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日

    三月廿五日晨,山月观所在的孤山山脚一派热闹景象。今日前来参加祭祀大典的,不仅仅只有京城中的王公大臣,还有不少从各地而来的文臣武将,难得有机会齐聚一堂,他们有的拱手作揖,有的嘘寒问暖,口中喊着别来无恙、近来可好,山门附近一时间好不热闹。

    然而另一边,山月观里斋院的景象却大不相同。

    一阵咿呀呀呀的声响打破了僵持许久的局面,沉重又华丽大门从里缓缓打开。

    大门外,一名头戴金冠的华服男子立于正中,被众多身着红色铠甲的羽林军簇拥着,只见他腰悬宝剑,双目炯炯,气度不凡,正是当今大嘉朝的太子李长治。而站在他身边的,正是前几日拦截众人的中郎将。

    往门内望去,斋院里年轻的亲卫们已经全副武装,他们各占方位,手皆放在刀柄之上,随时准备拔刀出鞘。

    再往里,斋院的大堂上一身玄黄色道袍端坐着的,正是大嘉朝天子李崇德。他面容虽有些憔悴,但目光却十分有神,他眉宇间不经意露出的威严便足够摄人了,难以想象,若是他真正发怒,会是何等雷霆场面。其时他已年过半百,两鬓华发已生,面上也有了不少沟壑,这些岁月留下的痕迹,在他的威严之上,又添了一丝从容。

    皇帝身旁是国师甄衡,他如今年近八十,头发、须眉近乎全白,仪态风姿却仍旧一绝。只见他着一袭暗紫色道袍,手执一柄拂尘,于风中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宛若谪仙一般。

    此外,堂中还有皇帝的贴身内室万公公与几名太监,以及十几名亲卫,这十几名亲卫亦穿着银色铠甲,戴着沉重头盔,他们负责近身防护,也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贴身近卫的头盔下,藏有一张极为俊俏的面孔,与国师一左一右,护在皇帝两侧。

    此人正是李征鸿。

    前几日,杜雪衣三人终究没能在祭祀大典前将皇帝救出,但他们临时有了新对策,且至今已经进行得十分顺利。

    原本双方只是隔着门对峙,而今斋院大门一开,内外顷刻间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父皇,您这些亲卫,这几日可有冒犯到您啊?”太子李长治率先开口。

    皇帝双目陡然一亮,沉声道:“李长治,你身为太子,竟然做此大逆不道之事,枉我之前还想过对你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您说的,可是把我囚禁在东宫之中?父皇,您看我们现今的处境也很像嘛。”太子仰天笑了一阵。

    “我居然就相信了你这个逆子。”皇帝冷冷道,语气有些自嘲。

    “我这不好吃好住供着您嘛,哦,还有国师大人。但您那一百个亲兵和奴才们......”

    对这百名亲兵,硬碰硬显然捞不到好处,但太子也并非束手无策。他让人断了斋院所有的粮,仅仅为皇帝和国师提供每日三餐,料定了不消几日,斋院中的存粮一旦消耗完,里面的人心势必会大乱。

    不得不说,这一招着实阴狠,但效果究竟如何,还有待考证。至少现在院子里所有人面色都有些憔悴,却仍旧是团结一致的样子。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子显然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大胆!”国师上前一步喝道,拂尘一抖直指太子,带着衣袍跟着翻飞。

    然而,仅此而已,其余的连阵风都带不起来。

    “国师大人?”太子抚了抚腰间宝剑的剑柄,语调轻蔑,“听说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二十年前,更是夜观天象,算出了大嘉朝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父皇这才如此信任你。”

    “听说这几年,您还推出了什么破局之法?”太子似是在讲一个荒诞至极的笑话,“要不以后我还让您来当国师,万一我就是那个救万民于水火的破局之人呢?”

    “荒唐,太子殿下,亏您还......”

    皇帝轻轻抬手,国师到了嘴边的话当即止住。

    皇帝直到此时,才露出真正的威严之气来,只见他面色如常,仅仅是手指微动,便已将气势提到极致:“李长治,你究竟想如何?”

