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音

    五日后,六月十二日夜,一串马蹄声惊破京城街巷的寂静,往小院而来。

    “姑爷,您可算回来了,玉小姐等您好久了。”

    如今在外院捣药的换成了林大夫,自打来京城后,他也没闲着,一面研究治疗余飞景之法,一面还要帮着调理张庭君虚弱的身体。

    咿呀一声,李征鸿刚推开内院院门,便见门后忽的红影一闪,眨眼间那影子已经“牢牢”挂在自己身上。

    头顶着同样缺了一角的月,怀中依旧搂着心上之人,此情境让李征鸿梦回去年成婚之日,又恍然觉得更像是二人相认那晚,当日正好也在此处。

    门外的捣药声戛然而止,随着几声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外院再无声响。

    “怎么了?”李征鸿笑着问道,一手将身上这块暖玉抱紧了,另一手轻轻揉了揉怀中人的长发。

    杜雪衣在他肩上蹭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从他身上下来:“就......很久没见你了。”

    其时李征鸿已抱着她穿过内院、跨过廊子,到了房门口。

    “此行去皇陵,可有查到什么?”杜雪衣反手轻掩房门,这才提起正事来。

    “除了守陵卫,什么都没找到。而且就算全部守陵卫加起来,也成不了气候。”

    “要我说,就让禁军一座一座地搜好了。”杜雪衣一脸懊恼地坐下,胡乱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好似如此就有降火的功效一般。

    李征鸿见她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方才蹭的还是气的,不禁有些好笑。

    他走上前,理了理她额前乱糟糟的碎发,并以一吻收尾,最后在她身旁坐下:“北境战况如何了?”

    杜雪衣神色凝重:“这几日的消息,叛军从北庭起兵,而后北庭节度使路充之跟着反了,但好在他手上的兵马不多,安西节度使派人先挡住了,之前你底下晏平那小子也带着雁翎军从敦州过去了。”

    “那怀无......”

    “他们为了有个名号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杜雪衣轻哼一声,“圣上有问起过,我依旧还是当年的说法,就说斩草除根了。明眼人都知道‘徐鸣风’只是叛军扶植起来的傀儡,真假并不重要,反正都不是正统。”

    “那北庭节度使路充之怎么回事?当时你能同匈奴人在敦州坐下来谈判,不也是他一手促成的?”杜雪衣沉吟道。

    虽然谈崩了,李征鸿还差点被火烧死,但二人也正是在那时候重逢的。

    李征鸿摇摇头,似乎也很不解:“他与当今圣上算是生死之交,圣上对他极为信任才将他封为北庭节度使。而且路充之此人八面玲珑,极善与人虚与委蛇,北庭原在大嘉朝最北之地,与匈奴离得最近,但同匈奴打仗打得最多的却是安西,此外,北庭这么多年也鲜少与其他国家起过冲突。太平日子多了,经济自然也就跟着繁荣起来,所以北庭每年上缴的税也是最多的,也怪不得圣上如此信任他。”

    “也不知道晏平那小子靠不靠谱,能不能拦住他们。”杜雪衣仰头又饮了一大口茶。

    “若只有路充之,倒也不足为惧。”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李征鸿也恨不得上战场的是他,“就怕他们还有其他内应,陇右道至今都查不出什么来,再加上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不能小觑。”

    “正要跟你说此事呢。”杜雪衣正襟危坐,面上的疲惫一扫而空,一副凛不可犯的模样,“前几日他们竟然连钦天监都给烧了,幸好,只烧了个山门和前面几个小殿,大殿倒是保住了。然后国师定了个计策。”

    数日前,杜雪衣同夏橙去往钦天监,在还未被烧到的三清殿内找到了国师。

    他盘腿端坐于大殿正中,在巨大神像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渺小。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听得二人进来,国师也不转头。

    “走到哪一步不知道,但你再不走,就连下一步都见不到了。”杜雪衣冷冷道,此时火蛇已经蔓延到了前面的偏殿。

    “我不能走,钦天监不能在我手中毁掉。”

    “行,那我们就不陪您在这等死了,您保重。”杜雪衣没有丝毫犹豫,拉着夏橙转身就走。

    “等等。”

    一股强大的气息忽的从殿内卷尘而出,扑面而来的火势当即变了个方向,往来处裹了回去,风过之后罩满整座偏殿的火竟是灭了大半。

    二人:“......”

