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辛

    “所以您是说,玉山的毒可解?”

    颠簸的马车中,在听了林大夫眉飞色舞地讲出一堆花里胡哨又毫无用处的研究过程和药理常识后,李征鸿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他。

    适才叶当归奔到林未期怀中便已力竭,后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众人怕她又突然暴起,不敢轻举妄动,赶忙将她带到银刀门在逸州的根据地金铃当铺中,现今此处已被余飞景改名为“升平当铺”。

    林大夫已在内等候多时,早有准备的他给叶当归施了几针后,一行人两辆马车连夜奔往林家寨。

    林未期于半个多月前收到李征鸿的信,此时的林家寨已为治疗叶当归和杜雪衣二人的病做好了准备,回春妙手林离也从赶往京城的路上改道,于几日前到达林家寨。

    “不可以。”林大夫不假思索答道。

    李征鸿急得站了起来,头差点撞上车顶:“那您刚才说的都是什么?”

    “姑爷,别急啊,听我说完。”林大夫方才被李征鸿吓了一跳,见他被杜雪衣强行拉着坐下,才又继续说道,“虽然解不了,但我又想到一个法子可以抑制,之前那个法子也只是抑制住蛊虫而已嘛。”

    “再说了,您以为玉小姐跟人家寨主夫人一样,只是情感问题和自身练功的问题而已吗?”林大夫指了指前面一辆马车,说得理直气壮,“寨主夫人的病容易治,让她自愿废去自身功力就无碍了,但玉小姐这可是蛊啊,而且还是万蛊之王‘噬心’,上次我可是花了毕生心血才给封住了,你们......”

    说完他眼神不明地在二人身上瞥来瞥去。

    杜雪衣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倒是沉得住气,甚至心底还有点想逃避。但李征鸿却已被磨掉了所有耐性,片刻都不想再同这个话痨大夫拐弯抹角了:“所以究竟是怎样?”

    “本来我是没辙的,余飞景公子找到的那本《百毒经》,我和谈绍研究了不下百遍,仍是找不出有什么其他的解法,纵使是谈凤还活着,肯定也没办法的。但就在不久前,我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个新思路。”林大夫眼前一亮,肢体动作逐渐放大,明显是又要开始讲故事的前奏。

    李征鸿适时地白了他一眼,林大夫见状只得悻悻收敛了些许:“幸好啊,玉小姐在出嫁前偷服了我的毒药,现在倒是给自己留了条生路。我说玉小姐啊,您当时是何苦呢?不就是嫁给一个傻......嫁人嘛,至于寻短见吗?现在您跟姑爷不也......”

    “等等!”杜雪衣一脸不可思议,如今轮到她站了起来,好在有李征鸿扶着才不至于摔倒,“你是说,当时出嫁那天,是我偷了你的毒药。所以其实我是自尽的?”

    她虽没有林玉山的记忆,但当时回林家寨时,林婆的话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她说林玉山出门前喝的羹汤被人下毒,这也是林玉山最终的死因,同时还连累了常年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的奶妈。

    “原来玉小姐还没想起来啊。”林大夫见杜雪衣神情,奇怪道,“是这样,一开始我也没注意,以为只是普通的毒。直到后来一天,我发现藏在柜子里的剧毒‘陨霜’不见了。而后我才想起,您出嫁前几日,我去给您看病时,您不知为何提到了这毒,您当时好像还很好奇,甚至特地让我带过去给您看。最后,我去刨了那奶妈的尸体,做了一番检查后,确认了她果然是中的‘陨霜’剧毒。”

    “?!!”杜雪衣和李征鸿面面相觑。

    突然之间又搅进来一个自杀的林玉山,原本就扑朔迷离的局面更乱了。

    “你看你们,现在这么恩爱,叫你们克制还都克制不了,这这这都是何苦呢?”林大夫对着二人痛心疾首道。

    见他们没搭理自己,俱是一头雾水的模样,林大夫这次倒是自己绕回了正题:“好在呢,虽不知道玉小姐是怎么大难不死的,但有这么个剧毒在体内,反而给了一个转机。不久前,我在《百毒经》里见到了一种药羹,就想着或许可以帮您将在心脏处的‘噬心’重新封住。但此药羹配方的毒性世间罕见,好在有‘陨霜’在您的体内,刚好能与之相抗。纵使不能根治,但是抑制个三五年应该没什么问题。”

    “三五年?!”李征鸿猛地回过神来,声音颤抖着,“您说清楚些?”

