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

    众人在院中枯等一夜,直到东方吐白,才终于等来了飞景三人,沉重的气氛才渐转轻松。

    “怎么现在才回来?”夏橙大步冲上前问道。

    “阿橙也会担心我呢。”吴中友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作出神情拥抱之势。

    一如平日,夏橙压根就没理他,拉着怀无嘘寒问暖起来。

    另一边,杜雪衣、余飞景和柯为和已经三人自然而然地凑到一起。

    杜雪衣抱着手:“不是说连夜赶回来?”

    “被无关紧要的事绊住了,先说说你们。”余飞景表情认真,眼底的疲惫之色窜上来又被强行压下。

    “成了。”杜雪衣随口丢出轻飘飘的两个字,言简意赅地总结了全部情况。

    “太子应该最先得到消息,婚宴时就离开了。”最终还是柯为和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

    “高崎等到三更过了之后才被大理寺的人带走。”

    “哥呢?”余飞景刚一回来,就注意到了李征鸿不在场。

    柯为和答道:“玄度还在那探听消息,众目睽睽下带走高太尉之子,定会兴起轩然大波。那些宾客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一定能听出什么消息。”

    “好。”余飞景淡淡应了一声,随即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转头问杜雪衣:“你在饭菜你动手脚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杜雪衣忍不住笑了,扬了扬眉,“算是下了一点吧。”

    “啊?”夏橙原本规矩地站在一旁不敢打扰,却忍不住好奇侧耳,闻言登时吓了一跳。

    “其实也不是什么毒,就是明罗草,一种稀罕点的草罢了。几年前在京城西市买的,说是西域奇草,敷在伤处有止血止疼的功效。后来觉得矫情又麻烦,一点没用,就全搁在霁云楼了。”

    杜雪衣解释得轻描淡写,别人却听得胆战心惊。

    “明罗草没毒,多用于外服,但内服过多可能会让人反映有些许迟钝,但要达到这种效果,也要熬成很浓的汤汁。不过有一种情况除外——与烈酒同时服用。”

    “是不是过于冒险了?”余飞景眉头微皱。

    “放心,这东西的汁没有味道,而且我就只在主桌放了。那桌除了高崎那厮,可没人能喝得下那么多天山雪。”杜雪衣冷笑。

    “不过最多也就让他反映慢一些,审讯时更容易露出破绽而已,也没什么大用。”虽说她嘴上说得这个计划缜密又周祥,但实际上,杜雪衣的想法其实十分简单粗暴——反正都去了,总得尽一份力。

    至于这力要怎么个尽法,她前日在霁云楼里准备食材时,突然灵机一动,想起和李征鸿去搜刮库房时,无意倒腾出来的一大袋明罗草。

    夏橙这才反应过来:“那时你扔到火堆里,被烧得一干二净的就是明罗草?”

    杜雪衣笑着点头。

    正事说完,憋了一肚子话的吴中友,终于寻得了机会卖弄自己来。只见他大摇大摆走到石阶上,居高临下俯看众人,脸上生动形象地写着“故弄玄虚”四个大字:“我们回来时候经过那荒村,你猜我们见到谁了?”

    夏橙撇了撇嘴:“神神秘秘的,总不能是鬼吧”

    “唉!真是鬼!”吴中友朝夏橙竖起了大拇指,“棋鬼。”

    “章槐?”早已习惯吴中友一惊一乍的杜雪衣,也不由得诧异。

    “是呢,原来他本就是那里人,只不过后来举家迁到京城。他在春日棋赛惨败给玄度后,一直想找个清静地好好练棋,就搬回那了,反正皇陵也建好了。”

    “这次他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见到飞景时可激动了,以为他就是玄度,拉着他讨论了很久的棋道,光下一局就用了快一天......”

    “他就没发现哪里不对?”杜雪衣侧目朝余飞景看去。

    他不答,只是温和一笑。

    “不仅完全没发现!而且赢了!赢了!赢了啊!”吴中友好像生怕众人没听清,大吼大叫地强调了好几次,那股骄傲得意的劲儿,好像赢的人是他一样。

    “之前我也觉得他们兄弟的棋风很像,又完全不像。但昨天那盘,棋路当真是一模一样。”怀无补充道。

    余飞景眼见避不开杜雪衣探究的目光,终于开口:“双胞胎亲兄弟,心灵尚能互相感应,棋路相似岂不正常?”