    夏橙这才明白为何国师会如此淡然,也才知晓方才杜雪衣为何会这么没心没肺。

    国师缓缓站起:“火势暂时还蔓延不到这来,杜门主可否听我一言?”

    “你且说说看。”杜雪衣扬眉道。

    “若今日钦天监无恙,还请杜门主和大将军配合我们演一场戏。”

    ......

    “你答应了?”李征鸿有些意外。

    “都什么时候了,大局比什么都重要。”杜雪衣严肃道。

    “三日后六月十五,正好是一年一度的兰花节。兰花节乃大嘉祭祀英烈先祖的重要节日,你为大嘉朝做了这么多又英年早逝,自然也是祭奠的主要对象。”

    李征鸿:“......”

    “这几日他会在城中散布消息,兰花节那晚,他会携众弟子到保国寺为你做法事。这些人连钦天监都不放过,若真想要乱民心,此等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既然找不到,那就让他们自己找上门。届时他会派几个道童过来摇铃铛,你可借离魂之机,窥探他们的行踪。”

    “这些禁军、羽林卫他们不也可以做到吗?”李征鸿提出疑问。

    此时门外突然刮起一阵风,将未关严实的窗吹开一条缝。

    “自然是有安排,但离魂一事十分隐蔽,既能无形潜入各处,又能跃到高空俯瞰全局。纵使是那日真的发生什么动乱,也能将所有情况尽收眼底。”

    李征鸿对此计仍持怀疑态度:“这么做,他们真的会来?”

    “人心之事,他们这些人精玩得比咱们高明得多了。”杜雪衣起身走到窗前,“上次要不是张闻京帮我们想好该怎么说,估计没那么容易骗过国师他们呢。”

    木窗咿呀一声关上。

    ***

    六月十五日,天还未黑,保国寺外已是人山人海。百姓们按照习俗,每人手上都提着一盏自制的烛灯,有祈福之意。

    ——“为何今日如此热闹?”一名过路人不解。

    ——“兄台你有所不知,此处乃是保国寺,也是镇国大将军李征鸿的停灵之所。这不是一年一度的玉兰节嘛,今夜国师将在此处为大将军做法,祈求我大嘉朝万世太平,永无灾祸。”

    过路人还没想明白为何一个老道士会在寺庙里做法,思绪就被另一个路人打断。

    ——“听说啊,今日国师还将大将军的重剑给请了出来。”

    ——“大将军在天之灵,定会保佑大嘉朝的。”

    ——“法事还未开始,不如我们一同诵读《征衣歌》如何?”

    ——“好!”

    过路人:“???”

    圆月隐在云层之后,还未露出真容,小院中,三个道童被夏橙引着入了内院。

    他们三人着相同打扮,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态,动作也都一模一样,一手执拂尘,一手执铃铛。

    杜雪衣笑道:“国师倒是想得周全,居然还派了三个人来,这是要摆一个铃阵吗?”

    言罢刚好屋外的打更声响,为首的道童朝二人行了一礼:“酉时已到,准备好了吗?”

    “嗯。”

    李征鸿端坐于堂内的椅子上,闭上双目前,他还朝面色有些苍白的杜雪衣点了点头,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担心。

    为首的道童拂尘起,其余二人瞬间移动方位,三人摆成三角形,口中念念有词。

    铃铛动,铃音起,清脆又急促的铃音响彻整座院子,好似在催促什么一般,令人无端生起烦躁之感。

    李征鸿已经沉沉睡去,月光也终于在此时,冲破乌云的重重封印,普照大地。

    ***

    保国寺大殿中,李征鸿的重剑被置于香案正中,案上燃着七七四十九盏烛灯。

    国师甄衡紫衣飘飘立在案前,口诵经文,一手结道家法印,一手摇动招魂铃,李征鸿来时,正好见到这一幕。

    李征鸿的目光很快从自己那已生锈的重剑上移开,他知道此行任务艰巨,容不得再耽搁半刻。

    好在此时月光正盛,加之人人手执烛火,他才得以正常视物。

    他时而在人群中飘荡,时而跃至半空俯看全局,但凡见到谁有可疑之处便第一时间飞到其身前。

    然而察言观色始终不是他所擅长,他觉得有嫌疑的,要不就是平头百姓,要不就是禁军乔装打扮的。

    如此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仍是一无所获。

    眼看国师的法事即将落幕,李征鸿心如火焚——除了需要引子之外,他们此前还摸索出一个规律,那便是离魂每夜只有一次,铃音一断,此夜便再无机会。

    招魂铃之声戛然而止,正当李征鸿满心绝望,以为即将魂归时,却发现耳畔依旧铃音贯耳。

    有此铃音续上,他便能继续探查。

    李征鸿大喜,赶忙飘过去一探究竟,发现铃铛竟在保国寺后院的一个小道士手上。

    “师傅!”小道士见国师从正殿出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手摇着铃铛,一手挥舞着。

    国师一见赶忙制止:“别乱动......”

