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听闻这话,司马弘泷面上和煦的笑容敛住了。他身后跟着伺候的李内监眉眼一跳,匆忙垂下眼睫屏住气息,眼观鼻鼻观心。
夕芸和梅芷相视了一眼,纷纷低下头暗暗退远了几步。
司马绯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神情坚定,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儿臣想请旨赐婚,望父皇恩准!”
“你……”司马弘泷犹疑地抬起手,“你要朕给你和谢淼赐婚?”
司马绯一口应下,掷地有声,“是。”
她虽然对娘亲和父皇当年的经历一知半解,但是总归因为梅芷的话受到了些启迪、产生了些动摇。
从丰州回来的这一路上司马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先从牛角尖里面钻出来。
她想过了,嫁给谢淼这个行为虽然仍旧危险,但其实并不是没有可以尝试的可能性。
谢淼本来就只身一人住在城南谢府,和谢家本宅的人并不亲近。她到时候嫁鸡随鸡,完全可以不必理会本宅的谢二叔等族老们的传唤、教诲。
再不济她还可以打着体弱的幌子常驻城郊别庄休养,这样还能陪在婉姨身边照顾她。
她成为了谢淼的夫人后虽然会被很多人盯着,但是她和谢淼身边也有许多厉害的幕僚、部曲。
司马绯认为自己应该给两人之间的未来多一点信心,给他们身边的这些人多一些信任。
如若她和谢淼真的铁了心要在一起,这些可靠的伙伴也会尽全力去排除各种风险,提供强大的助力。
哪怕往最坏的方面去设想,最后她巫族的身份暴露,也并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
她可以一人承担下所有的骂名,向世人坦诚是自己这个巫族妖女蛊惑了他们的绝世公子。
到时候谢淼受到的影响并不会太大,以夏洄坊的势力她也可以带着巫族众人从都城全身而退,就此隐姓埋名地度过余生。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罢了,那她为何不立刻、马上将自己嫁给谢淼呢?
毕竟西丹的使团马上就要到了,东桑这边也要尽快决定和亲公主的人选。她的婚事还是早日定下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临近都城的时候,司马绯才将一切都彻底想通,当即决定见到父皇后便即刻请旨赐婚。
这事儿她原本打算觐见父皇前同谢淼商量商量,既然在春昭园就见到了父皇,便按先前的打算行事吧……
此时司马绯虽然微微垂着头,却一直暗暗抬眼观察着父皇的反应。
“你……”司马弘泷沉吟了会儿,“你……”
司马绯抬起了头,一脸坦然。
“你不怨我了?”司马弘泷喃喃,神情复杂。
女儿刚才的发言虽然令人惊讶,但是最令他在意的还是她对自己态度的改变。若是在以前,她大约不会对自己有所求吧……或者就算有所求也绝不会说出来。
司马弘泷想起了谢淼去丰州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臣看得出来,她虽然对陛下多有怨怼,却真心渴求着陛下的关怀,请您放下所有的顾虑和她好好谈谈吧。”
他此次在春昭园等着,也是想兑现当初对谢淼的承诺。
呵……谢淼这小子动作还挺快,才去了一趟丰州就将夭夭哄骗地急着要嫁给他了!甚至还让她都顾不上这些年来对他这个父皇的怨怼……
司马绯没想到父皇的关注点是这个,心中有了些微感触,轻柔地唤了一声,“父皇。”
司马弘泷眉眼一颤。
司马绯的面上不再是之间面对父皇时惯有的冷漠和无动于衷。她嘴边挂着释怀的浅笑,话语中带着点撒娇的软意,“能给我讲讲您和娘亲的故事吗?”
这么一句话让司马弘泷心中大恸,长久以来淤塞住的某些东西就这么一瞬间全部化解了开来……
他颤声答道:“好。”
父女两就这么从午后聊到了傍晚。
正厅内,娇俏的女郎眸子发亮,听得津津有味。
梅芷端着新的茶盏走进屋内,宽慰地看着和谐相处的两人。
司马弘泷骤然被打断,侧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天色,略微遗憾道:“朕明日还要早朝,便不再久留了。”
司马绯的面上也有些黯然,不过还是站起身子行了一个漂亮的礼数,“儿臣恭送父皇。”
司马弘泷抬手想摸摸女儿的头,却顿在了上方几寸的位置。他收回了手,“朕回去了……”
李有德很有眼色地上前来扶陛下,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司马绯急急叫住。
“父皇!”
她踱步来到司马弘泷的跟前,“您还没有答应我之前提的请求……”她指的是请旨赐婚一事。
差点就将这件事情给忘了……
司马弘泷眸光闪了闪,“你当真想好了要嫁给谢淼?”
