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春昭园的观景阁上,司马绯正低头看着手中的话本子。
似有所觉般,她侧眸透过围栏的缝隙望了下去……
公子身上穿着靛蓝色的朝服,发冠高束,长身玉立,姿容绝滟,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
司马绯愉悦地勾起了嘴角,急急起身绕过桌案朝楼梯下奔去。
谢淼听到声响抬起头,眉心微蹙,“你别这么跑……”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双手随时准备护住眼前冒失的女郎。
脚下还剩两节阶梯,司马绯足尖一点,轻轻跃了出去,直接落入了一个清冽好闻的怀抱当中。
谢淼将她稳稳地接住,当即觉得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他整个人被惯性带地向后稍微退了两步,沉声责怪道:“胡闹!也不怕摔着……”
司马绯在他的怀中蹭了蹭,“反正你一定会接住我的!”她抬起了晶亮的桃花眸,“怎样?赐婚的圣旨拿到了吗?咱们下一步是不是该定定婚期了?”
谢淼垂眸凝着她,眼底情绪翻涌。
司马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诧异地抬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谢淼?”
他仍旧不语。
她歪了歪头,“谢允之?”
谢淼蓦然将她按入了自己的怀中,掌心微颤。
司马绯感受到了脑后传来的丝丝颤动,心下一沉,闷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谢淼低声唤道:“夭夭……”
“嗯,我在。”
“陛下给不了赐婚圣旨。”
司马绯抬起了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淼垂下眼睫和她对上视线,认真地说道:“东桑往西丹送了一份名录,那上面……有我的名字。”
两国即将互相送去和亲公主,此时需要交换的名录自然也是和此事有关。司马绯很容易便想明白了那份名录意味着什么。
她眉头紧锁,“你被选中参与和西丹公主的相看会?”
谢淼点了点头,唇色淡然,褪去了不少血色。
司马绯双眸微瞠,“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可是我昨日向父皇请旨赐婚的时候,他没提起你也在西丹公主的备选夫婿名录上……”
“陛下说送去西丹的名录上已经预先去掉了我的名字。”
“那又怎么会……”似是想到了什么,司马绯的脸色白了些,“该不会……那位西丹公主之前早就看上你了?”
谢淼不置可否,神色复杂地凝着她。
司马绯苦笑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父皇确实没办法为我俩赐婚了……”
西丹公主才刚刚将选中的郎君名录送来,陛下就给名录上的某位郎君赐婚,此举是在狠狠抽打那位西丹公主的脸面,也是在抽打西丹的颜面……
这件事情已经不仅仅关乎他们两人了,还关系到两国边境百姓们的命运。
他们现在经历的这些在两人重生前都还未发生,没有半点可以参考的过往回忆。
谢淼艰涩道:“相看会上另外还有五人,我不一定会被选中。”
司马绯没应这话,顾自陷入了沉思。
这一切看似反转的事情实则环环紧扣,像是冥冥之中被设计好的一样。
一种可能性突然从她的脑海中闪过……
司马绯的眼神迷离,“谢允之,在娘亲没有写完的那个话本子当中,故事的最后会不会出现了一位绝世公子的真命天女?”
丰州之事是谢淼需要追寻的那个幕后之人搞出来的,而幕后之人又和西丹有牵扯。若是想要牵制西丹那边的势力,便迫切需要西丹人的协助。
此时再出现一位对绝世公子死心塌地、倾力相助的西丹公主,定能为他揪出西丹势力、找到幕后之人提供不少的助力吧?
司马绯的笑容愈加苦涩,“这一切的一切,怕不是早就给安排好的吧?”
那位绝世公子或许在迎娶了西丹公主之后,便能成功和幕后之人抗衡,而那名巫族女子注定爱而不得、嫁不了绝世公子。
谢淼抬手按上了她的双肩,镇定道:“西丹使团几日后才到,事情尚未成定局,先莫要胡思乱想。”
“谢允之……”司马绯定定地看着他,厉声质问,“你当真觉得那场相看会上,你能全身而退吗?”
毕竟他的名字本就不该出现在名录上……事情发展成这样,必定是有人极力想要促成谢淼迎娶西丹公主一事,那场所谓的相看会,大抵只是走个形式罢了!
