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

    永安十六年,平阳一战,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乌苏再无力抗衡,向大齐投降。

    为表诚意,派遣昭华公主前往和亲。

    湛蓝天空之下,巍峨肃穆的大齐皇宫,碧瓦朱甍,栩栩如生的金龙回盘绕旋,漆金龙椅上的天子,睥睨一世,有荡平九州,威服四海的雄心壮志。

    锦绣翻舞,诏令宣下,满朝哗然。

    一名大臣走出行列,高声道:“陛下,乌苏乃战败之国,这乌苏公主如何能嫁与裴将军?”

    裴将军,名闻璟,平阳一战统帅,大齐战神。

    “老臣倒觉得此法甚好。”他撇了一眼刚才发言的大臣,又道,“将乌苏公主嫁给将军,正好借此羞辱乌苏,早知今日,当初何苦自不量力骚扰我边北之地。”

    大臣一下被噎住,去岁乌苏突袭北边一座小城,若非裴闻璟率骑兵精锐增援及时,那城池怕是要被血洗干净,落入敌国之手。

    “若是乌苏公主目的不纯,该当如何?”又一名大臣出声问道。

    “那岂不是正好,将其放在将军眼皮子底下,有何异动,除之便是。”

    群臣七嘴八舌议论着,当事人身姿挺拔,默然立于武官之首,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好了。”

    高台上的天子拂袖,群臣立时安静下来。

    “裴爱卿可有什么想法?”

    裴闻璟闻言,躬身回道:“微臣谨听圣命。”

    声如冷玉,波澜不惊。

    座上微笑,当即召翰林拟旨,着三月完婚。

    *

    一双葱白如玉的素手撩起帷裳,乌苏此来遥远,穿过北方荒漠,沿天凝山一路向东南而行,马车颠簸月余,终于到达大齐都城——上京。

    月媞娘亲出身舞姬,凭一张倾城容貌让乌苏国君将她纳入后宫,奈何红颜命薄,分娩时因难产而死。

    月媞小时极为受宠,奈何逐渐长大,却与她娘亲越来越相似,国君不愿念起旧人,正好事起,将她封为昭华公主,送去和亲。

    又是一年春日,上京偏南,气候更加温暖,清风中裹挟着丝丝花香,深吸一口气,令人心旷神怡。

    鸿胪寺卿已带人在城外等候,乌苏领头的将军指挥车队缓缓停下。

    阳光热烈而明媚,鸿胪寺卿眼睛微微眯起,说明身份道:“大齐鸿胪寺卿刘远,特来此迎接昭华公主。”

    闻言,一名侍女模样的女子掀开帘布,回身低腕扶着身后的人。

    一袭紫色仙裙委地,纤腰作束,薄纱覆面,青丝如瀑,纤长的睫毛蜷曲上扬,一双明眸有勾魂摄魄之态,冰肌莹彻,莲步轻移时传来细碎的铃响。

    光影洒在她身上,似落入凡尘的仙子,刘远心中暗叹,不由想起那人中龙凤的裴将军。

    “乌苏昭华,有劳刘大人。”她嗓音清脆,宛如环佩叮咚,对他盈盈一拜。

    刘远回过神来,忙道“不敢”。

    旁边的将军走出来,自带一股威凛,抱拳道:“乌苏叶尔木。”

    叶尔木?刘远有些诧异,此人少年成名,也是一员大将,在乌苏威望很高,没想到竟派出他来送行,不过还是收起神色,礼貌回应。

    刘远又道:“叶将军,随行护卫按例不能进城,可就在城外驻扎,待大婚毕,再行返回乌苏。”

    叶尔木不欲与他在这上面争论,答应道:“可以,不过我要与公主一同进城。”

    刘远为难片刻,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不过只准他一个人,裴将军都在京中,倒也不怕他翻出什么水花。

    将护卫安顿好后,月媞几人才跟着刘远进城,驿馆还有些路,又重新坐上马车。

    日头西沉,上京城里却还是一片繁华,街道上攘来熙往,到处高悬着飘舞的幌子,各色衣着的店小二在门口吆喝着招揽客人,分外热情。

    刘远带的侍卫在前面开路,天子脚下,众人自然懂得避让 ,纷纷往街边退,好奇着又传来一阵议论。

    “这是谁啊?”

    “看着不像齐人。”

    “眼睛深,有点像北边的。”

    “我看城外驻了好几百人,莫不是乌苏国的来了?”

    “来干啥呀?”

    “和亲啊,不知道?”

    ……

    婢女阿依听着他们议论,怕月媞心烦,从包里拿了些甜果出来。

    新鲜的果子洗净切片,再放到干燥通风的地方阴干,口感略微绵密,散发着酸甜的果香,是乌苏才有的果子。

    月媞微微一笑,拿过一片。

    微风将帘子吹开一些,有人看到里面坐着的女子,即使没看到长什么样子,瞧起来也像是祸水。

    他啐了一声:“我兄长戍边,他们乌苏破坏协议挑起战争,现今被打败,竟还敢来人?!”

    也有人说起自己知道的事,一边的人附和着他们,街上本来人就多,此时又挤在旁边,动静突然就闹得大了起来。

    刘远带的侍卫拦得住人却拦不住他们的手,不知是谁起头朝马车扔了东西,一时都捡起身边不要的东西砸到马车上。

    “岂敢放肆!”叶尔木就骑马走在马车旁,一声怒喝,对着人群扬鞭抽出破空的声音,忙关心月媞,“公主,可有事吗?”

