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

    除了杜雪衣自己,谁也没料想最后主力会只剩她一人。她料理完李征鸿,立马熟稔地给自己包扎起来,白色轻纱优雅飞快地在指尖缠绕,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不到片刻就隐于洁白无瑕的轻纱下,然后以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收尾。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听到脚步声,抬眼见是余飞景。

    “算好了吗?接下来需要我怎么做?”

    躺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李征鸿蓦地睁开眼。

    余飞景目光在她的右腿上停留了片刻,又上下打量了一身狼狈的她,说道:“我们先回去,过几日再让为和兄找人来。”

    “这算什么,就很浅的伤口,看起来吓人而已。”杜雪衣语气轻松,一如以前大大咧咧的模样,“你尽管说。”

    为了显示自己行动如常,杜雪衣还特意站起来转一圈,腿上包扎痕迹被染了血的罗裙遮住,腰间红光晃了晃,惨白的面庞已经慢慢显露出血色。她在站起来时,还故意用手撑着李征鸿的腿,李征鸿始料未及,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我们回去。”余飞景似是没有因杜雪衣这番动作而动摇,重复道。

    其他人也连连附和。

    “京城里那些水性好的,估计还不如我呢。”杜雪衣抱着手轻笑,脸上尽是不可一世的骄傲,“等会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要我去捞他们。”

    她所言不虚,若是普通的凫水好手能轻易胜过她,她也犯不着常在围攻时选择从水路逃脱,也不可能在水中轻松救下过那么多人了。何况北方不比江南,干旱缺水又终年寒冷,会水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而方才水下惊险一幕,杜雪衣也更加确定,如今这副身体较之前还更适合凫水。

    “今天已经掉下去三个,我捞了两个,可不想再捞人了。”杜雪衣补充道,这番话显然意有所指,她一双漂亮的柳叶眼有意无意地瞥了瞥李征鸿。

    李征鸿终于能正常视物,但全身依旧十分难受,轻微动一下都会带起撕心裂肺的疼痛,然而他还是艰难地支起上半身。

    出乎意料的是,被众人寄予厚望,希望能够力挽狂澜劝住她的李征鸿,这回竟是没有阻止,任由从四面八方使过来的眼色快把他给盯穿。

    “小心点。”李征鸿开口便震惊四座。

    杜雪衣笑着朝众人扬眉,仿佛在无声炫耀:这就是我的夫君,天下最懂我的人,永远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杜雪衣正得意,却不防李征鸿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系一条水草在腰上再下去。”

    杜雪衣俏脸一垮。

    就知道他没那么好糊弄。

    要说杜雪衣和李征鸿之前的默契为何这般好,首要原因还是因为信任,他们都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的能力。从前二人并肩战斗时便是如此,一人进攻,一人托底,放心大胆地相信对方,把后背交给对方,才会不被互相束缚住手脚,从而一路所向披靡。

    杜雪衣对他也是如此,她从未见过李征鸿下棋,但仍无条件地确信他能夺魁。

    适才二人水下遇险正是出于李征鸿的不信任,他此时想明白了,也见识到了杜雪衣水下功夫不仅没丢,反而更胜从前。纵使她腿上有伤,不宜下水,但以她那副倔脾气,谁都阻挡不了。

    而自己作为把她弄得一身狼狈的罪魁祸首,更是深知自己没理由再说什么,那索性就让她由着性子去吧,注意安全便是。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表态,其他人自知再怎么劝也没用。

    之后杜雪衣下了两次水,按余飞景的嘱咐,将水下的情况都打探了一遍,包括泉眼深度、流速、旋涡大小,甚至将泉眼处铜环的宽度长度都测量了一遍,无一遗漏。同时她也观察到,泉眼上铜环上亦是刻满了山和月的图案。

    不知缘何,这两种图案在偌大的清陵地宫中,简直成了信仰一般的存在。但除却山月观的名字之外,所有人都不清楚还有什么其他特殊含义,即使是对墓葬机关颇有研究的余飞景亦是。

    经过几个时辰的计算,余飞景最终确定了几处放置火药的地点,并继续由杜雪衣下水安放。

    那是贺来特制的炸药,杜雪衣年少时觉得好玩,就存了一些放在京城柯为和的霁云楼里。这火药外面附有一层蜡膜,遇水会腐蚀,到得完全融化殆尽时,火药就会爆炸,这也是余飞景这几日来反复确认计算的内容。

    同时这种火药有个好处,那就是炸后找不出任何的残渣,因此很难看出有爆炸的痕迹。

    这便是众人口中的下策——找不到破绽时,先搞出动静引起朝廷的注意,最终再让他们自己找破绽。

    果然,余飞景几日废寝忘食的计算并未让人失望,众人退到甬道口处的院子时,恰好就听到了水底传来闷响声,继而院中池塘的水不停地搅动,缓缓漫上来。

    “这么慢。”杜雪衣问道,“来得及吗?”