谢淼动了动唇,无法反驳。
司马绯心中气恼,但明白这一切都不是眼前之人的错。她收了收情绪,喃喃道:“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谢淼抬手替她理了理方才匆忙奔走下楼而变得有些凌乱的碎发。
司马绯没有躲,只是藏在袖口中的手不由攥成了拳。
谢淼缓缓说道:“这几日我还要留在都城为丰州的事件收尾,不便每日来看你。”
司马绯的腮帮子微微鼓起,阴阳怪气道:“都要成为西丹驸马了,是该和我这个东桑公主避避嫌……”
这种无力感真的让人不知所措。
司马绯明白自己不该同他置气,可就是心中憋屈。
西丹使团不日便会到访东桑,到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的郎君迫于时局压力迎娶别的女子。
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她所期盼的婚事总是只差那么临门一脚。明明昨天都已经谈好了赐婚,今日却猝不及防地变了天……
谢淼的心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眸中交织着各种纷杂的乱流。
他轻柔地抚上司马绯的脸颊,“如若你觉得春昭园待得烦闷,也可以去别庄寻我母亲谈话。”
司马绯别开脸躲开了他的掌心,冷然道:“你走吧。”
谢淼的手顿在了空中,不舍地看着她的侧脸。
几息后,他收回了视线,缓缓转过身子。
公子离开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
“公主?”
夕芸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一把扶住了自家主子的手臂,“您没事吧?”
司马绯的脚下确实有些站不稳了,弱弱道:“他走了……”
夕芸抬头看向石板路的尽头,那里已经没了人影,“谢公子已经走远了。”
司马绯喃喃,“我如果自私一点,不管什么大局为重,不管什么百姓死活,直接把他打晕了远走高飞,会不会心中就没那么难受了?”
不过这样子也就完成不了话本子的主线了,两人也会一起莫名其妙地死去吧?
夕芸紧了紧手中的力道,避开了这个问题,“梅姑姑准备了午膳,公主先去用膳吧。”
……
谢淼回了一趟谢家本宅。
人还没踏进厅内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句冷哼。
谢嵩横着眉,语气不善,“你知道回来了?”
谢淼微微俯身作揖问候,称呼上却十分疏离,“家主。”
谢嵩微微一愣,又想起上次淼郎对自己还能亲切地唤作‘二叔’,不禁心中有些落寞。
他约莫敛了眉眼,不自然地别开视线,“与西丹公主相看会的帖子已经送到府上了。”
谢嵩拿起桌边的帖子递了过去,“日子定在西丹使节团抵达都城后的第二日。”
谢淼接过了帖子,却没有打开翻阅。
“您用家主令唤我回本家,便是为了此事?”
“还有一事叔父想当面问问你……”谢嵩今天早上也在朝堂之上,亲眼看过谢淼听闻名录后的反应。
“你、你是不是非常不愿意迎娶那位西丹公主?”
谢淼难得话语中带了点冷嘲热讽,“不愿意又如何?家主不是最会劝人以大局为重?难不成今天也是来劝我要以大局为重?”
知道他意有所指,谢嵩被戳到了痛楚,“不!淼郎,我当年……”
谢淼冷冷打断了他,“家主不必过多解释。”
“西丹公主相看会一事也不用劳烦家主关心,我自会妥善应对。既然没有别的事,我就先退下了。”说完,他甩过袖子大步离去,似是一刻都不想多留。
谢嵩急急起身追了半步,很快又跌坐在了椅子上,木讷地看着谢淼离去的背影。
……
午后,皇宫内城,勤政殿。
司马辰华、裴铮、谢淼一起聚在这里,丰州后续事宜还需要和圣上商讨一番尽快做下决断,苏式父子的处置也还没定下。
昨夜司马弘泷听了司马辰华和裴铮的惊天猜测,并未即刻回应而是选择思考一夜再做答复。
裴铮开门见山地问道:“陛下,昨夜您考虑得如何?”
司马弘泷瞥了他一眼,“你们的猜测疑点重重,单凭那些信件还做不出判断……”
“信件?”谢淼疑惑地抬眸。
司马弘泷见谢淼好像对信件一事并不知情,不由看了裴铮一眼,“你之前说要瞒下信件,居然连谢淼也瞒了?倒确实瞒得挺紧!”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案台的暗格中随便抽出了一封信件,交到了谢淼的手中。
谢淼打开信件几眼扫过,疑惑地看向裴铮,“半途?”
裴铮点了点头,“应当就是余家人。”
谢淼抿了抿唇:又是余家人?
司马弘泷适时对谢淼提醒道:“余盛还关在天牢中等候审问,你去探探他究竟知道多少。”
“臣明白。”
之前科举舞弊、强掳学子一事虽然已经初步定下了是余盛所为,却因为丰州事态紧急让谢淼暂时顾不上继续留在都城中追查细枝末节。
正好此次丰州事件也与余家人有关,谢淼可以将所有事情结合起来一起查。
一直沉默的司马辰华开口了,“还有一事需要请父皇决断,丰州的官员已然尽数入狱,目前急需派一批新的官员过去治理政务。”
“关于这事,臣有个想法。”
谢淼的视线扫过眼前几人,“之前从栖霞宫中救出来的那些学子们或许可堪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