司马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想好了。”
司马弘泷的面上再次挂起了和煦的笑容,“那朕便准了吧。”
他虽然不满谢淼这小子诱骗他女儿的行为,不过既然夭夭喜欢,那便随她吧……
夭夭能够如此坚定地请旨赐婚,必定已经做好了自己的思量。他这个做父皇的,便配合着来就是了。
他不得不承认谢淼当时说的另外一句话也是对的……
——“夭夭已经长大了,变成了您难以想象的优秀模样。您别再用这种冰冷的手段,庇护她了……”
过去的十几年中,他用了错误的方式去庇护女儿,好在他还有机会去弥补。
司马绯抬起了浸满喜意的桃花眸,“多谢父皇!”
这个笑容照耀进了司马弘泷的心底,他也弯了眉眼,“至于赐婚的圣旨,你让谢淼来向朕讨要吧。在外人面前,必须是他谢淼亲自求着朕将女儿嫁给他!”
司马绯被这句话逗乐了,脸上的笑容也愈加灿烂,“儿臣知道了。”
司马弘泷略微一忖,又说道:“这春昭园当初本来就是朕为了你的母亲而建的,如今便将这座园子也赐给你吧。”
司马绯诧异地看着他,没有立刻答话。
李有德笑着出声提醒,“老奴恭喜四公主殿下,陛下虽然不常来春昭园,但却打从心底珍爱这座园子。如今陛下直接将春昭园赐予了您,殿下还不快谢恩呐!”
“诶!”司马弘泷听闻这话摆了摆手,“朕和自己的女儿之间,不必这么多礼。”
李有德赶紧假意抽了几下自己的嘴,“瞧老奴这张嘴……尽说些不该说的话!”
“多谢父皇!”司马绯的话语里满是雀跃。
司马弘泷在和乐融融的氛围中离开了春昭园,回到皇城宫门的时候嘴边还挂着浅笑。
一名内监匆忙走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陛下,二皇子殿下和裴相大人在勤政殿候着呢。”
司马弘泷脚下一顿,随即加快了步子:他已经提前吩咐过他们回都城后不必即刻来见他……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从什么时候等到现在的?
他敛着眉间,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李有德,吩咐御膳房备膳。”
“奴才领命。”
司马弘泷踏进勤政殿,远远看见司马辰华和裴铮正坐在临时加设的交椅上攀谈。
两人见陛下来了,双双起身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
“老臣拜见陛下。”
司马弘泷抬了抬手,“你们怎么来了?朕不是让你们先好好休息,明日再来吗?”
司马辰华:“儿臣休整妥当后来向父皇请安,正好遇到了裴相。”
裴铮恭敬地俯着身子,“陛下,老臣认为有一事需得当面向您禀报,越快越好。”
司马弘泷来了兴趣,“哦?什么事如此着急?”
裴铮低垂着眼睫,“老臣在丰州太守府中发现了一些密信,细查其中内容才惊觉那些都是苏太守勾结当朝某位权贵起事的罪证。”
司马弘泷看向司马辰华,“你也知道此事?”
“儿臣知道。”
司马弘泷的眸色沉了沉,“那你们为何没有在之前的信中提及此事?”
裴铮先一步开口解释,“请陛下恕罪,之前是老臣向二皇子殿下主张暂时瞒下此事。实在是那些密信牵扯颇深,老臣认为应当亲自送到陛下面前再行定夺。”
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叠信。
司马弘泷狐疑地抽出了其中一封打开来看。他的眉头越锁越深,猛然合上了信纸,冷笑了一声,“呵!这余家人好大的胆子!”
信中之人说自己已经顺利和西丹那边的势力联系上了,让苏太守放心筹谋起事,信最后的落款是一个化名——半途。
途字的一半,不就是个余字吗?东桑姓余的人当中权势最大的,莫过于御史大夫余显宗。和苏太守通下这些密信的人极有可能便是余显宗!
司马辰华适时接话,“此次丰州事件似乎另有隐情,他们的真实目的,或许并不是起事……”
司马弘泷不置可否,“不是为了起事,却如此大费周章?”
司马辰华跪在了地上,紧抿起唇。
“你这是做何?”
“父皇,您之前让儿臣追查前朝乱党所要拥立的那名前朝皇室血脉,儿臣好像有些眉目了……”
司马弘泷抬手去扶儿子,“有眉目了好好说便是,缘何要跪着说话?”
裴铮在一旁沉默地垂着眸子。
司马辰华面上有些挣扎,缓缓启唇,“推动丰州事件的人、其目的是将六皇弟从西丹迎回东桑……父皇,余贵妃娘娘曾经和前朝太子订过亲……”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司马弘泷大约想明白了儿子想表达的意思,“莫非……”
前朝太子在东桑苟活了几年才伏诛,而余贵妃在怀上六皇子前曾经回家小住过……
司马弘泷木然地盯着前方,跌坐在了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