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王

    “说正事,是太子把你折磨成这样的?”李征鸿花了许多力气,才说服自己相信眼前事实。

    兖王不置可否,眸中光芒却从刚见二人时重燃的短暂明亮逐渐熄灭,最终归于苍凉。

    “我看也没外伤啊,是毒吧?”杜雪衣撇开了李征鸿的手,绕着轮椅转了一圈,将兖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您再坚持坚持,我现在这身份倒有几个便宜亲戚会医的,拜你兄弟所赐,过几日会来京城,到时让他们过来帮您看看。”

    “这几日御医来了一批又一批,父皇也派了许多宫人来服侍,但刚进门就都被我遣回去了。我自己清楚,撑不了几天的。”兖王苦笑着摇摇头,轻轻转动轮椅,背过身去。

    这枯瘦背影,加上咿呀呀的声音更衬得这院子格外的荒凉。

    两人一时想不出能说什么来安慰他,却听得他沉默许久后,轻飘飘吐出一句话:“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我这副模样。”

    “李长兴,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大嘉朝着想啊。”李征鸿走到兖王身前,认真中却带着些笨拙和无措。

    杜雪衣瞧见他眼底的惊涛骇浪,他鲜少如此,但也着实不擅长安慰人。

    兖王艰难地探出半个身子,伸出如枯骨一般的手,轻轻拍了拍李征鸿的手臂:“父皇上个月刚得了个小皇子,这消息大概还没放出来。不然大哥也不至于那么着急。”

    “看来您这里消息也不是完全闭塞啊。”杜雪衣叹道。

    “都是菁容早上同我讲的。”

    兖王如今褪去所有锐利锋芒,言谈举止俱是慢吞吞的。然此话刚落,他似乎想起什么一般,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隐隐重拾一点从前的威仪:“你们要提防张闻京。”

    “师父?”李征鸿诧道,“难道不都是太子干的吗?”

    “有个问题,映月刀被送到江南,那你的重剑呢?”兖王认真道,“之前围攻你们时的人那么多,雁翎军和银刀门里还都有叛徒。而就在那几日,还未来得及查清楚真相,我和杜相就相继被拉下水。后来剑南道出事,太子此番造反,这盘棋下得这么大,决计不会这么简单。”

    “所以究竟怎么回事?”杜雪衣听得头都大了。

    “张闻京应该知道些什么,但他不可信。”兖王再次强调,显然是担心李征鸿仍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他这位恩师。

    “还有国师甄衡,他也有问题。”李征鸿抱着手沉吟道。随即他将二人离魂、皇陵之事,他们对于山月的猜想都告诉了兖王。

    兖王静静听着,这故事虽离奇荒诞,但他也知道如今万事皆有可能。

    “现今细细想来,每一环都与甄衡脱不了干系。前几日在山月观时,从太子口中还听到好像他曾预言大嘉朝将面临什么危局,甚至还推算出了破局之法。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李征鸿问道。

    兖王听罢,蹙了蹙眉沉思了一阵,缓缓开口道:“这我真的不清楚,在雪衣执掌银刀门后,父皇才将朝廷要事放手给我处理,之前也只是有所耳闻。”

    “国师甄衡一直深入简出,我和他也仅有几面之缘。据说他神机妙算,现在想来,确实好像有个传言,说他在父皇年少时算出过大嘉朝将有危机,破局之法这我就没听过了。但知道的人都以为,十几年前的长公主之乱,就是这个危机,按理说应该过了十几年了,谁还会记得这个。”

    “总觉得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您知道甄衡他的来历吗?”李征鸿退而求其次,“对了,近来京城还多了名武功极高的黑衣神秘人。依我看,他的武功之高,与雪衣有的一拼。那日在藏书阁,在甄衡铃铛响后立刻就出现了,不知同他是否有关联。”

    杜雪衣听得又是心痒难耐,又是懊恼,只恨在之前没遇见他,同他一较高下。

    兖王冥思苦想了许久,却仍是一无所获:“从未听过。”

    一时间又陷入了僵局。

    “对了,这是菁容和钟易留给你们的,她说当成你们的份子钱吧。”兖王徐徐从袖中取出一沓地契和银票。

    杜雪衣下意识接过,只瞟了一眼,当场就惊得整个人僵住了——京城中,钟易名下的产业和财产如今尽数归她和李征鸿所有了。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他们二人已然成了新的京城首富。

    虽然杜雪衣是个不拘小节的豪爽之人,这些钱她也不怎么稀罕,但这份大礼她委实觉得受不大起。

    杜雪衣这边还在出神,兖王又开始嘱咐起来:“总之,现在看上去虽然大哥倒了,但事情好像还没完,你们万事小心。”

    “之前你们一个在漠北,一个在江湖,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你们自是不屑也不太懂的,所以才连自己人出了问题都不知道,摔了个天大的跟头。”兖王说时望着天,眼底掠过一瞬即逝的不甘和无奈,“我也是,不仅仅是大哥,现在我连父皇都看不懂了。”

    “所以这些事情,圣上其实都知道,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将此次的大功臣枫华公主和驸马钟易赶出京城一事,杜雪衣便感到当今圣上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心狠。她不由得想到当初曹羲讲的制衡之道,若是因为担心自己忠心耿耿又文韬武略的儿子功高盖主,而眼睁睁看着他被陷害、被囚禁、被折磨,依旧置之不理,那真是令人心寒。

    兖王垂了眼,无力地笑笑,像是在自嘲:“如今成了一介废人,我也看开了,不知道能苟延残喘上几天,就想着过清净日子。所以很抱歉,除了提醒你们,我再不能帮你们点什么了。”

    日落西山,当年风华正茂,少年意气的兖王,如今却成了这副风烛残年的模样,杜雪衣唏嘘不已,不自觉往不知何时回到自己身边的李征鸿身旁挪了挪。

    “雪衣,”兖王犹豫再三,终是下定决心开了口,“还有一事......”