    “淹了整个地宫肯定是来不及。”余飞景板着许久的脸终于露出一抹笑,“我根据土层、水流速度等等,算出刚好在三月十二日,也就是卢、高两家联姻的前一日,地上护城河的水刚好能漫上堤坝,然后从上面反过来淹了地宫。”

    虽然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但仍对此表示五体投地。

    出地宫时,恰好又是日出时分,所有人恍然才发现已过了两日。

    这一趟极不容易,七人中只有吴中友和柯为和两人毫发无损。虽说过程不太顺利,但在暗无天日的地宫里闷久了,如今终于得见天日,晨光下,春风拂,烦心事和伤痛一时都随风而去,每个人都心情大好。

    “天亮了。”李征鸿低声感叹。

    ***

    几日后,三月十三,兵部尚书卢府门前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几乎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都齐声来贺,卢府内人声鼎沸鼓乐齐奏,各式各样贵重的的礼物已经铺满了整个内院。

    不只是卢府,整座京城似乎都笼罩着铺天盖地的喜气,单单是迎亲队伍,便有几条长街那般长,如此庞大的阵仗引得万人空巷,老百姓纷纷从各处前来凑热闹,此情此景堪称京城几十年来最盛大的婚礼。

    暮春时节,万紫千红大多已随春而去,而这场婚礼,仿佛是春走之前又回眸的一笑一样。只不过这红色过于绚烂,令人看了有些胆战心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礼毕,院墙上跳下一道明黄色身影,少女顶着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提着罗裙快步绕过几个廊子,最后进了后院。

    堂前热闹非凡,后厨也正热火朝天地准备宴席。诱人的香味早就充斥满整个府邸,令人远远闻之都不由得食指大动。

    然而厨房中却仅有一位厨娘,婚宴上的八珍玉食皆出于她手,此时的她正忙得不可开交,十几个衣着鲜艳的下人才将刚出锅的“金风玉露”端走,又有人来催促点心了。

    少女进厨房时,厨娘正抄起大勺子捞起锅中青菜,听到动静时手上蓦地顿了顿。

    “玉山姐,他们拜完堂了。”

    厨娘不是别人,正是杜雪衣,见到来人是夏橙时,她才继续手上动作,将青菜甩干后扔到火堆里,任其燃成灰烬。

    京城最盛大的婚礼,当然必须请来京城最负盛名的食肆——霁云楼来准备婚宴。而且卢府与霁云楼仅有一街之隔,为此卢府还额外花了大价钱,让霁云楼关门一日,免得抢了风头。

    这笔账顺理成章地被杜雪衣挪成了银刀门京城分舵的经费。

    找了许久的那人依旧没有任何线索,有此机会,杜雪衣自是不会放过。于是,原本就是正派厨娘的杜雪衣,便这样光明正大地混进卢府。

    夏橙面带少许忧色,手不自控地伸向杜雪衣刚做好的“山衔好月来”。

    “别动!”杜雪衣狡黠一笑,“这盘不能吃,回去你要多少再给你做多少。”

    夏橙讪讪缩回手,终于忍不住说出心中担忧:“玉山姐,你说怀无他们能成功吗?”

    “当然啊。他们只是去确认而已,不下水,没有危险的,而且飞景那么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就安心等消息吧。”

    杜雪衣舀起另一口锅中沸腾的汤羹,尝了口后眉头微皱,将勺子递给夏橙:“阿橙,帮我尝尝味道。”

    “好烫!”夏橙嘴唇刚碰上汤汁就慌忙离开,吹了好一会才放入口中,“真香!所有味道都恰到好处。”

    为保万无一失,五日前余飞景带了吴中友和怀无再启程去皇陵。

    李征鸿在春日棋赛中一战成名后,也成了京中名人,此次亦在婚宴的宾客之列,因而剩下的四人刚好能在卢府里外互相照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不用去了,我刚从那来。”

    ——“茅厕有人?”

    ——“排着队呢,等会吧。”

    杜雪衣换了身卢府下人的石榴裙,听到这番对话嘴角不自觉一扬。这倒不是她做的手脚,细究起来还是李征鸿的手笔。

    婚宴上采买的酒乃是今年京城最盛名的天山雪,但其实这天山雪是李征鸿打仗时在军中最爱喝的酒,雁翎军上下平日里皆以它代水来喝。李征鸿大破匈奴后,声名远扬,成了家喻户晓的大英雄,而天山雪也因是镇国大将军最爱喝的酒,自此在京中风靡起来,甚至不少人以其来彰显自己的品味和爱国之情。

    不同于大嘉朝民间常饮的酒,天山雪奇辣无比,只消一口喉咙便如烈火灼烧一般,若再加上杜雪衣的两个大菜,普通人定是很难吃得消。

    后厨剩些无关紧要的小菜,柯为和已经安排人顶替了,此时杜雪衣旨在寻人,低调地穿梭各个酒桌之间。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吟诗作对的,阿谀奉承的,耍酒疯的,嘈杂又混乱,其中不少是曾经的老熟人,有的飞龙乘云荣光满面,有的风采依旧,有的饱经风霜沧桑不已,有的早生华发。但,全都不认得她了。

    绕到主桌附近时,杜雪衣注意到一个矮子,其身上气质在席间显得格格不入,他一身粗布麻衣,身上什么配饰都没戴,毫无儒雅之气,反而充满了市井气和烟火气,正满脸堆笑吆喝着与众人碰杯。众人竟也对他十分客气,而且光看座位,亦能看出此人地位不凡。

    京城里居然有这般人物,杜雪衣正想着,突然感受到李征鸿从遥远的角落投来的灼热目光。

    准确来说,他盯着的是自己的手,杜雪衣低眸轻轻拉了拉袖子,遮住手背上的一道烫得通红的疤。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杜雪衣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锦衣男子。

    这身影杜雪衣只消一眼便知道是老熟人——此人正是这次众人设计的主要对象,高太尉之子,高莺莺的长兄高崎。

    杜雪衣侧着身准备趁乱躲过。

    “美人,喝酒吗?”高崎语气浪荡,醉醺醺抬手拦住杜雪衣。

    “......”

    杜雪衣白眼一翻,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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