    “很简单。”太子隐隐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威压之气,但气势却丝毫未因此有所减弱,“在祭祀大典上禅位。”

    “我向您保证,您这个太上皇在之后,依旧可以尽享天年。”

    “痴心妄想!”皇帝冷声喝道。

    此话携雷霆之势,一出口便镇住了院内院外所有人,在场之人的心口处,都宛如压上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一般。

    “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您那些臣子想想啊。”太子极力控制自己发抖的声音,“再说了,这诺大的京城,您觉得,除了您这一百个快要饿死的亲兵,究竟还剩下多少人是绝对忠于您的?”

    ***

    山月观内的七星泉眼举世闻名,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个泉眼,沿着北斗七星的布局依次排列,一路随着朝拜之路往上延伸,从入口广场的“贪狼”,到山腰钟鼓楼旁的“巨门”,一直到山顶大殿前的“破军”收尾。

    整个过程有如证道之路,期间过程虽曲折,却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往上,直到最后登临顶峰,得见大道。

    大殿前的空地上,有一座高高的祭台,全然就是地宫中的泉眼高台等比例放大版本,只不过此处的“破军”泉眼在祭台下方,而非在高台正中。

    文武百官已经悉数到场,按照官阶大小,从大殿前一直排到了道观门口,整个山月观上上下下有如鼎水沸腾一般嘈杂不堪。

    “陛下驾到——”

    一声洪亮嗓门在大殿前回荡,霎时间全场谈话声戛然而止,随着皇帝一身玄黄的道袍进入众人视线,气氛当即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文武百官屏息着目送皇帝一步步登上祭台,国师甄衡、万公公、一个被头盔遮了一半面容的护卫,三人跟在皇帝身后也上了祭台。

    有些心细的大臣,不经意间注意到今日皇帝身边护卫较往日多了不少。单单就祭台下,就围了一圈身着银色铠甲的护卫,透过头盔下露出来的半张脸,似乎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而往外,才是平日里负责皇帝安全的羽林军。

    一红一白两支队伍,看似毫无交集,却时刻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像两股暗流,随着皇帝一行人位置的变化而流动,双方极力维持着平衡,只要一方稍占优势,另一方便会竭尽所能挽回局面。

    当然大臣们并不知晓有百人亲卫的存在,所以在其眼中,这两支队伍很可能是在争抢功劳,是竞争关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双方是随时可能开战的敌对关系。

    “太子殿下驾到——”

    要说刚才的场面只是让众人有些疑惑,这一声就是直接让在场百官傻眼了——按理说,太子此时应该正被软禁在东宫,又怎会出现在此处?

    来不及他们做出任何反应,大殿后悬崖的方向,一朵烟花在空中轰然炸开,随之而来的是震天动地的呐喊声。

    几乎是同时,亲卫眨眼间已经散作三小队,一队断后,一队冲上祭台,一队在前面开道,护在皇帝左右的李征鸿搀着皇帝,与国师、万公公在亲卫的护送下跃下祭台,直冲入大殿。

    “有人挟持父皇!羽林军听令!速速入殿救驾!”太子反应极快,在众目睽睽之下“慌忙”冲上祭台,那模样像极了关心父亲安危的大孝子。

    他带着颤抖的声调指挥道:“其他人,先带各位大人到安全处,一定要保证大嘉朝栋梁的安全。”

    待一切安排妥当,太子这才沉声质问身旁的中郎将:“后山那些什么都是人?怎么来的?”