    “对对对!”吴中友附和道。

    ***

    隔日午后,院外传来敲门声,李征鸿前脚刚去前院开门,柯为和后脚就翻墙进了院。

    只见他十分匆忙,一脸严肃道:“魏叔尼那边带了大当家送来的消息,说是因为皇陵一事贪污甚多,高太尉一家已经被封了,太子则一直被留在大理寺,卢家好像也被牵进来了。”

    “曹羲这么谨慎的一人,这次居然不怕暴露身份,传出来消息......”杜雪衣抱着手沉吟道。

    “你是说曹大才子可能会有危险?”怀无惊道。

    这重点抓的......有些偏。

    杜雪衣无奈:“他武功还比你强,自保应该没问题,就可能事情有些棘手。”

    “当然棘手了,咱们把皇陵炸了,把皇后她爹、她儿子、她侄子送到大理寺,这能不棘手吗?”吴中友插着腰一副正气凛然模样,说的话倒是有理有据无懈可击。

    李征鸿去而复返,脸上疲态未褪,又添忧色:“张大人差人请我和玉山过去。”

    他直到昨日傍晚才回来,却什么都没打听到,甚至连皇陵都没人听人提起,毫无收获可言。

    “那不正好。”杜雪衣提着裙子就想走,却被李征鸿拉住。

    “今天是十五。”

    ***

    “你们倒真有些本事。”见得二人,端坐于书房正中的张闻京放下手中茶盏,寒暄道。

    自打从皇陵回来后,他对二人就客气许多。

    虽然今日十五,但上个月圆夜一群人等到天明,却未发现任何异常。一边是不确定是否会发生的荒诞异事,一边是可能为唯一知道内情的张闻京,他们自是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当即决定快去快回。

    “所以成了?”杜雪衣一如既往地单刀直入,同时与李征鸿不约而同地瞟了眼灯台,至少燃了一日了。

    “成,又没成。”张闻京沉吟道,乌黑的瞳色愈发深了。

    二人早有预感,倒也没有很惊讶。

    “是皇陵的事情做的不好吗?”李征鸿问道。

    连杜雪衣都听出来他是在装糊涂。

    “非也。”张闻京抿了一口茶,眼中掠过一丝不明的情绪,“皇陵的事做得很漂亮,虽然最后的破绽并不在你们说的水道,但你们炸了泉眼,让水灌入地宫中,上面才发现地宫中许多本应是纯金打造的东西,都被偷工减料了,要不就是空心的,要不就是镀了层金膜。”

    “......”

    杜雪衣已能想象出吴中友在听到这则消息后的反映了——他定然会跳上栏杆,然后趾高气昂嚷着:“听到没?!!我就说吧,偷工减料最简单肯定是那些金银珠宝啊!你们非要说什么水道。”

    正想着,突然听得张闻京长叹一声。

    “圣上还是不忍心啊。”他已近六十,两鬓华发已生,眼中难得流露出情绪来。

    二人读懂了,是悲凉和无可奈何。

    “而且现在只查到贪了钱财,估计最后大部分会推到高太尉和高崎身上,而太子,最多只是敲打敲打而已。更糟的是,已经打草惊蛇,要顺着这条藤寻到更深处的东西,恐怕更难了。”

    这老头,杜雪衣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与杜雪衣李征鸿国家大义夹杂着私仇的立场不同,按理说,张闻京身为臣子,就算不支持太子,在没有确凿证据时,完全不应该对下一任皇位继承人有这般敌意。

    这番话若不是一时兴起,就是另有所图,后者可能性明显更大些。

    “所以您今日请我们来,不只是想跟我们说这个吧。”李征鸿问。

    “是了。”张闻京的神色不知不觉缓和下来,开口时还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女想同玄度下一盘棋,不知你们可否满足她的心愿。”

    杜雪衣:“???”