    “哪有什么清楚不清楚的,就是药效大概能撑个三五年。”林大夫说道。

    “那三五年后呢?”

    林大夫默然。

    “其实,三五年,也......”杜雪衣伸手将激动不已的李征鸿拉了回来,但话说了一半,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下去。

    也挺好的?

    她讲不出来。

    “其实三五年还是因为玉小姐没有内功,若换成习武之人,撑个一年半载都够呛......”林大夫低声续道。

    “不是找到了《百毒经》了吗?谈绍、林离都没法办法了吗?”李征鸿努力将心中的慌乱压下去,但这拙劣的掩饰却连林大夫也瞒不过。

    “用了之前那个法子,现在谈绍、谈凤,甚至是伍楚云复生了也无力回天。”林大夫也不顾左右而言他了,直截了当道,“林离那个法子更是荒唐,这天下根本不可能有人刚好拥有至中至强的内力。”

    ***

    三日后,众人到达林家寨,叶当归被带到山崖下的山洞中,里面回春妙手林离早已准备就绪。

    另一边的杜雪衣、李征鸿、夏橙和林大夫,则回到林玉山原来居住的偏僻小院,林婆也已在此处恭候多时。

    令杜雪衣感到庆幸的是,这次林大夫没有整太多繁琐的花样,只让她喝下一副药。

    虽然这副药的卖相十分一般。

    林大夫一脸神秘地将用两只手掌才能托稳的大碗端上来时,众人甚至还能瞧见碗中有几条颜色各异的大虫子在蠕动。

    “玉小姐,别看这药乍一看好像平平无奇,其中可包含了七七四十九种来自天南地北的稀罕药材。”林大夫一面小心翼翼地将药‘盆’递给林婆,一面兴高采烈地卖弄着,“里面有些活物,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养到如此这般壮实的;还有,你们看,这,对就是这虫子,腌制的时间也有讲究,要在其死后七天才开始浸药。总之呢,每一样都是我的心血,玉小姐您可以一定要全部喝完啊。”

    众人:“......”

    一旁的李征鸿看得连连皱眉,夏橙更是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作呕之势。

    林婆也没好到哪去,只见她端起这碗“平平无奇”的汤药,似是将毕生所知的措辞都翻找了一遍,才勉强拼凑出一段别扭的话来:“玉小姐,这药......可能苦了些,您要不闭着眼喝了?”

    杜雪衣面无表情地接过不仅仅是“苦”这么简单的大碗药,闷头就喝了下去——好在如今的她没有味觉和触觉。

    一饮而尽后,被大碗牢牢挡住的日光重新点亮视野,李征鸿好似匆匆赶到自己身前,嘴里似乎念着什么。

    杜雪衣一个字都听不见,只觉得被和煦的光照得格外舒服,远处似是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之声。

    日光下,周遭静谧的很,她感到一身轻松,安心地沉沉睡去。

    片刻后,李征鸿将倒在自己怀中的杜雪衣抱起,跨过一地的药碗碎片,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

    “林大夫!醒了!”

    东方刚露出点白,林家寨最偏僻的小院里就传来一声大喊。院里院外、醒了的没醒的鸟雀顷刻间全部被震得精神抖擞,叽叽喳喳地乱飞乱叫。

    过了半晌,坐在床上的杜雪衣见携手走进房中的两个中年人,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道:“你们?”

    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婆和林大夫,二人对上杜雪衣惊异的目光,极不自然地松开了手。

    眼见林大夫一副即将打开话匣子的架势,李征鸿急忙开口:“林大夫,快看看玉山恢复得如何。”

    林大夫面上带着明显的红晕,上前探了探杜雪衣的脉搏,说道:“醒了就没事了,我的药,你们还不放心吗?我看哪,玉小姐恢复得比我想象中的还挺好,一天就醒了。”

    见杜雪衣丝毫没听进去,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和身后的林婆,林大夫嘴角挂着笑坦然道:“说到此事,我们还要感谢玉小姐和姑爷呢。”

    杜雪衣:“???”