    国师话还未完,他担忧的事情已然发生。小道士因太过激动,铃铛突然间从他的手中掉落到水塘里。

    “......”

    ***

    李征鸿醒时,眼前还是朦胧一片,便听得门外铃音仍旧十分刺耳。

    他从未离魂过这么久,好似元气大损一般,整具身体全然不听使唤。他想着同众人报个平安,并让铃音停下,一抬眼却惊讶地瞧见适才大敞的门窗如今竟全部锁上了。

    他心头一凛,似乎想到了什么,瞬间清醒过来。

    他拖着不听话的身体跌跌撞撞行至窗前,窗被从外上了锁推不开,他便用手指戳破窗纱。

    月光透入堂内的瞬间,李征鸿恰好瞧见了杜雪衣的身影,她正和衣靠坐在廊子上,双眸紧闭,而织锦和夏橙正立在她身旁。

    李征鸿当即了然,失声喊道:“停下!快给我停下!”

    他提前醒过来也在计划之外,织锦示意夏橙在原地等着,自己来到窗前。

    李征鸿拼尽全身气力撞向窗去,奈何如今的他虚弱不堪,力气全都使不出来,木窗在他的撞击下岿然不动。

    “织锦!快让他们停下!”李征鸿双目通红,语气中带着恳求之意,他还从未求过人。

    织锦眼底波涛汹涌,但语气却冷淡得很:“抱歉,这是雪衣交代的,她让你等她回来。”

    “她会死的!”李征鸿双手抓着窗棂发疯一般地吼道,此时窗纱已无一处完整。

    织锦猛地抬头。

    “她现在的身体,就算离魂一次都会死的!”李征鸿的声音已经沙哑到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了。

    杜雪衣仅剩五年寿命一事,只有李征鸿、杜雪衣、林大夫、林婆和林未期知晓,连夏橙都不清楚。

    织锦仅思索片刻,便冲向三名道童,欲阻断铃声。

    哪知这三名道童皆是会武之辈,加之他们脚下这铃阵环环相扣,一个铃音被阻,当即有另一个铃音续上,循环往复,接连不断。

    夏橙也及时加入战局。

    这边正打得火热,院门处突然闪现出一个臃肿的身影。

    “吵死了,这怎么了?”

    林大夫刚从外头回来,就被铃音吵得烦躁,而后又听到内院响起打斗声,慌忙跑进来查看。

    李征鸿的手臂被窗棂割得鲜血淋漓,忽见林大夫,眼睛一亮,高喊道:“快!把你们小姐带出去!”

    当——

    织锦换了策略,专攻铃铛,此计果然奏效,不消一会一个道童手中的铃铛就被她的金针打落在地,随后被她一脚碾碎。

    然而铃阵不仅未破,那道童还缠上了织锦,将她四周去路封得死死的,留夏橙一人独自应付其余二人。

    林大夫在原地愣了一会,好不容易才搞清楚了状况。

    只见他哼哧哼哧跑到廊下,一把将杜雪衣背起,喘着大气往外院跑去,口中还不忘嚷嚷着:“玉小姐这是不要命了吗?”

    那名缠着织锦的道童见状骤然凌空跃起,想要拦住林大夫的去路,却反中了织锦的金针,摔倒在地。

    其时李征鸿也终于撞开了碍事的窗,从中翻了出来。他拼着仅剩的气力冲向围着夏橙的道童,其动作之迅猛,那名道童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掌劈晕,而他手中的铃铛也被一脚踩碎。

    与此同时,最后一个铃铛也被夏橙和织锦联手毁掉。

    小院终于恢复安静,李征鸿却片刻不歇,拖着满是血的的身体冲向外院,将杜雪衣从林大夫背上抱下来。

    但他终究刚离过魂,本就虚弱还强行运功,方才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一口气撑着。如今稍一放松,一个踉跄没接稳,二人一起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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