    “没事的。”脏物只是被扔到马车上,她跟阿依突然被吓了一跳,没有什么事。

    众人被叶尔木吓得退了几步,他本身就穿着薄甲,又是久经战场的主儿,此时周身气势更是毫不掩藏地释放出来,杀意凛然,他们顾及自己小命,顿时息了声。

    刘远在前面看着不对劲,忙打马过来,怕事情闹大,给阿尔木道歉。

    “将军实在不好意思,百姓不懂事,冲撞了几位,我们还是尽早入宫吧。”

    俗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莫说两国已经停战,还是前来和亲的公主,这行为实在不妥当,刘远有点闹心。

    月媞没有大碍,他们也不能一直待这儿,叶尔木听她的,应道还是进宫去。

    “好好好。”刘远心中微动,幸而没闹出什么。

    有人看见他们要走,扬着嗓子吼:“一个手下败将在大齐有什么威风,他一个人也打不过我们!”

    刘远暗中骂道,循声去看说话的人,乌压压全是人头,哪里还找得到。

    几个激愤的人一听这话,果然不再怕他,手里剩下的东西更用力地砸到马车上,叶尔木与侍卫不可幸免,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面对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侍卫也不敢轻易伤人,只得抵挡退让。

    叶尔木何曾受过这种挑衅,面色黑沉,手中长鞭攥得死紧。

    “大家稍安勿躁!”

    刘远安抚着百姓,他堂堂一个四品官员,掌一司之事,若不是肩上的烂菜叶子,染了秽物的官袍,倒还有那么几分威信。

    “事关两国和平,大家冷静一点!”

    众人此时正群情高涨,哪里听得进他的话,见他们都不反抗,更是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找死!”叶尔木咬牙,嘴里挤出两个字。

    月媞心下担忧,民众如此多,怕叶尔木讨不到好,又怕他伤着百姓,不好收场。

    “叶尔木!”

    “公主怎么了?”他靠近过去,放软语气道。

    月媞也不知要嘱咐什么,叶尔木耐心等着,顺手拿鞭子一卷丢上来的东西重又甩回人堆,只听得月媞道:“小心一点。”

    “好。”

    柔和的波光映在他眸子里,温声回道,一转身,又变成那杀气满满的将军。

    他们越发过分,对着马车和阿尔木投掷石头,直砸得“啪哒”作响,阿尔木不再顾及,鞭子直接抽在蹦得老高的几个人身上。

    “啊——”

    “居然真敢打!”

    ……

    伤着的人发出一阵惨叫,倒在地上直打滚,一边又破口大骂。

    刘远两边都拦不住,急得跺脚,忙差人去喊巡防。

    民愤难平,一旦激动起来更是如此,见伤不到阿尔木,便都把马车作为目标,车夫都被赶了下去,他们顺着想往上爬。

    谁知马儿受惊,只听“嘶鸣”一声后就到处乱撞,躲闪不及的人被踩在地上,直直破开一条路,拉着轿厢猛地往长街奔去。

    “公主!”

    几人始料未及,车厢内的两人亦是,马儿发狂跑起来速度极快,她们紧紧抓住身旁的东西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阿依让月媞靠在角落,边稳着往外走边留下一句话。

    “奴婢去将它制住。”

    “阿依……”

    月媞不及思考,一时恨自己身为公主,乌苏盛产良马,只要是乌苏人,或多或少都会骑马。

    阿依长她五岁,两人自幼陪伴在一起,感情深厚,月媞本不想连累任何人同她一起来,和亲前路未知,阿依却坚决要跟她一起走,求了国君允她陪伴,如此也好有个照应。

    月媞感觉马车稳了一点,还是放心不下,扶着厢壁往外面移动,刚起身的一瞬车轮又蓦地转向,她一下摔在地上,腰间撞在桌角,传来连绵的痛意,蛾眉拧成一团,扑闪的眼睛里涌了泪珠,不由“嘶”了一声。

    车轮扬起的灰尘飞扑向旁边的商铺,一眼望去,竟全是白蒙蒙一片,引起一阵抱怨。

    马儿不好控制,月媞撑着身子到了前面。

    阿依死死扯住缰绳,几乎要嵌入血肉,感受到身后动静,知道自家公主的性子,也只能说道:“公主抓好。”

    向来养尊处优的月媞哪经历过这样的情景,晃得她头晕眼花,急促的风打在脸上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月媞忍痛,趁着机会迅速到阿依旁边,一起扯着缰绳。

    一匹发狂的马哪是两个女子扯得住的,又撞了好些人,两人却几乎都握不住缰绳了。

    尘雾中,两人似乎看见前面站了个人,阿依率先反应过来,厉声道:“闪开!”

    眼看停不住,就要撞上人,再一看,人却不见了,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那人没走,却踩上车辕,呼呼风声中传来他的声音。

    “把缰绳给我!”

    来不及细想,缰绳已经被他拿在手里,猛地一扯,马儿两只前脚腾空片刻,发出凄厉的“啾啾”两声。

    跑了这么久,马儿体力被耗得差不多,被他一制就这样停了下来。

    阿依扶着月媞,思绪还在刚在的惊险中,久久未能平复。

    路边的人拍手叫好,赞叹他的身手。

    巡防士兵也赶了过来,站在一旁,并未上前。

    月媞注意到他,肩宽腰窄,背影欣长,犹如孤松,突然转身过来,她愣住片刻。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她脑海里只有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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