    林大夫说罢,走到林婆身旁牵起她的手:“我和林婆认识三十几年了,对方的心意我们都心知肚明,就是一直没捅破窗户纸。这不前几月,我在淮州给您治伤的时候,被你们二人触动到,觉得时不我待,‘莫待无花空折枝’......所以如今,我们已经名正言顺在一起了。”

    杜雪衣觉得真是大开眼界,自己和李征鸿的故事竟还能给人这层启示,要是他们知道二人的真实身份,那还得了。

    正想着,她听得林大夫又续道:“姑爷知道后很支持我们,若是再能得到玉小姐您的祝福......”

    一旁皱眉的李征鸿突然感受到杜雪衣投来的质疑目光,他赶忙回以无辜眼神 ——大意是,他以为杜雪衣知道。

    杜雪衣将眼神从李征鸿处收回,朝二人笑道:“喜欢当然就要在一起嘛,我也不会说什么文绉绉的漂亮话,就祝你们白头偕老、天长地久吧。”

    她极力地克制即将涌出的情绪,好在现在的她不会因为情绪波动而感到心口疼了。

    白头偕老、天长地久,这应该是就是她此时最渴望的了吧。

    但人在世间,喜欢就能在一起谈何容易,有情人能终成眷属更是难上加难,就别说与子偕老了。

    相比于大多数人,她和李征鸿在茫茫人海中一次又一次离别,又一次又一次重逢,已算是极其幸运的了,但她还贪心地希望能陪他更久一些。

    见杜雪衣眼神黯下去,李征鸿坐到床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柔声道:“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林大夫最见不得别人质疑自己的医术,闻言正想出言泼冷水,却被林婆猛地掐住了手臂。

    “玉小姐,听寨主说,你们此行回来,是来了解当年之事的,我这老太婆倒也知道一些,不知道有没有用。”林婆忙转移话题,“听大夫说您好像一些事情还未记起来,不知道您是不是还记得,你娘林芝兰,是回春妙手林离、林大夫的小师妹,也是林家医圣的关门弟子。”

    杜雪衣和李征鸿皆是吃了一惊,林玉山之母还有此等来头,看来南诏质子的传闻很有可能真的与她有关。

    林婆继续讲道,回春妙手林离擅用强大内力帮人理经脉治百病,用药为辅,其二师弟林大夫则专注于研究各种奇药,内功引导为辅。而他们的小师妹,也就是林玉山的母亲林芝兰,最擅长的却是治疗外伤,无论是筋骨伤还是皮肉上,在她手中都不是事。

    而林婆正是林芝兰的婢女,从小便跟在她左右,自是与林大夫相识了多年。

    “姑娘在治疗外伤方面天赋异禀,到后来医圣大人都自愧不如。所以她也是师门三人中最先出师的。出师之后,我们就到天南地北历练,走遍了大半个大嘉朝,最后来到了南境。”

    讲到紧张处,忽然门外刮起一阵风,众人抬眼望去,其时晨光已铺满整个小院,林未期一袭白衣,翩然立在门口。

    “寨主。”林婆与林大夫忙行礼。

    林未期神情不似此前那般冷淡,甚至隐隐含笑。

    林大夫和林婆知他们有要事相商,识趣地转身离开。

    杜雪衣听得意犹未尽,不由得十分扫兴,却见林未期喊道:“林婆,你先在屋外候着。”

    杜雪衣难得朝林未期投去欣赏的目光。不知是找回叶当归,他的人变了,还是知道杜雪衣的真实身份,他的态度变了,总之杜雪衣觉得这人没有之前那样讨厌了。

    “未期,当归师姐那边如何?”李征鸿问道。

    “林离正在用药,明日开始我们要闭关一个月,帮当归散尽她的内力,所以有什么事情,必须现在先交代清楚。”林未期说罢,朝杜雪衣行了一礼,手腕上的黑色镯子从白色衣袖中露出,极为显眼。

    他语气诚恳:“此番当归能回来,还要多谢征鸿和弟妹。此前对弟妹多有得罪,还望不要计较。”

    不久前林未期还喊李征鸿妹夫,现在叫自己弟妹,杜雪衣听着实在头大:“什么弟妹不弟妹的,直接叫我玉山或者雪衣吧。”

    林未期笑着点头。

    “讲讲吧,我们想知道的在信中已经同你说了。是不是林婆刚才讲的?”李征鸿单刀直入。

    这几日林未期寸步不离叶当归,因而他们也来不及交流此间消息,此时终于有此机会,自是不能浪费时间。

    林未期点点头,摇摇手中扇子:“你们说的之前我有所耳闻,不过都是些道听途说,不甚详细。这几日,我和林知了遍寻了当年的亲历者,仔仔细细问了一圈,其中也包括林婆、林大夫等人,而后将事情整理了一遍,总算是有些收获。”