    在太子面前,中郎将前几日那番气场荡然无存,此时的他也万分困惑:“启禀殿下,那处是悬崖峭壁,不可能有人上来。”

    “那没人守着吗?”太子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有的,只不过那里万丈悬崖,下面又是运河,决计不可能有人攀得上来,所以我们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山里和斋院。”见得太子脸色,中郎将忙又道,“殿下息怒,末将刚才瞧见卢将军已经带着龙虎军去后头支援了。”

    太子握了握拳,强行将怒意按下:“此事之后再追究,先抓住父皇要紧。他们不过百人而已,对了,让卢骁那边也分一波人从旁包抄。”

    中郎将领命而去,其时,山腰处也传来惊天动地的厮杀声。

    ——“要变天了!大嘉朝危矣!”有个年迈的大臣,在被羽林军推搡着的人群中高喊着,声泪俱下、悲恸万分。

    众人闻之,皆是跟着涕泪横流。

    ***

    烈日下,太子背着手立于高高的祭台上,沉默地盯着红色队伍一面控制慌不择路的文武百官,一面冲入大殿。

    远远出乎他所料,亲兵们占领的大殿门竟然很快就被攻破,而后他们节节败退,好像就没想过要真的守住大殿一般,而皇帝那一行四人也早已不见踪影。

    太子暗道不妙,朝台下正指挥众人的中郎将道:“我们去看看。”

    山月观的大殿,其实是由前面供奉太上老君的大殿、连廊及后面的藏书阁组成,两横一竖通过连廊串在一起,在平面上呈一个“工”字形。

    太子李长治在羽林军和中郎将的掩护下,跨入大殿,绕过太上老君神像,其时亲兵们已经退到了连廊处,双方的交锋随着太子的到来更加激烈,原本门窗紧闭的藏书阁,也在厮杀中,被一个羽林军的长剑撞出了个突破口——一面精美的窗扇,在被猛烈撞击后往内塌下去,露出空荡荡的窗格子。

    透过窗格,太子瞧见藏书阁中巨大的转轮藏半开,角度不偏不倚,恰巧能透过它看到后面的四条身影——玄黄道袍下的皇帝、华发紫衣的国师、万公公和李征鸿假扮的亲卫。

    四条身影被十几名亲卫护在中央,国师其时已经打开了藏书阁的后窗,却又立刻关上,似乎忌惮外面的厮杀。

    转轮藏是这次山月观修缮的重点项目,它像一个金碧辉煌的巨大雕刻品,又似一个精美绝伦的微缩天宫亭台,才干不久的漆面闪闪发光,一层层斗拱细密又分明,一处处镂空雕刻玲珑剔透,其中还藏着许多传世卷轴、绝版经书。

    转轮藏被外面如同山崩地裂的战乱震得稍稍转动,但说也奇怪,此时在杀性快要掩盖掉人性的太子眼中,它仿佛自带圣光一般,超脱于世俗之外,纵使外头血雨腥风,它却自顾自怡然自得,如一尊笑面佛一般。

    血腥之味将香火之气掩得彻底,门外亲卫与羽林军杀得正酣,混乱中,众人只听得太子高声喊道:“羽林军听令,谁能救出父皇,即刻封为镇国大将军!”

    话音刚落,羽林军各个精神重振,不顾一切往前冲去,中郎将也提剑加入其中。

    单就人数而言,亲卫本就不占优,加之羽林军人数不仅越来越多,士气还突然暴涨,渐渐有些坚持不住,逐渐往后退去。

    顷刻间,藏书阁的门窗被撞开了大半,有几个羽林军已然冲入了阁中,里面贴身保护皇上的亲兵见状,纷纷一拥而上,死守最后的防线。

    透过混乱的人群和“旁观者”转轮藏,见得国师又打开后窗,中郎将当机立断纵身跳上栏杆,弯弓搭箭,眯着眼对准了藏书阁中的那身玄黄道袍。

    “不对!”中郎将已经拉满弓的手蓦地停下,直到刚才在瞄准时,他才察觉到了不对,“殿下!那不是皇上!”

    此言一出,四人齐刷刷转头,瞬间甩掉了身上的行头,冲入混战的队伍中。

    这四人不是别人——

    就在刚刚卸下伪装前,

    玄黄道袍下,身形高大背影与皇帝有些相似的是吴中友;

    柯为和则扮上国师的行头,再套上白色的头发,从后看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怀无身形最小,作太监打扮亦是惟妙惟肖;

    余飞景和李征鸿双胞胎,无论是身形、模样几乎一模一样,完全不需要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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