灵的脆响。

    翌日,月媞肚腹不适,闷着被子没起身,阿依熬了红糖姜水,端到她面前时碗边还很烫。

    “夫人早膳也没吃,喝点这个暖暖肚子。”

    像今日这般疼痛的情况,在她身上好久没出现过了,以为时间长了会记不清,但这遭一来,才知晓疼痛感都印在了身体内,这下无孔不入地蔓延上来。

    月媞从拢住的被子里伸出手接过瓷碗,烫烫的,阿依怕她拿不稳,给她扶着。

    面前的人儿脸色苍白,唇色浅淡,眉目间似有化不开的愁思,阿依有些担心,想找大夫来,又知道夫人不喜吃药。

    碗里不断冒出白烟,月媞吹了吹,糖水透红,看得出来熬的时候放了很多红糖。

    她少少抿了一口,差不多刚将嘴唇润湿,舌尖已经尝到了姜里面的辣味。

    下腹坠坠地疼,伴随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凉意,一点一点要将她的心绪蚕食,不想一直注意那处的疼痛,但又痛的分不开神,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抵挡了。

    加了再多糖的红糖姜水,也有姜的味道,月媞强迫自己喝完一碗,喉咙间生理性的抗拒差点让她呕出来。

    但总也有点用,热气顺流而下一直落到腹中,总算感觉没有那么冰冷了。

    喝完之后漱了口,便继续躺着养神。

    阿依将碗拿过去又回来,在床边搭了个板凳坐着陪她。

    “今日外面好热闹,街上人都空了。”

    月媞抬眸,没力气说话,眨眨眼让她接着讲。

    “府里有人去看,奴婢路过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谁要出征?将军也去了,方才还记得名字,这下忘了。”

    月媞眉心一跳,提了半口气问:“去哪?”

    “这个奴婢没听到,不过将军肯定知道,等将军回来,夫人可以问问。”

    裴闻璟一早便出门了,走时她还未醒,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月媞躺着也仍不舒服,阿依灌了个汤婆子来,让她放在腹部。

    辗转来回,月媞背部深深弓着,要蜷成蚕宝宝的样子了,汤婆子不断传来热度,闷在被子里暖的很,但始终觉得没起什么作用。

    迷迷糊糊中额头上贴了一只温热的手,眼皮很重,月媞想睁眼但没成功。

    裴闻璟拿巾子擦了擦她额上细密的汗珠,浅浅的绒毛也打湿了贴在鬓边。

    “将军……”

    “我在。”

    听到声音后,月媞又睡了一觉,睡的不安稳,做了许多支离破碎的梦,像被强迫着看过一幕幕场景。

    月媞从茫茫中醒来,一时神思飘忽,不知今夕是何年。

    “醒了?”

    她揉揉额角,小腹处的疼痛渐渐苏醒过来,眼神聚焦到面前的人身上。

    “嗯。”

    裴闻璟:“好些了吗?”

    第一次见她疼,心疼地恨不能替她承受。

    “好多了。”月媞感受了一下,比之前能受得住些,嗓音干哑问道,“什么时候了?”

    “酉时快过了。”

    “这么晚了。”

    月媞撑着身子想要起来,裴闻璟及时拿了个枕头放在她背后,同时扶她靠着。

    睡了这么久,见到他,月媞仍立马想起早上阿依说的话。

    “今天是谁出征吗?”

    裴闻璟:“贺兰川,只是去守着,没有开战。”

    昨日才见到他与倚宁在一起,今日便走了,不过听到没有开战,月媞还是松了口气。

    “咕~”

    突然一道很小的声音在静默的环境里响起,月媞意识到是自己肚子传来的,被子下的手捂了捂,不好意思地闭上眼睛,祈求他没听到。

    “先吃点东西吧。”

    早上只喝了碗红糖姜水,肚子里肯定是空的,裴闻璟语气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嗯。”月媞埋在被里默默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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