    接着林婆的话头,林未期将这段秘辛续上。

    十几年前,林玉山的母亲游历来到南境,在万苍山中偶然救下身受重伤的南诏质子,哪知救人之后,反而被掳去他们的据点,逼迫她成为他们营地的医者。

    期间,刚好林家寨前寨主林子云的弟弟林子霖发现了营地所在,将林芝兰和林婆救出,而后林芝兰与林子霖互生情愫,不久后便在林家寨成了亲。

    因为此事,抚仙镇众人知道了南诏质子这股势力的存在。几个月后,林家寨、夏家军和余家在做了一番准备后,一同灭了这一股势力,南诏质子也命丧于此。

    而林玉山和余玄度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在夏忠良的戏言中被指腹为婚,虽然之后没人把它当回事,但这也成了二人婚礼的伏笔。

    然,围剿虽大获全胜,但林玉山之父林子霖却身受重伤,在不久后死去,连善于治疗外伤的林芝兰也无力回天。

    待得林玉山出世,林芝兰也因伤心过度,跟着去了。

    上一辈人的事告一段落,几年前,林未期和叶当归回到林家寨。有日南诏和林家寨起了冲突,冲突不大,但南诏暗中勾结了百毒门中人,林未期和前债主林子云皆中了剧毒。

    林子云中毒较深,昏迷了一年后身死,而林未期则被林大夫用药封住剧毒,但同杜雪衣一样,之后不能行夫妻之事——这也是当时林大夫口中所言的第一个病人。

    叶当归知道此时后,恰巧玄衫门来要人,她便顺水推舟,借其挟持林玉山的契机离开林家寨,这也就解释了之前杜雪衣的疑问——到了叶当归这一境界的绝顶高手,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质,就心甘情愿跟人走。

    叶当归离开前,特地嘱咐过林大夫,万不能同林未期道明真相。由此也可见到,叶当归行事之果决,较杜雪衣有过之无不及,但她也因此把自己逼得走火入魔。

    几月前,众人得了《百毒经》,又有百毒门的后人谈绍相助,林未期的毒最终才解了,林大夫自然也将此事和盘托出,他这才知道了叶当归的用心良苦,追悔莫及。

    好在不久之后,李征鸿就传来了叶当归出现在京城的消息。

    “你们林家寨好乱......”杜雪衣揉了揉额头,从十几年前林芝兰林子霖与南诏质子,再到几年前林未期叶当归,再到一年前林玉山余玄度,短短十几年间,小小林家寨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所以其实玉山不是质子的私生女?”李征鸿还不至于被复杂的故事绕进去,一针见血问道。

    林未期皱了皱眉,诧道:“何出此言?这说法倒是闻所未闻。”

    为了保护杜雪衣,而且事关重大,李征鸿此前未在信中言明此事。而今他将京城所听之事全盘同林未期复述了一遍,林未期听罢也是十分惊异:“这说法我倒是没听过,这样,我再去打听打听,不行的话再去问问夏将军,当年是他带头剿灭南诏质子的,或许会知道更多的内情。”

    “对了,林婆不是之前也被抓到军营里,她会不会也知道一些?”杜雪衣指了指门外。

    “林婆。”林未期朝院外喊道。

    林婆应了声推门进屋,听得李征鸿的描述后,她一脸的难以置信:“这绝不可能,我一直随姑娘左右,她虽然当时被困,但跟南诏质子可是清清白白的。再说了,玉小姐同我们姑爷长得极为相像,寨里老人都知道的。”

    听得此言,杜雪衣心中大石总算放下。

    “不过,好像听说过南诏质子当时有个相好的贵女,太久了,记不太得了。”

    “你是不是见过南诏质子?”林未期问道。

    林婆绞尽脑汁思索了片刻,回忆道:“见过,还记得他身上有股异香,据说是有南诏皇室血脉的人都有此香......我记得就这些,对了,后来好像确实有听到哪的传闻说,他有个私生的孩子......但我们向来不管这些事情,也就没放在心上。”

    “而且就算是有,也绝不可能是玉小姐。”林婆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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