    杜雪衣自是知道他在问什么:“她好着呢,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寻你的消息。要不我让她过来看看你?”

    兖王听罢眸光骤亮,但仅仅是昙花一现,复又黯淡下去。

    他低着头,神色有些慌乱:“不了,我们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没有关系?”杜雪衣当即大怒,指着他咬牙切齿道,“李长兴,记住,是你惹的她,让她对你念念不忘,然后一走了之。若是你还能一直活着就罢了,她多少还能遥望京城有个念想,但你如今快死了,你以为她真能放下你?”

    杜雪衣心口处又痛了起来,她不想碰李征鸿,只得猛地退了几步,撑着院中最大的那棵枯树勉强站稳,伴随着沙沙声响,枯叶纷纷落到三人身上,其中以兖王衣袍上掉的最多。

    兖王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枯叶残枝留在衣袍、长发、眉眼之上,在残阳之下,又添了几分沧桑。

    另一边杜雪衣捂着心口喘着粗气,李征鸿上前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冷笑着,双眼有些发红:“我告诉你吧,她走不出去了,你们两个有个孩子,六岁了。你们的关系,永远别想撇得清。”

    “织锦她......”原本稳如泰山的兖王刹那间激动得险些站起来,轮椅也几乎翻了,李征鸿只得慌忙冲上前扶住。

    适才谈话时,李征鸿便也已猜出兖王和织锦是一对,倒也没有很震惊。

    “武林大会后,他被斩风堂的人劫持了,不过他们只把他当成织锦的孩子,无人知其生父是谁。”杜雪衣见兖王如此,态度稍稍缓和,但语气依旧咄咄逼人,“这孩子你认不认我不管,反正今日回去我就写信给织锦,这你是拦不住的。至于她肯不肯过来见你,另当别论。”

    兖王沉默地望着杜雪衣,眼中的光芒忽明忽灭,未束起的长发在风中凌乱飞舞。

    良久之后,他缓缓垂下手,摇了摇头轻叹道:“杜门主还是这般说一不二。”

    ***

    华灯初上,张府内灯影幢幢,其时余飞景正隔着帘子同张庭君下棋。

    “三之十四。”

    “父亲,我输了。”张庭君站起身来,同外间二人行了一礼,“这一局庭君受益匪浅,余公子的棋风同征鸿哥哥确实很像,我甘拜下风。”

    说罢她便回内院去了。

    余飞景心中长舒一口气,暗中擦了擦手心的汗。

    他模仿李征鸿的棋路,又故意露出破绽来,要赢下这一局倒不难,真正的难点还是要让张闻京看出这棋路虽然像李征鸿,却又不同于李征鸿,进而让他相信余玄度和李征鸿二人就算很像,也不是同一个人。

    张闻京示意余飞景别急着起身告辞,着人搬走了棋盘,热情招呼道:“今日老夫兴致高,我们再来下一盘盲棋吧,好久没下了。”

    “抱歉,今日在下还有些事,还是改日再登门拜访吧。”余飞景朝张闻京作了一揖,站起身欲走。

    “山月观之乱都平了,而今还能有什么事?择日不如撞昨日,来吧。”张闻京走到他身边,一双肉掌不由分说就按着余飞景坐回位子,“来人,重新换一泡好茶给余公子。”

    余飞景没料到张闻京这一下竟不惜动用了内力,心下吃惊之余,蓦地瞥见门外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身形高大的侍卫,且皆是武功不俗之辈。

    余飞景暗暗叫苦,这老狐狸,看来今天必须同他周旋到底了。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沉下心来,硬着头皮同张闻京又下棋盲棋来。

    二人一直下到月上中天,余飞景心中暗暗佩服,这张闻京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大嘉朝第一棋手。

    “我输了。”余飞景恭敬道。

    张闻京放下茶盏,也不看他,淡淡道:“你是余飞景吧?”

    余飞景心下大惊,但表面却瞧不见任何波澜。

    他眨了眨眼,冲张闻京满脸无辜道:“大人何出此言?难道大嘉朝第一棋手对人棋风的判断也会出错?”

    张闻京轻敲了一下白瓷茶盏,叮的一声,十分清脆。

    张闻京陡然抬眸,眼中寒光像是两把飞刀一般只冲余飞景射来:“你不是李征鸿,余玄度才是。”

    张闻京仅此一句,不但戳穿了眼前之人就是余飞景,还把李征鸿就是余玄度的事情挑明了。

    “你很聪明,模仿他又故意卖出许多破绽,要是单看这些,我还真下不了定论。”张闻京悠然站起来,“可惜这些都不过是幌子。”

    “李征鸿的心很纯粹,下盲棋时能够心无旁骛,但你不一样,你心中藏的事太多了,自然盲棋下得便远不如平常那般游刃有余。”

    余飞景知无法再辨,此番已然在劫难逃,索性也破罐子破摔。

    他抬起眼直对着张闻京,嘴角挂起一抹带着三分邪气的笑:

    “所以你才是杀害你徒弟的幕后黑手,我猜的可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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