    见杜雪衣脸色微变,张闻京赶忙道:“林姑娘别误会,因为我的缘故,小女自小就喜欢下棋。”

    “不瞒你们说,她的棋艺,一半是我教的,另一半是跟鸿儿过招悟出来的。”张闻京说时眼中含笑,隐隐还有些骄傲。

    这丝温情一瞬即逝,笑意褪去,张闻京眼中慢慢笼上一层白雾,他抬头望向窗外树影,淡淡道:“没想到他性情如此刚烈,不肯投靠太子,才......”

    他原本高大挺拔的身形,此时在夕晖下,竟显得有些佝偻。

    此情此景着实令人动容。

    杜雪衣不动声色地观察李征鸿的表情变化,他眼底一直宛若一方波澜不惊的深潭,但在听到张闻京那声“鸿儿”时,整个深潭似乎颤了颤,从水底掀起圈圈涟漪。

    他茫然地看向杜雪衣,似是在寻求安慰。杜雪衣会意,冲他眨了眨眼,秋波中藏了千丝万缕的情意。他登时好像得到了无尽的宽慰,深潭上的波纹也渐渐平息。

    他答道:“可以。”

    声音有些沙哑。

    莫非这张闻京是为了给征鸿报仇?

    这样好像就解释得通,为何他对太子有那么大的敌意了。

    杜雪衣一面眼神安慰李征鸿,一面推出了张闻京最可能的动机,心道这趟真是没白来。

    此时书房外来了个侍女,一股奇香随着扑鼻而来:“小姐已经在院中布置好了,焚香、净手的东西都有,还请二位入内。”

    杜雪衣朝李征鸿扔了个嫌弃的目光,意思是,文人下棋都这么麻烦吗?

    “真不懂事,饿着肚子怎么下棋。”张闻京笑道,此时的他卸掉了架子,倒跟普通的家长没什么两样。

    他应该很宠这个女儿。

    或许,之前他待李征鸿也是这般吧。

    “是,我这就去让厨房备饭。”侍女立即会意,匆匆退下。

    张府的效率倒也高,不到片刻,一桌不输普通酒楼的盛宴就已经开席,二人得到张闻京如宾客一般盛情的款待。

    席间他侃侃而谈,谈得最多的不外乎是李征鸿和他女儿的往事,杜雪衣越听越烦躁之际,那位张小姐的侍女又送来了一坛子她亲手制的花酿。

    杜雪衣几乎是下意识起身倒酒,却被李征鸿一把拦下,他握住杜雪衣的手背,在她虎口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试图安抚她。

    他此前也常这样做。

    但这次,李征鸿却是对症下错了药,与他之前厚重粗糙的大手截然不同,他如今的手单薄修长又光滑,应该比以前舒服吧。

    但她却感受不到了。

    这让她又联想到自己现在连酒都不能喝了,纵使知道李征鸿是出于关心,但火气就是不可控地窜上老高。

    炸毛的杜雪衣终在吃饱时忍无可忍,起身告辞,李征鸿眼神多次挽留都留不住。

    出得张府时,圆月已挂上枝头。

    杜雪衣一边走着一边给自己找补:我才没生气呢,现在出来也不只是因为一时意气。若是等他们下完了都得半夜了,必须把这消息先传回去。

    华灯初上,街上人马渐渐多起来,纷纷赶着路回家。

    一个小贩模样的人拉着一匹马同她擦肩而过,老马步履蹒跚,身上还挂着两个空篮子,马蹄声踢踢踏踏的。

    好像有一道白光闪过,杜雪衣瞬间感到头痛欲裂,继而她感到脑中好像充斥满了哒哒的马蹄声,整条街上的马蹄声响好似被这老马的声音领着一起,卷着裹着成了一个巨大的球撞进她的脑子里,然后蛮横将她的灵魂挤出这具躯体。

    马蹄声渐行渐远,随之而来的是五马分尸般的疼痛。

    片刻后,疼痛终于消失,朦胧中她看到了圆月,耳畔的马蹄声也越来越清晰。

    她知道这已经不是张府门口了,仅凭声音就能听出这些皆是宝马,而且至少有几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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